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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泛着酒香

 章革伟 2019-08-23

那天在山村,我站在梯子上正在给老屋的泥墙抹灰,父亲从屋子里出来,看了我一会,便开口指点我要如何做,然后就去了菜园子。我嘴里应着,转过头的瞬间,就看到父亲刚好走到了石阶上,这一刻,阳光透过那株花椒树高低不一的枝桠和那架葫芦棚射在他身上,秋色仿佛落满了父亲的后背。

父亲的背弯了,落在地上的背影像极了那个葫芦的形态,那些斑驳的光影在一份从容之外似乎多了一份厚重。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一下子觉得这时候的阳光染上了一缕秋韵。

站在梯子上,我如同站在了季节深处一样,面对着满目的秋色,突然发觉,这个秋天似乎多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这时候,给我递泥灰的母亲在催我了,于是,我从石阶上收回了目光,随即问母亲:“妈,爸去菜园里干嘛?浇水吗?”

“谁知道呢,年纪大的人就是坐不住,你快搞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母亲一边回答着我的话,一边走进了屋里,她还得抽空准备晚饭呢。

我快速地干好手中的活,望着泥墙上的补丁,自己都笑了出来。母亲或许是听见了我在笑,手中拿着一根丝瓜便走了出来,带着疑问看着我说道:“咋了?”

我用手指着墙壁上面的补丁,问母亲是不是太难看了,母亲笑笑,说,是难看了一点,但是能抵御风吹雨打就行。这时候,刚好有阳光投射在墙上,那一幅黑白分明的图画,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之美。

那一刻,我与天空对视,屋顶上的天空仿佛如画一般,简直太美了,我不由得想,站在菜园子里看天空肯定会更美吧,于是,我连忙去了菜园里。

眼前的秋色洒满了菜园。这时候的菜园子是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那些树上的叶子在风中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我一直认为秋天不光光是一个季节那样简单,这个静静的秋,在没有台风的情况下,仿佛是一首诗,抑或是一幅画,富有意境又那么美。

其实,我不知道的是,满目的秋色早已在台风过后就洒满了江南。而在山村,这个硕果累累的季节,总是携着岁月的一缕沉香,把所有的生命演绎得落寞又完美。

在江南,每当秋风起、秋雨落,秋色就蕴含了无尽的韵味,这时候,日子被风儿吹成了一个多彩的季节。

对于季节来说,我眼里,这个静静的秋,最美。

父亲果然在浇水,或许在他眼里,春种秋收只不过是一个轮回而已。记得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所有的农作物生长就是一种生与死的演绎,即使是在收获的背后,它们也是孕育着新生。“你看,那些耐不住寂寞而早熟的板栗张开了嘴巴,那些沉甸甸的渐渐变黄的柚子挂在枝头,那些红彤彤的笑不露齿的山茱萸,这个收获的季节,它是不是很艳?是不是很美?但你有没有发觉在这份美之外还有果实的另一种内涵呢?那就是明年的新生。”那一年在给栗子树锄草的时候,父亲和我说的一番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就是在那时候,在山村,安静而又纯净的秋色,因为父亲那番话里那份新生的爱在我的思想里多了一种生命的成熟和深沉。或许,父亲也想不到,他的一番话,对于季节来说,是最美的。

尽管时光一直在重复,但我的思想里,秋天始终是多彩的,黄的叶,绿的树,红的果,都悄悄地融入了秋色。山上的枫叶也一样,尽管它们不想做火焰,但它们却以死亡的姿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飘飞的恋情。这一刻,我仿佛闻到,空气中,属于枫叶的香气正在渐渐地消瘦。

那些离开山村的岁月,我只有像一片红枫叶那样热切又真挚地重复着那个染上了秋色的梦。那份不需要任何果实来装饰的梦境,没有春的繁华,没有夏的热情,但却成熟饱满得让我心动。

那些天南地北的日子里,我曾经用鸟语编织着春色,也用热浪煮沸了夏雨,但是,我却不想在秋天枕着雨水的滴答声而眠,更不想让果实贴满叶子那一缕清香。我总是望着远方,让思绪飘飞,然后,想象着,这个季节,云朵往往在山村的天边游荡,风儿吹过山上的果树时,一草一木便如影随形,弯腰的弯腰,低头的低头。

那些想家的日子,我总是伸出右手,让轻触风儿的每一根手指等一场秋雨,然后,让思想在岁月的岸边游弋。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一声声鸟鸣早已吹散了山村上空的潮湿气息,它们的鸣叫声里悬挂着屋顶上的炊烟,哪里还会有清新的露珠呢?

