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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背后:也谈秦可卿之死

 FX_WBQ 2019-08-23

红楼一梦,终生难醒

年纪轻轻,阖府称赞的小蓉大奶奶却在好评如潮中,病了。病着病着,就死了。于是在贾珍倾尽所有的挥霍中,在他如丧考妣的痛哭中,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为秦可卿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要说可卿之死,不得不先说说她的“病”。

可卿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

秦钟、宝玉与金荣在学堂吵闹,金荣认为自己吃了亏,不服气。此事被他姑妈璜大奶奶知道了,于是璜大奶奶去宁府准备向可卿“理论”。寒暄过后,尤氏道出可卿之病:“她这些日子,不知是怎么着,经期有两个月没来。叫大夫看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

贾敬寿辰之时,王夫人也问起可卿之病。尤氏说: “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可卿之病,尤氏的两次描述基本一致。而贾珍夫妇心急如焚,一天三四个太医轮流四五遍看脉,并不见起色。璜大奶奶走后,贾珍下了名帖给从冯紫英处荐来的大夫张友士。

第二天,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对她的病做了一番论断:“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如此看来,可卿之病,竟是心病。

可卿的心病是什么?

何谓心病?还记得在抄检大观园之后,惜春执意要赶走入画,与尤氏拌起了嘴,所谓“矢孤介断绝宁国府”。惜春字字句句直指宁国府的“不堪议论”,要与之决裂,划清界限。“尤氏心内原有病,怕听这些话”。尤氏听见有人议论,便“羞恼激愤”。这,便是心病。

可卿的心病,从焦大醉骂“扒灰的扒灰”开始,就已经做下了。脂批“焦大醉骂,伏可卿之病至死”。这是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这也是可卿的“无名之症”的根源。

原来,秦可卿与贾珍通奸。

这在显赫的宁国府,该是怎样石破惊天的丑闻?即使是小门小户,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也是倍受唾骂的丑行,是道德的沦丧。完美如可卿,怎么做出了如此悖德败行之事?

还是从可卿的卧室说起。秦可卿的卧室被描写得香艳异常,《海棠春睡图》,“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脂批“艳极,淫极”。她房间的摆设更是一路设譬,“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可卿自己也说过,“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多么自信与得意!

这段文字,固然是极言可卿作为宁府少奶奶豪门生活的奢华,可另一方面恐怕也暗示了她私生活的不检点。毕竟,武则天,赵飞燕,安禄山,杨贵妃,红娘等等人物,在民间野史里,都涉风月。可是这种不检点,到底是她本性若此,还是被引诱堕落所致?她与贾珍之间的事我们只能从文本出发,靠猜测与推理,甚至想象,逐步还原成作者原本要讲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故事。

先从贾珍入手。

贾珍是专门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这话,出自薛蟠之所想。那一回,宝玉凤姐被赵姨娘、马道婆魔魇,阖府上下忙作一团,“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

薛蟠本已是好色之徒,从他眼里点出贾珍的好色,这是神来之笔。

那就说说贾珍的好色。书中说,贾赦姬妾最多,可是纵观全文,贾珍的姨娘也不少。尤氏经常携了带去荣府的偕鸾,佩凤,这是有名目的,没有名字的,还不知道有几个。尤氏待人宽和,与其姬妾们相安无事。

可是贾珍不满足。贾敬丧礼上,尤氏接来尤老娘和两个名义上的妹子,先把贾蓉喜得抓耳挠腮。见了父亲,父子俩更是默契的相视一笑。所谓的“聚麀之诮”,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的事实,而且应该不是秘密。尤氏装聋作哑,奈何不了贾珍,只能听之任之。贾蓉怕贾珍,稍有不慎,贾珍就可以让小厮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贾敬一心要修道成仙“飞升”,对贾珍放任自流。整个宁国府,贾珍拥有绝对的权威。

因此,面对可卿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好色如贾珍,无耻如贾珍,怕是很难不动歪心思。

再看可卿。

第八回说她“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脂批:“四字便有隐意。春秋字法。”记得芦雪庵烤鹿肉那一回里,湘云也曾宣称,“是真名士自风流”。看来,此风流非彼风流。可卿的风流,涉及风月,即“情”。“擅风情,秉月貌”,说的便是可卿的“风流”。

贾珍好色,可卿又“性格风流”,似乎一切顺理成章。可卿判词也说,“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一个“淫”字,与删去的“淫丧天香楼”遥相呼应。

贾珍与可卿之间,是否有“情”呢?

