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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中楣

 江山携手 2019-08-24

朱中楣(1622-1672),字懿则,一字远山,号远山夫人。江西南昌人。她是明末清初女性词坛一位不可忽视的人物。她家世显赫,为明宗室辅国中尉朱议汶之次女,吉水少司马李元鼎侧室,礼部尚书李振裕之母。作品有《镜阁新声》、《随草诗馀》、《随草续篇》等,皆收录在李元鼎《石园全集》里。李楷序称:“庐陵司马梅公与夫人远山氏唱和诗,名以随草,盖取诸易之随时云”。“夫妇未之恒随也,而诗以随之,妻之随夫,臣之随君,天下之大经存焉。”朱中楣身为那个时代的女子,自幼深受家庭传统伦理教育,做到了终生追随夫君的一生。李元鼎仕途几番起落,朱中楣与他不离不弃相伴到老。我所感兴趣的是,在她那长长的“随夫”过程中,逐渐地绽放属于自己独有的光彩。

少女时代

朱中楣父亲朱议汶,字逊陵。系出瑞昌王府,为镇国中尉朱统第三子。母汪氏亦名家女。天启二年,这对夫妇的第二个孩子朱中楣出生。据朱中楣之子李振裕在追思母亲的文章《行述》以及《乞言引》中皆有记录:“汪氏怀孕时有异徵。生才数岁,聪颖绝伦。女红之余,朝夕一小楼,丹铅披阅于纲鉴史记及诸家诗集。每成诵不遗一字。间为有韵之言,多警句。”“词赋史传,博览无遗。”母亲汪氏“日延外传以课儿,夜则篝灯肃绩,以课诸女。”父亲朱议汶好读书,喜欢在墙上写书法。他对这个二女儿很是看重,“奇之,因字曰懿则。因择婿。”

可知,朱中楣出身优渥的明宗室家庭,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朱父给她起的字“懿则”就可看出,明清时代,文人雅士及世家大族都很重视女孩子的教育。他们培养女孩子最高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文才品行出众、循礼仪守规范的贤妻良母,既有益于夫家的教育传承,于娘家也是很有荣光的事。这为整个社会的共识。

朱中楣本人也是个十分好学的姑娘。“喜读书,熟于掌故,日手一编,寒暑不辍。”是以年轻时即才名远播。“中楣才名,至动帝王歆羡,废太子指名索其诗集。”她的才名引起了回乡省亲的李元鼎的关注。李元鼎(1595-1670),字梅公,江西吉水人。从李振裕《行述》中得知李家可追溯陇西李氏,历代重视文风家教,多有进士从官者。李元鼎本人也是沿着这条古代儒生科考之路一路前进。他在天启二年也就是朱中楣出生的那一年(整整大了朱中楣27岁),就考中了进士。然而在旧式婚姻下,年龄并不成为两人沟通的障碍。可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1639年,李元鼎回乡省亲。当时的李元鼎已经44岁了,嫡妻罗氏,生子振祺。罗氏未再有出,其人也是旧式贤良女子,因虑李氏不繁,表示支持李元鼎再娶。于是李元鼎在这年慕名名而来,登门向朱家请婚。朱议汶十分满意这个大龄女婿,将次女嫁之。就这样,17岁的朱中楣成为李元鼎的侧室。并于次年1640年李元鼎被起用补光禄寺,朱中楣随宦赴京,开始了她出嫁后的“随夫”生涯。1642年在京生子李振裕。

伙伴式婚姻里的患难相随

朱中楣与李元鼎的婚姻也被人们视为“伙伴式婚姻”的典范。与吴江叶绍袁沈宜修、山阴祁彪佳商景兰这几对著名的神仙眷侣齐名。他们婚后的诗词唱和数不胜数。“天热官仍冷,市喧人自闲。稚儿方解语,共喜说远山。”这是朱中楣寄外诗。据说李元鼎收到后非常高兴,和诗云:“扰扰红尘里,官闲念未闲。南归归在望,情梦到家山。”两人在一起时共题即景诗,不在一起时则鸿雁传书。情深意重,琴瑟和谐。同时代的好友王士祯云:“司马风神玉立,望之如神仙中人,又得远山夫人伉俪唱酬,《文江》一编,不减金石千卷,故为拈冠倚声,并传钱蒙叟杜少君两序,以作千秋佳话云。”李元鼎另一好友熊文举《寿远山夫人序》则称:“司马一觞一咏,治古为徒,夫人或唱或随,笙簧竟响,极生人之乐事。……”他们,是友人眼中的佳偶天成。