很多时候,我会想着一场秋雨后,菜园子边上的小溪水缓缓地流淌着,它们没有春水活泼的音符,却同样有生命的成熟和深沉。很多时候,我也想不明白,白云为何总是操心远方,但是,当我想家的时候,我才似有所悟:尽管白云在山岗上面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但它也试图用秋色寻找生命之源。

在深圳,我的思想曾经消瘦成了一枚落叶。而在恩施,我的思想伴随着芦花睡在白云跌落的梦境里。那些岁月,染上了秋色,所有的记忆就变得比天空更深邃。

这时候,父亲叫我去山上看看栗子树下的杂草干枯了没有,我嘴里说不去,但却向菜园子外面走去。那些栗子树是父亲在我们读书的时候种下的,如今早已枝繁叶茂,尽管我们一再要求父母不要再去山上,但母亲总会在某个时候给我拿来她去栗子树下捡来的板栗。曾经,我望着塑料袋里的板栗,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要,母亲还会去山上捡,不要,那可是母亲辛苦捡来的,那时候,我的脸色如同秋色一样沉沉的,但母亲却笑了。

栗子树下的杂草早已干枯了,应该是父亲打了除草剂以后又来锄了草,我望着一顶顶硕大的树冠,心里想,再过些时候,板栗熟了,叶子落了,季节又转了,一瞬间,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你看,叶子渐渐变黄了,这时候,它要把身上的营养供应给没有成熟的果实,栗子树这种奉献精神,是不是饱含着一份爱呢?”那一年在给栗子树锄草的时候,父亲和我说的一番话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这时候,我仿佛看见一片落叶,循着风的轨迹在寻找着逝去的岁月,来自大自然的这一场爱,在我眼里透出了无限的温馨。我又一次抬头望,那些密密麻麻的栗子包让我想到了曾经被它砸在脸上的痛,那份烙印在脑海深处的痛让此情此景多了一丝宁静的色彩。

回来的路上,飞向草尖的一只蝴蝶,翅膀上印着阳光,那阳光有着树木的遮挡,虽然不浓,却多了一缕诗意。望着地上那种梦幻般的斑驳之美,不知不觉间,我的思想也变得生动而浪漫了起来。这时候,树上响起了蝉鸣,那声音,那么美。

刚刚走到菜园子外面,就听到母亲在叫我吃饭了,我看了看菜园里,发觉父亲也已经进屋了。这时候,一枚梧桐叶飘零在我前面,一只喜鹊在我头顶“喳喳”叫着。我不由得想,梧桐叶离开枝头的刹那间心里是不是一阵窃喜呢?它那条飘零的优美弧线有没有惊扰那只喜鹊呢?这时候,喜鹊又一次在我头顶“喳喳”叫着,它似乎在说:“秋天不会寂寞,我也不会忘了远方。”

  是的,秋天不会寂寞,它在大雪纷飞之前总是季节的一场压轴戏。

晚饭的时候,母亲把秋色盛满了每一个盘子,丝瓜炒蛋、清溜南瓜藤、红烧茄子、雪菜炒葫芦,这几个蔬菜在餐桌上还原了秋的韵味,这一刻,我仿佛看到秋色把春天遗落的梦在我眼前无限延长。和父亲碰杯的那一刻,我突然想,那只蝉也得在雪花飘飘之前把所有的故事唱完吧?

那些想家的夜晚,我曾经孤独地抚摸着酒杯,记忆便滑落杯中,思念于是泛着酒香。我也曾经举着酒杯邀月,想着月亮从菜园子的井里浮上来的模样。那一刻,不用想我也知道,月光染上了落寞。但我不知道的是,当孤独与落寞碰撞在一起,月亮的心碎了。那一刻,当远方的山村盛满了月光的时候,月光突然向我缠绵而来。

晚饭后,我在屋后的石条边帮母亲洗碗,母亲不让我洗刷,让我去屋里陪父亲聊天,我说等一会吧,我先看看月亮。

走上石阶,风儿吹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石阶上面摇动。我明白自己没有醉,但是,脚下那些被月光洗白的石阶倒是真的醉了。

这时候,我仿佛看见,下一个季节里,一朵雪花,打上了花的烙印,停留在菜园子的一棵红椿树上。也许,在那时候,我会怀揣一朵雪花,来到母亲身边,轻声说:“妈,您又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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