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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对你的“讨好”恨之入骨

 锦瑟华年书与度 2019-08-25

1.

温尼科特认为,每一个母亲都会恨自己的孩子,还列举了17条恨的理由。

作为一名母亲,我也恨我的孩子:打从怀孕起,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担心;出生时忍受的痛自不必说,卸货后开始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碎片之夜;好不容易拉扯到能坐会走,却又为他的磕磕碰碰焦虑不已;上幼儿园后,打架、坐不住、专注力缺乏,老师的各种找,家长的各种投诉。时至今天,虽然很多问题都已成为过去式,但我仍然经常埋怨他需要我花费太多的陪伴时间,导致我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时会在幻想里折磨他,比如劈头盖脸一顿暴打,对他毫不留情地掌掴,或者直接把他扔进公共垃圾桶。有时行动上忍住了,但言语上会不由自主咬牙切齿地飚狠话:“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啊!”

可是,我发现,我越是恨他,越是和他保持界限和距离,他就越是粘我,越是离不开我。

当我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会失控地哭,眼神里透漏着恐惧,然后靠近我,要我抱住他。我反感这种和他粘稠的状态,我会拒绝拥抱。这时,他更加崩溃,并且启动他的防御:明明我就在他眼前,他却呼喊“妈妈,我要妈妈,你在哪里?”我明白,他把妈妈一分为二了,他在喊寻他的好妈妈,而眼前的我是一个坏妈妈。

我很想推开他,让他在我的眼前消失。或许因为他对此有所觉察,感受到我想抛弃他的那股力量,出于对被抛弃的恐惧,他对我表现出更高浓度的爱和依赖。

某个瞬间,我脑海里飘过一个预见:他长大后,会不会也如此这般想推开我,希望我在他面前消失呢?而我,会不会反过来恋恋不舍地缠住他呢?

我想,也许会的。因为我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2.

在我5岁的时候,母亲因要生二胎而被迫逃离,于是有了一场不辞而别的母女分离,至今想起仍然令我泪目。

虽然事后算起来只有几个月的分离,但对于当时渺小的我,足以度日如年。

与母亲重逢后,因害怕再次分离,我变得更加粘母亲。小学寒暑假期间,有时要离开母亲到另一个城市的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我就会郁郁寡欢。

另外,我经常生病,潜意识上通过生病来保持与母亲的链接。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得去医院打一针才舒坦。印象最深是某天早上,母亲发现我又生病了,眼看她瞬间沮丧的表情和充满愤恨的叹息,我憋住了抽泣却忍不住流泪,我对母亲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表达的不只是歉意,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再次被至亲推开和抛弃。

记忆中儿时就是这样用粘稠、内疚和乖巧来表达对母亲浓浓的爱,而母亲在我印象中却大多是恨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工作之余照顾两个孩子的艰辛,又或许是因为两个孩子无法满足她的期待。

3.

直到高中求学期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母亲之间这种爱恨角色发生了逆转。

那时候我在校寄宿,有些周末不能回家,母亲会风雨不改地坐两小时的公交车给我送她亲手做的饭菜。并不是学校没饭吃,而是她希望我能够吃得好点,以保证我的身体不会出差错。

对于母亲的这种举动,我有复杂的感受:一方面有期盼,终于有一顿好吃的,而且母亲走后,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的爱心饭菜,也是一件美事;但另一方面,我又有说不出来的反感,行动上有不自觉的抗拒。

有一个周末,大雨倾盆而下,得知母亲照样会坐车过来给我送饭时,我心里生出一丝愤懑。我打电话给母亲,她没接。之后我没有打伞直接冲进雨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意识上是想冲出去找母亲,但其实并不知道母亲在哪里。我只是盲目而带着怨愤地走着。大雨中没有打伞,理应会跑或者疾步走,可是我故意走得很慢,任由暴雨打湿我的身体,路人向我投来奇异的目光。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愤怒地爽快着,幻想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报复了母亲爱的纠缠。

回到宿舍,我发现母亲已经在老地方等我了。她带了伞,身上没有被淋湿,饭菜也是完好无损的。她对我露出热情的笑容,但立马被我的愤恨浇灭。我责难她这样的天气还为我送饭,想跟她说“我出去找你了,看到我这身湿透了,你很开心是吧?”但我还是咽下了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饭菜还是那些美味的拿手好菜,但我无法下咽。面对母亲,我如鲠在喉、沉默难语。看到我的失态,母亲竟也没有发火和反击,只是有些尴尬,于是提出启程回去,嘱咐我好好吃饭。我嗯了一声,没有正眼告别,也没有回头相送。

母亲走后,我保持一个姿势没动,突然瞬间崩溃、嚎啕大哭……

4.