李元鼎的仕途生涯说起来也是一波三折。1643年光调为光禄卿,未及赴任,1644年就发生了甲申之变。明亡后,1645年被清廷擢为兵部右侍郎。李元鼎在犹豫中仕清了。可是没多久被坐荐人事,职务也被撤消了。当时因为江西抗清活动甚烈,他们无法回乡,就暂时寄居在天津一位族兄李紫函处。可不想屋漏偏逢连阴雨,李紫函因事被逮,李元鼎也被牵连逮问。举家惊迸。风声鹤唳下的朱中楣,并没有慌乱无措。她将儿子李振裕寄放在萧寺,拟写状为夫鸣冤。不久李元鼎被放还。他们一家迁播转徒,最后落脚侨居于江苏宝应县甓社湖湖边。才过了三年多相对清贫无事的生活。这三年,他们悉心教子,诗词吟唱,互相勉励。李元鼎多次表示朱中楣是他小友。称其:“每闲居,相对私与扬,凡朝正之得失,人才之贤否,与夫古今治乱兴亡之故,仕宦升沉显晦之数,未尝不若烛照而数计。”由于朱中楣婚后仍然好诗书,起处餐眠,不曾废学,识见亦高,机警不凡,所以李元鼎对她非常信赖,视她为精神上的知己,遇事多与她商议。

1651年李元鼎官复原职,并得到晋升。想想这位李元鼎仕途也是够多舛的。第二年冬,总兵任珍然妻贿赂的事情败露,李元鼎再次受牵连被逮。并定为死罪。朱中楣坚信丈夫清白。经过世事风波的她,此时成了一大家人的定海神针。她表明“大丈夫行事皦如白日,圣明在上,断无不霁之威。”除了安慰好家族,“夜则焚香告天,日率诸童婢濬井,篝灯草疏,血泪横襟。”并对奶娘罗氏说:“汝忠诚可托,有难,吾惟一死。此子可挈还故里,交罗夫人,无异己出也。”说完,转身抚着十岁儿子李振裕:“汝父脱有不讳,我惟拼一死叩九阍以鸣汝父冤,倘天听难回,指所濬井曰:‘此即我葬身之所,汝好读书,毋坠先志,吾事毕矣。’”这件事给李振裕印象太深了,若干年后,他还对母亲当时刚烈绝决的神情记忆犹深。好在有惊无险,李元鼎再次得以昭雪。经历过波诡云谲的宦海生涯后,他终于不复做仕途经济之想了。与朱中楣安静地生活在甓湖边,后于1657年举家回乡。

才女交际圈

在人杰地灵的苏南地带,朱中楣除了相夫课子外,也没闲着。她开始不断结交拓展自己的朋友圈。因为李元鼎与熊文举相交甚厚,自然而然地,朱中楣与熊文举副室杜漪兰交往增多。查继佐《罪惟录》中这样介绍:“杜漪兰,扬州人,侍御熊文举副室也,有才慧,与司马李元鼎夫人朱远山朝夕唱和,晚年无子,忧伤不事笔墨。”

朱中楣有词《南乡子 送熊雪堂少宰年嫂杜漪兰南旋》:“秋色澹晴光,又听呢喃话别长。随趁莼鲈归去早,称觞,帆曳西风还芰香。何日逐归樯,不为惊秋泪染裳,雁足那堪传客信,悲伤,眉黛愁牵酒数行。”词写得情真意切。如果是两人最初交往是因着各自的丈夫来往,到后来则是才女间的相怜相惜了。两人朝夕相过从,亲密远甚其他诸友。杜漪兰作品惜不传。朱中楣对朋友,不因身份地位,只看才华性情。杜漪兰是默默无闻的女子,朱中楣却和她最亲密。

