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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的是是非非(二):贾母的终极失误

 昵称37581541 2019-08-26

作者张黎明,男,生于1963年,甘肃省泾川县人。1985年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从事过教育工作、公务员工作以及企业中高层管理工作,现任《新课程报·语文导刊》执行主编。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5年起,先后在《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飞天》《散文》《散文百家》《读者》《博览群书》《台港文学选刊》等国内100多家报刊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及学术论文共900多篇。出版散文集《瞬间的灿烂》、励志类读物《做个知本家》(与张琦合作)、长篇小说《前途无量》、红学研究随笔集《万千滋味品红楼》。先后有10多篇作品入选不同文集,另有10多篇作品被《读者》等选刊转载。先后获得省市级各类奖项10多次。

长期致力于《红楼梦》研究,已在《书屋》《红楼》等报刊上发表有关《红楼梦》的论文、随笔与杂谈10多篇。

作者

张黎明

作为贾府第二代主子以及如今贾府的最高领袖,应该说贾母为贾府事业的延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贾府能在历经百年之后,仍然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气象和威势,贾母的功劳不可忽视。假如没有贾母这样一位管理家务的能手,或者说由于贾母去世过早,贾府的事务完全由儿子辈这一代人掌管,贾府可能很早就已经败落了。

但贾母也不能用她的功劳,来掩盖或抵消她的失误。站在贾府长远利益的高度来考察,贾母一生中最大的、最根本的失误,应该是没有教育好、引导好子孙,或者更准确、更具体地来说,她没有能够为贾府培养出可以独挡一面,能保证贾府事业兴旺发达的接班人。

其实,贾府的主子们对于贾府面临的危机,尤其是穷奢极侈的外表背后所潜藏着的经济危机,还是有相当真切的感受的。

比如第五十三回,宁国府正准备过年的时候,黑山村的庄头乌进孝到府中交租,贾珍看了一年比一年少的钱物很不满意,感叹地说:“这真是叫别过年了。”当乌进孝说到荣府那边收租状况也是如此,贾珍又感慨到自己这边只是日常用费,而荣国府那边“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第五十五回里,凤姐和平儿讨论探春理财一事,王熙凤对府中入不敷出的状况也是十分忧虑:“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背地里不恨我的。……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有大小事儿,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可见无论是宁府还是荣府,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到后来,为了维持正常运转,荣府的管家贾琏、王熙凤夫妇,竟然不得不常常向鸳鸯求情,让她偷偷弄出贾母的贵重物品,到当铺换钱以解燃眉之急。

经济危机明明就在眼前存在着,贾府管事的主子们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府中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去深入思考并想法解决这些问题。尤其是男性主子们,大约除了贾政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的如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等,几乎都在过着一种荒淫无耻、醉生梦死的生活,面对越来越近的危险不是装聋作哑,便是心存侥幸,总之是束手无策。

宝玉虽然没有其他男性那样品质恶劣、行为不堪,但同样也是不为家族的长远利益考虑的人,甚至还对林黛玉说:“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思考过如何应对危机的问题,倒是宁府早夭的重孙媳妇秦可卿,辞世前向她心目中的“英雄”王熙凤托梦,说出自己对贾府命运的忧虑以及防范的对策:

秦氏道:“……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贾府的长辈们似乎只知道一味地奢侈享受,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然而一个重孙辈的媳妇,却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贾府问题的严重性,并像模像样地提出了应对之策,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即使聪明伶俐、精明能干的王熙凤,对于秦可卿椎心泣血般的提醒和建议,也只是停留在倾听和感动的阶段,之后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去实施。

贾府的主子们,普遍对越来越逼近的危机,表现出一种熟视无睹、麻木不仁和避而不谈的态度,就像大家都在一条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破船上,都能感受到船在缓缓地沉没,可以逃生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却没有人站出来挽救危局,眼睁睁地看着水步步紧逼地涨到脖子上。

贾府的主子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局缺乏认识,倒是贾府之外的旁观者却对其洞若观火。第二回,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贾府的情况,应该对贾府的现状作了客观的评述: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笑道:“……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冷子兴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把贾府走下坡路的根本原因给找出来了,那就是,如今的贾府“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结果“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贾母作为贾府的第二代祖宗,影响贾府的时间又是那么长,因而应该是难辞其咎。