成年后,工作后,乃至结婚生子后,我越发感受到母亲对我的“讨好”:

各种嘘寒问暖:听到我打喷嚏就皱起眉头问“为什么会打喷嚏?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吃个药?”

各种强塞硬灌:经常“求”我要她的东西,包括各种她认为好的食品、用品、养生偏方。

各种专业指导:哪天我说自己没胃口吃饭,会孜孜不倦地劝告我“不吃饭不行啊,饭养命”,还教育我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

我反感她对我的各种好,有时会瞧不起她,嫌弃她给我带的东西,甚至不留情面地怼她:“打个喷嚏就是有病吗?”“得了得了,全世界只有你是对的!”“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就这样,当长到和母亲平起平坐的模样时,我似乎和母亲互换了位置,她给予我更多更浓的爱,而我则像儿时她对我那样,用咬牙切齿的恨来回应她高浓度的爱。

我想,这也是一种推开,一种抛弃。这种情感不就是现时我对待我的孩子常有的情感吗?

5.

我渐渐明白,这就是我面对亲密关系的模式:高浓度的爱VS咬牙切齿的恨。我的角色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无论哪一者,都逃不过这个模式,因为它已经深入我命运的骨髓,左右着我亲密关系的方向。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关系模式呢?

要么只看到爱,要么只看到恨

要么扮演爱,要么饰演恨,在同一出戏中,我们习惯只准备一手台词。殊不知,爱和恨是一对双胞胎,它们同时诞生、形影不离。我们往往只见形,不见影,对爱恨的关系形态缺乏立体的认知。

儿时我被母亲抛弃的短暂经历累积了恨,但因为这种恨没有遇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故而被压抑,这时的我只觉得爱,没觉得恨。待长大后,力量强大了,我予以报复式的释放,这时的我则只感到恨而没感到爱。

如果能觉察到:意识层面的恨掩盖了潜意识层面不可分离的爱,浅层面上高浓度的爱又埋葬了深层面内咬牙切齿的恨,我们对自己和他人内心的情感就会有更全面和多角度的诠释。

把爱或恨发挥到极致

如果只看到爱或只看到恨,然后尽其所能地发挥到极致,那是最糟糕的关系,没有之一。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恨有多浓,爱就有多深;爱越盲目,恨就越泛滥。爱到极致和恨到极致,都会令人窒息。

爱到没有边界,用恨来划界

爱是很容易导致边界丧失的,边界丧失意味着一方被另一方吞噬。没有人会甘愿被吞噬,于是即将被吞噬的一方启动恨的模式加以防御,期待通过表达恨来重整界限。

有人说,爱到最深的境界是把对方杀掉。不无道理,因为对方消失了,边界也消失了,对方成为了自己想象的一部分,就可以在幻想中对其为所欲为,想怎么爱就怎么爱,当然,想怎么恨也能怎么恨。但这是一种悲哀的爱,一种无助的恨。

6.

过去,我对“独立” “和父母分离”这些概念停留在物理空间上的远离,以及拒绝父母的付出和帮助。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面对父母的爱和关注,我都故意回避甚至表现出深恶痛绝。我期待着他们被我击败后的软弱,同时内心也升起一股难受、自责、愧疚,就像前述的在母亲送饭离去后崩溃嚎哭的那个我。

如今,我明白,真正的独立和分离,是发生在内心的活动,是经过修通化解情结后自然呈现的结果。

母亲曾经对我的抛弃,对我生病的叹息,我对母亲“讨好”的恨之入骨,以及我对孩子的推开,都只不过是没有化解的恨,一种变形的爱。

其实一切都发生在我的内心:爱的主体是我,恨的主体也是我;爱的对象是我,恨的对象也是我。我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在内心重复玩一个爱恨交织的游戏,然后偶尔将这个游戏付诸行动罢了。

终有一天,我不再用咬牙切齿的恨,来回应母亲高浓度的爱。面对母亲的嘘寒问暖,我会撒娇式的说:“没有你的照顾,我的生活确实没那么养生。”当母亲又对我强塞硬灌时,我会欣然收下,说一句“太好了,我正缺”。当母亲指导我的饮食时,我更不应该客气:“妈,给我煮点好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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