陈允衡撰《国雅》,唯以中楣与黄皆令之作以当闺秀,可谓严于品题者。朱中楣与黄皆令,在当时就有人将她俩相提并论。至于她俩的关系如何,且看朱中楣有一诗记述某次黄皆令带幼女访她。“犹记闲坐湖楼皆令携幼女遇访,发方覆额,遂能诵诗写法帖,楚楚可怜,今依然梦想间,并裁小诗似之:瑟瑟轻罗澹澹妆,柳梢莺语乍调簧。乌云应拂春山小,红蕊初含夜雨香。鸳水毓灵多鲍谢,蝇头妙楷带钟王,梦回犹记殷勤别,几欲笺诗燕子忙。”从诗题可看出李朱夫妇在杭州西湖短暂寄寓时期,曾与黄皆令比邻而居,两人经常来往。这位黄皆令小女儿据说亦是位小才女,朱中楣在诗中将她描写得十分可爱。黄皆令之阔朗,朱中楣之疏淡,相近的气质趣味,令她二人别后遂长入梦也。

此外,朱中楣的另一个重要友人就是徐灿。徐灿,字湘苹。著有《拙政园诗馀》。喻为清初第一女词人。她婚后随陈之遴仕宦在京。据说当日在京时,陈、李两家住所相邻。两家衡宇相望,过从无问晨夕。李元鼎与陈之遴甚是投契。他们的两家子弟都像自己家孩子一样,一起玩耍学习。而两位太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边清简温柔地带着孩子,看着他们各种淘气嬉游,顾而乐之不复辩谁子也。一边相与讨论书史,评古论今,并常诗词唱和,发展成一段深厚的闺蜜情。可是,在那朝代更迭动荡的时代,她们想要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很奢侈的要求。作为那个时代的女子,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丈夫的命运就是她们的命运。入清后,徐灿随陈之遴谪北,在塞外苦寒之地生活了十二年。满心苦闷唯以词遣。且看她的一首《满江红 闻燕》:

既是随阳,何不向,东吴西越。也只在,黄尘燕市,共人凄切。几字吹残风雨夜。一声叫落关山月。正瑶琴,弹到望江南,冰弦歇。悲还喜,工还拙。廿载事,心间叠。却从头唤起,满前罗列。凤沼鱼矶何处是,荷衣玉佩凭谁决。且徐飞,莫便没高云,明春别。

这首写于陈之遴被贬谪的前夕。一种深感命运播迁无力抗争的哀怨感,充溢在字里行间。陈徐夫妇的遭迹引发朱中楣深切地关心和共情。她读罢一口气连写了两首和词。

《满江红二首 丁酉仲夏读陈素庵夫人词感和》

泪眼愁怀,聊只把芳词翻阅。句清新,堪齐络纬,并称双绝。字字相传今古愤,行行书破英雄策。倩玉箫,吹彻汉宫秋,声声咽。离别闷,仍纠结,旧游处,燕台月。恨一番风雨,乱红愁叠。羡玉树森森连紫苑。英才尽是人中杰。盼相逢,约略在何年,从头说。

乍雨还晴,怨怨怨天无分别。更那堪,淮流泾水,共人悲咽。佳节每从愁时辰这,清光又向云中没,怪啼痕,欲续调难成,柔肠绝。花弄影,红残缬。冰荷覆,瑶琴歇。问梁间燕子,共谁凄切?举目前河空拭泪,伤心杯酒空邀月,叹人生,如梦许多般,皆虚掷。

