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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语感和语境

 子夏书坊 2019-08-26

诗歌的语感

近来阅读网上诗歌,且不说内容如何,单从话语层面来看:有的畅达,有的艰涩;有的独特;有寻常;有的有诗味,有的无诗味;有的引读者入诗,有拒读者于诗外……

这使我想到了诗歌的语感问题。

语感,又有人称为语言直觉,似乎是很神秘的东西。郭沫若说:“大凡一个作家或诗人总要有对于语言的敏感,这东西‘如水在口,冷暖自知’,实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说不清,还必须得说。专门研究语言的语言学家吕叔湘对“语感”有这样的解说:“人们常说‘语感’,这是个总的名称,里面包括语义感,就是对一词的意义和色彩的敏感,包括语法感,……。当然也包括语言感,有的人学话总是学不像,就是因为对语言不敏感。”这段话说明“语感”的要素是:语义、语法和语音。

我们揣度,诗歌的语感,仿佛好像“疱丁解牛”的游刃有余。疱丁说:“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诗人对于语言的运用,似乎也应达到此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试举例:臧克家写《难民》一诗,开头两句是“日头坠在乌鸦巢里,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第二句曾三易其稿。第一稿写道:“黄昏里搧动着归鸦的翅膀”;第二稿改为:“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第三次才定稿:“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这种情景:黄昏朦胧,归鸦满天,黄昏的颜色一霎一霎的浓,乌鸦的翅膀一霎一霎的谈,最后两者渐不可分,好像乌鸦的翅膀的黑色被黄昏溶化了。在此,我们不仅看到了诗人观察的精微,也体认到了他对词语性能的高度的敏感。

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认知,所谓语言感并不是神秘莫测的东西,它就是对词语的意义、范围、色彩、情味、语气等,具有敏锐的感受力。因为,诗歌是心灵语言,所以有人也称“语感”为“内心视力”。只有具备了语感,才能体味出语言的微妙和精湛,从而创造出立在纸上的富有神韵的文字。

诗歌的语感,是诗歌写作的基本能力。

而且,语感并不止于语感,它直接关系到诗人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既是个性与风格的基质,又是个性与风格的展现。古代诗人,李白的奔放飘逸,杜甫的沉郁顿挫,苏拭的豪放,李清照的婉约;现代诗人,郭沫若的狂飚突进的雄奇壮阔,艾青的芦笛样的哀郁隽丽,田间的鼓点般的沉实直截等等,都是他们独具魅力的语感所使然。

诗人语感的养成,是一个从稚嫩到成熟的发展过程,它是可以在语言学习和运用中,经过逐步锻炼而取得的。取得之后,还应不断地更新、深入和延展,甚至有大的转变……

我们有意识地注意到这一点,增强自己的语言觉识,正是提高我们的诗歌表现力,使诗歌更好地书写我们现代人的生存境遇和生命情态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

诗歌的语境

诗歌需要表现性的艺术语言符号,但是光有这样的语言并不等于诗,它们只是构成诗的材料,还必须组成一定的结构,进入一个有机系统。孤零零的一个词毫无意义,说明不了什么,只有进入一种结构和系统,才能意味无穷,发挥神奇的效能。这种结构和系统,就是语境。

所谓语境,就是一首诗的全部语言符号构成。既包括一首诗词句展开所形成的词与词关系的“横组合”(上下文、前后语等),又包括词语形成过程中受到时代、社会、历史、文化、习俗等影响所留遗迹的“纵聚合”(语义的审美和历史积淀)。正是这纵横网络,构成了一首诗的独特的语境。词语符号一旦进入语境,就失去了它自身的独立意义,它的选义,是由特殊的具体的语境决定的,选中的意义,可以是离主要意义很远的暗示意义和联想意义。我国古代诗人有“炼字”的传统,但是“炼字”并不是就字论字,争一字之奇,而是在特定的语境中看它的整体效应。“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字,并不奇特,都是寻常字,它们之所以灿然生辉,传为美谈,正是语境使然。下面,我们具体分析傅天琳《桔叶》一诗的语境:

你喜欢这黛绿的桔叶吧!

一片一片,是我给你的信,

就是严冬,也不会凋零。

你接住这黛绿的桔叶吧!

一片一片,是我心树上的鸟,

年年春天,将羽毛更新。

你珍藏这黛绿的桔叶吧!

一片一片,是我无限的爱,

我老了,这爱还年轻……

这里的“桔叶”如果不进入诗歌,它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桔叶罢了,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进入诗歌之后,就不同了。首先,它变成一封信,然后又转换为一只鸟,变为信,形成还比较接近,转换为鸟,距离远了,但仍能在想象中联系,最后竟化作一篇无限的深情。这首三节的诗,每节的头一句从不同的角度重复“黛绿的桔叶”,由于承受了一层强似一层的语境压力,它就从一般生物性的桔叶,转化成丰富复杂的爱情的象征。要是再联系列诗人长期生活在果园,热爱自己的青春,以及古代红叶题诗的故事,那它的意味就更浓郁和丰厚了。诗中“桔叶”的多义性,恰恰是这首诗具体语境的多重压力造成的,离开语境,一切都毫无意义

又如,顾城的《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某一单位的语境,可以划分为若干语境圈,它们是以该单位为中心的同心园,距中心近者,圈小,距中心远者,圈大,以全诗为语境之极限,不同的语境圈对中心的压力不等。这首诗中“眼睛”一词,周围共有三个语境圈。在没有任何语境压力时,眼睛是人的五官之一,是纯生理器官,加上“黑色的”定语,它就进入了第一个最小的语境圈,成为某一民族的眼睛了,但仍是中性的,没有感情色彩。进一步指出这“黑色的眼睛”是“黑夜”给的,它就处于第二个大一些的语境圈中,压力增强了,意义即刻起了变化,生理性的“眼睛”,就变社会性的了,成了愤世嫉俗、把一切看得暗淡的“眼睛”。但是,它并没有因此而悲观绝望,因为第二个语境圈还要受到第三个语境圈的制约,眼睛虽“黑”,却要“寻找光明”,在这一重语境的压力下,“眼睛”有了光亮,绝望变成希望。当然,也可以把题目“一代人”看作又一个语境圈,这个语境圈就使这“寻找光明”的“眼睛”成为“一代人”的象征。这还是词与词的横组合,如果从纵聚合来看语境,那么,它还可以分为若干语境层。这首诗并没有说明是那一个时代,但从诗中的“黑夜”,我们知道这是指文革时期,此为时代----社会层。要是再联系我国古代的志士仁人追求真理和光明的业绩,从民族文化传统上观照这首诗,那它的含义就丰厚了。

李清照有两句诗:“不知蕴藉几多时,但见包含无限意”,这是吟咏梅花花蕾的。正可以为我们作艺术上的启示:诗中的词语符号也如小小的花蕾,承受层层语境的包围,剥开花瓣,就可以展现无尽的情意。诗的语言,就是这样在语境中生成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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