曾经,我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他俩有情:贾蓉虽也荒唐,可毕竟与可卿是青年夫妇,难道倒比不上贾珍不成?贾赦不是也曾经说过,“自古嫦娥爱少年”? 

想不通,秦可卿缘何会与公公发生乱伦关系,所以更加倾向于贾珍逼迫可卿。至少初时,贾珍怕是拿出了些威逼利诱加哄骗的手段。毕竟,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儿媳妇,一个嫁入豪门的小官宦人家的养女,处于弱势,无人庇护。贾珍的权势与权威,不容质疑与反抗。

可是事实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也确实缺乏更多的线索去探究。“宿孽总因情”,看她的判词,无论如何又不像是对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的悲悯,反而更像是批判。因此,我不得不相信,可卿与贾珍之间,似是有情的。

可是这种“情”,是不容于世的孽情。焦大醉骂之后,可卿有了心病。她如果仅仅是貌美如花,并无头脑,也无廉耻的女子,或许还能苟且偷生。可是她偏偏心性要强,聪明忒过,原本“贫女得居富室”就是劳心费神的事,再加上与贾珍的乱伦之事暴露,她没有颜面存活于世。

也许从被贾珍染指开始,就注定了秦可卿必死无疑。或者以死明志,宁死不屈,做一个节烈之妇,或者在其淫威之下委曲求全,自甘堕落,甚至滋生了孽情……对生命的美好期待与向往是人的本能,秦可卿也必然是想要活下去的。但是她最终是没有能够熬过去。也许是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当丑事曝露于阳光之下,她失去了面对的勇气。也许获悉真相的尤氏或贾蓉暗地里胁迫了她……我们来不及了解,她便病了,病着病着就死了。

“画梁春尽落香尘。”她是自缢而亡的。心病的煎熬已经够痛苦了,这痛苦不能稍减,为了保住身后名,为了贾府的体面,她选择了自尽。或者,她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多少带些救赎的意味?

她的死,以及死后托梦凤姐,交代自己放不下的心愿,坚定了我对于她与贾珍有情的设想。如果是被凌辱强迫不得不委身于贾珍,她即使死,也必然心怀怨恨,怎么可能去忧心贾府的荣辱?

而贾珍在她死后,哭成“泪人”,也是有情的明证。贾珍哭的泪人一般,为了她的葬礼,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丧礼“恣意奢华”,甚至用了无人敢动用的“坏了事”的忠义老亲王封在薛家店里的樯木做棺木。贾政看不下去,劝说他“殓以上等杉木也就罢了”,可是“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为了让死者秦可卿有一个体面的头衔,贾珍甚至不惜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给贾蓉买了个五品龙禁尉……

可是再穷奢极欲的葬礼也是留给活着的人看的。秦可卿短暂的人生,恰恰是一句话的注解——“风光背后,不是沧桑便是肮脏”。

还是心疼可卿。

沧桑与肮脏,终于被风光的葬礼掩盖了。一个小家碧玉嫁入豪门的故事,在哪个时代都不稀奇。曹雪芹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还原了一个个小人物的前世今生,以慈悲和怜悯。

秦可卿之死,残酷而忧伤。

-作者简介-

作者:杜若,中学语文教师,自由撰稿人,业余马拉松爱好者,一个热爱红楼梦的跑者,立志要写出有温度的文字,做一个温暖的人。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3824393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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