两首一气呵成。真可媲美于纳兰性德写给吴汉槎的《金缕曲》了,真挚深情令人动容。她思念徐灿,为她的遭遇而痛心,背地里不知拭了几多泪。

此外还有顾媚、李因、柳如是、金夫人、康夫人等诸多友人,朱中楣与她们均有不同的交往,赏花观会游春赠诗,各种送别之作亦不在少数。

观一遍朱中楣的朋友圈,大致可以了解到,她们有很多共通点。地域上的亲近。多为南方女子。而且身份相近。多为降清官员之妾,还有必不可少的文采。古代官员们纳妾时,除了考虑子嗣外,通常都会选择才貌双全的女子,做为精神上的伴侣。绿窗画眉红闺联诗之乐,估计为所有男文人们共同的趋好吧。所以,同为他人之妾的身份,使得她们之间很有身份认同感。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如同柳如是一样,她们虽身为女子,却大多心系前朝,对于丈夫仕清的做法,非常不赞成,却又无可奈何。“三从四德”的要求,使得她们对于丈夫的行为不能明确表示反对。尤其是朱中楣本人,出身明宗室,生来就是朱明的一分子。对于明朝灭亡,更是有着血脉相连的切身之痛。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面对亡了她的国的清朝,她却不得不随着降清的丈夫再次回到京城,教她情何以堪?她心中的伤痛唯有相同境遇的好友深知悉。所以如徐灿顾媚等,她们基本上都是同病相怜的女子。

故国情怀

她的哀伤只能发为诗:南归欲觅旧业门,何意弹冠赴特恩。她一心盼望南归,而丈夫却想着北上做官。心中不解,满是幽怨之情。又云:知君自为苍生出,从古惟闻绮皓存。把酒漫同儿妇醉,频年忧患不须论。细味这几句,她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无奈。她还不得不美化李元鼎的行为,将他出仕清朝说成是为天下苍生而出,她更向往来的是像商山四皓这样逍遥世外的隐者。在她许多诗词作品中,主题都是南归,隐逸,家园,还有隐藏不住的故国之思。如:

“巢寻旧宇悲前代,粒哺新雏慰晚饥。”

“山川如旧冠裳改,城北城南起暮笳。”

“兴亡瞬息成千古,谁吊荒陵过白门。”

她在《孟冬感怀》中想念家乡故园,厌倦经年漂泊:

为客他乡已六年,几经沧海变桑田。清霜凛凛凋残叶,澹月溶溶罩晚烟。怨逐漏声悲双阙,愁随梦影到吴川。白云归尽人千里,怅望关河泪黯然。

   这些诗句感叹兴亡,俯仰千古,思念家园故国,体现了朱中楣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胸襟。诗中的她,是从一个去除性别特点的男性文人视角,抒发议论,评点怀吊。熊文举说她:“诸凡通显荣,流离患难,兵火风涛,艰辛险阻,无不备历。”随宦京都的十余年患难频经,忧怀莫展。“境遇抑良苦矣”。 做为朱明后裔,那流淌在血脉里的彻骨之痛,是李元鼎所无法体会的。他虽然也能理解妻子的心情,但最终他的仕宦之心压倒了一切。陈鼎在《远山夫人传》中载:“既而我朝定鼎,起用前朝诸臣,元鼎应诏出,中楣阻之不得,乃赠之以诗曰:妾身自是裙衩女,羞把蛾眉别画人。不欲偕行,愿独处山中僻庐课子,及元鼎拜少司马,诰封中楣夫人,然中楣甘荆布,不事浓华,惟朝夕吟咏自娱而已。”这段描写,可知朱中楣的气节明显要高出乃夫许多。这也是她仅有的“不愿随夫”的时刻。虽少见却闪耀着独立光芒。

在和丈夫人生志趣相异比较苦闷的人生时段,她写的最多的题材就是思归思亲类作品。

《长相思 思归》

忆家山,盼家山。世乱纷纷求退难。罗衣染泪斑。昔为官,又为官,甚日归兮把钓竿,空看枫叶丹。

《春归雨后有感》

是处烽烟隔南北,乡书数载半行无。朝朝暮暮空怀母,吾母焉知不忆吾。

《望江南  长安忆母》 闲署无聊,春光又度,偶暑梁燕有感

 女如燕,幼时绕芳院。欣逐东风入帝京,漫邀莺侣依宫苑。闲趁花飞片。

不如燕,有翼还犹便。子规何必向窗啼,旅邸愁怀自缱绻,南浦迢不见。

举国烽烟,全家避难,却传来了朱父在乱离中去世的消息。玉衡今欲低,山河已非故。天香又向月中飘,南北烽烟阻归路。她强忍悲痛,历尽苦辛将母亲接到身边赡养。从此后,无论是流寓淮扬还是返京,二十余年的时光里,朱中楣一直勤谨侍奉母亲,直至终老。

她是孝女,也是位慈母。初为人母时她就说道:有子今可教也。多年来只有李振裕一个儿子。在李振裕十八岁时,她才又生了一个小女儿。闲居淮扬地带的岁月正是李振裕的儿时生涯。她写词《卜算子》,儿裕幼时,偶购小棋,与予对局,云以马敌将,因对拈此调,用幼安韵。

稚子学弹棋,出将先驰马。却把输赢仔细论,毕竟吾输也。曼卿嬉是石,学士云非瓦,生子须如李亚儿,为绍诗书也。

此词中展现的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和一个机灵可爱的儿子对局画面。她对孩子的爱,温暖明亮,是以他们全家能够身处江湖却能心神安宁地度过漂泊的年岁。

最令她开心欣慰的还是李振裕初学诗的时候。李振裕写了一首七律给双亲评看,父母都是诗人,均和诗七律一首鼓励儿子。一家三口互相评赏诗作,其乐融融。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李振裕,日后也成了清代的一名诗人。由庶吉士历官刑工户礼部尚书,体恤民情,为官清正,淡泊名利,深受康熙信任,不能不说是朱中楣教育有方的功劳。

筑园的隐逸晚年

前面提到,李元鼎经历了几次下狱,有惊无险的事件后,终于对仕途险恶有了充分认识,名利心大灰。于1657年,千里迢迢,他们举家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回乡舟行赠梅君》

清风送我出官衙,露白橙黄可到家。醉后弹棋频唤酒,诗成阁笔几烹茶。湿云带雨归残岫,野鹭擎鱼啄浪花。是处客中仍暮落,凭窗无事听鸣蛙。

她的笔触是如此地轻快,与杜甫的“青春作伴好还乡”、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是相似的心情。往日的沉郁伤怀一扫而光。

回家了!还有什么比回家的感觉更好呢?

他们在老家重建家园,名为“亦园”。熊文举称:“先生室中有偕隐之良朋,膝下有承家之令子,读《石园唱和集》,居我萃元白皮陆于闺帷,芝林传为胜事,近辟一园题曰‘梅山小隐’,凿石引渠,莳花种竹,缃帙充栋,绿醑盈樽,每巾车过访,顾而乐之,笑谓先生‘此与司马温公独乐园何异。’”所谓的“梅山小隐”就是指他们夫妇二人。

经历了半生流离,她终于过上了向往中的隐逸岁月。大概是安闲的时光令她心情舒畅。这时又生了一个小女儿李振祊。而李振裕已经成年,外出科考仕途去了。她的暮年生活闲适静好,管理家庭,吟诗课女,和李元鼎白头偕老。且看她这阶段的作品:

满江红 秋雨

点染秋光,早不觉、黄花俱酿。只连宵、嫉风腻雨,略愁微恙。金粟香生清磬远,芙蓉锦抹秋江上。念公车、此日近长安,离怀放。丘壑志,琴书况。疏林内,茶烟漾。乍云敛溪澄,一轮初荡。醉叶似传青女信,新词更喜红儿唱。倚雕阑、无事听归鸿,襟期畅。

女作家赵雪沛称她“与曾通闺阁词人相比,清疏旷放的林下之风的确是朱中楣的特出之处。如这首词,呼吸着雨后晴阳下清新自由的凉秋空气,坐在秋日园林里琴书自娱,情致高远,疏朗如画,女词人乐在其中,多少个风雨泥途的北漂岁月,她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园,做一个像陶渊明那样有着魏晋风流的隐逸之人。而今梦想成真,她怎能不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词风词观

朱中楣词胜在一种萧然清奇的思致,如素衣淡妆的林下高士,独对幽花奇石,清简而不失婉约。她本是个疏淡的女子,这是她回归自我最好的方式。

《采桑子 无题》

田田荷芰含疏雨,荡漾珠圆,荡漾珠圆,绿柳枝头晚噪蝉。琴清香澹浑无暑,好似秋天,好似秋天,欲操阳关第几弦。

《行香子 上巳》

小小园亭,百卉芳馨,水边花下任怡情。凭谁妙手,绘幅丹青。仿王摩诘,吴道子,倪云林。风动波平,景物撩人,绿浓翻燕剪红轻。欣逢上巳,共赏良辰,拟兰亭禊,飞英会,鹭鸥盟。

她也曾在一首《凤栖梧 自嘲》中表达过自己的词学观点:

“但学填词称绮语,未按宫商,那识其中味,一艳次工三体制,飘飘勿带纤沉滞。闺阁拈题尤不易,字讳推敲,争得安清句。试问古今谁足誉,二安徐卓夫人魏。”这里提到的辛弃疾李清照是她推崇的词人,徐士俊卓人月两位是当时的大文人,为她素来欣赏者。还有一位北宋的魏夫人。本名魏玩,曾布之妻。词风清丽淡雅。在北宋年间,就有人多次将她与易安相并提。她表示学词本不易,而闺中之作,因为很多女词人因种种受限制,不可避免地在创作中出现一些问题。能够持一种宽容的态度“但当赏其慧,勿容责其纤”就很不错了。所以她提出还是要尽量避免“纤沉滞”等病,少些过度推敲与造作之语。

至于她的创作成就,可谓丰富多样。因为伴随着李元鼎的仕宦浮沉,朱中楣得以饱览山川风物。李元鼎写道:“内子远山溯庆璿源,淑芳翰藻,自南州结缡以至于今,盖十六年于兹矣。而此十六年中从余宦燕邸者不过十之二三,此外则浮湘泛蠡,涉长江黄流,往来齐鲁燕赵之间,又复寄托淮海,去而复返,真不免津梁为疲。”

《舟望珠湖》

四望湖光白,双凫卧晚莎。苇深聊作岸,岚远欲连波。林浸人居艇,堡荒盗息戈。苍茫浮一叶,此地又重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极大地开阔了她的眼界。加之与身俱来清华的气象,诸多行道羁旅之作将个人身世家国情怀融为一炉,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其余如思归、亲情、友情、节序、咏物、题画、故国之思、人生感慨、嗟世乱哀民生流离等等,都悉入她笔下成就珠玉之篇。

相随一生

李振裕在《亦园嗣响》中写道:“亦园者,从余家石园得名,在章门第宅之右,偏小筑亭台,环植华树,亦如石园焉,人咸以庞公鹿门温公独乐方之,实为两尊觞咏游息之所云。”集前还收有彭士望朱徽等友人的序,以及李元鼎的序。李序为:“年来偕隐章门,余以老懒成僻而水边林下茗碗相对,远山时有所触,辄复成吟,然而小儿女索果含饴,婢子环问,酒浆米盐事无虚日,于是得句虽多,而全篇廖廖矣。”虽是谦辞,暮年静好生涯可以想见。

他们夫妇在亦园度过了安静闲适的最后一段人生时光。1670年李元鼎去世。朱中楣伤痛不已,经常想念丈夫,泪满襟袖。于1672年追随丈夫而去,终年51岁。

作品悉收入《随草序》。李元鼎作为最了解她的人,极力称赞她:“一段渊秀朗彻之神,博大淡远之思,绝无脂粉,如列须眉。”而他们另一位友人朱遂初对朱中楣的赞语,颇觉中肯:“写境摛情,匠心独诣,步虚缥缈,出入溟涬,绝无人间烟火气,题咏虽多,雅不欲炫。”

伊人已远去。在她追随夫君的一生当中,有担当有勇略,温良恭俭,孝慈淡泊。不管是遭遇山河破碎避难津门时的风波险阻,还是远居江湖蓬窗课子时的心素如简,她,始终淡雅如初,林下风清,高情独秀,因为她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天地,照映灵台清明,那是无论怎么“随夫”都不可湮灭的光华,文采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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