一个家族是否能长久地保持兴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其子孙能否继承老一辈的优良传统,将家族的事业发扬光大,至少是能够守住祖宗创下的基业。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意思是第一代祖宗所创下的家业,往往会被一味吃老本的子孙挥霍殆尽,但这也并非是一条无法超越的铁律。

与子孙是败家子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祖宗奋发图强、富甲一方,子孙成功守业、光耀门庭的例子,同样数不胜数。

而无论子孙的肖与不肖,都在很大程度上与所受到的家庭教育不无关系。

其一,贾母不重视对子孙的教育和培养。

一个家族要兴旺发达,归根结底是看子孙后代是否有能力、有魄力,继承并推动老一辈人开创的事业。贾家作为百年望族,到了贾赦、贾政这一辈已历三世,应该说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时期,在这时候产生一位强有力的当家人,对于贾家保持后续发展非常重要。但合格的、优秀的人才的产生,并非凭空而来或自然形成,而是需要老一代人的精心教育和培养,否则有关继承人的素质和就无从谈起。

那么,贾母究竟是如何教育和培养儿子的呢?

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贾母已经进入古稀之年,也不再过问日常事务,因而关于她当年是如何教育儿子的,我们已经无从知道,但从贾赦、贾政的实际表现来看,贾母在这方面应该乏善可陈。

贾赦虽然袭了祖宗的爵位,却是一个品行不端、心术不正的人,只喜欢整天在家与小老婆喝酒取乐,并不见他做过多少正经事。不少人似乎都在为他叫屈,认为二房贾政抢了长房贾赦的位子,问题是,就算让贾赦来当荣府的家,他又有何德何能来肩负起这样的重任呢!他如果真在荣府管了事,荣府可能会乱得一塌糊涂,绝不会比贾政管得好。

贾政虽然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但又失之于迂腐古板,尤其是缺乏管理家务方面的才能,如果不是有王夫人做贤内助,又有侄子侄媳鼎力协助,恐怕不会有目前这样相对稳定的局面。

总之,我们从贾赦、贾政兄弟均不擅长理家一事上看出,贾母是不大善于教育儿子的,没有能在儿子这一辈人当中,培养出贾家事业的合格继承者。

贾母没有从儿子辈的人当中培育出治家方面的干才,对于孙子辈又是如何教育和引导的呢?

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因而教育贾珍、贾琏、宝玉这些玉字辈的人,自然就是贾敬、贾赦和贾政这些文字辈的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但由于贾母在教育和培养儿子方面没有带好头,于是,文字辈的这一批人教育玉字辈的人,不是像贾敬、贾赦对贾珍、贾琏那样放任自流,就是像贾政对宝玉那样不讲方式方法,总之,没有谁成功地教育和培养出一个堂堂正正的接班人。

儿子辈中缺乏治家能手,而且他们也都渐渐进入了老年,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于是贾母便不再对他们有多高的期望,而是把目光下移到孙子辈身上。孙子辈当中,被贾府普遍看好的继承人是宝玉,于是宝玉便成为贾母最疼爱的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贾母对宝玉的关心,超过了宝玉的父母,但她最关心的不是他的学业,也不是他需要练就的本领,而是对他日常生活的照顾。为此,她将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丫头袭人、晴雯等人,都先后给了宝玉,让宝玉成为同辈主子中拥有丫头最多的人。

宝玉由于招惹优伶蒋玉菡,同时与母婢金钏调笑导致其自杀,加之他平日不喜欢仕途经济,因而作为父亲的贾政管教他是天经地义的,只是贾政采取的教育方式不妥当。贾母心疼孙子被打成重伤,同时责怪贾政方法粗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贾母没有是非观念,只一味训斥和讥讽儿子,闭口不提宝玉所犯的错误,某种程度上等于纵容了宝玉,从而消解了贾政为此付出的努力。

有了贾母这样的挡箭牌,宝玉更加不喜欢去做什么正经事,更谈不上为贾府的前途去着想,因而指望他来继承贾府的事业,实在是不现实的。

对于自己的终极失误,贾母直到贾府被查抄后才有所醒悟。第一〇六回,她沉痛地对自己的失误作出检讨:“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然而,贾母醒悟得太晚了,大错已经酿成,一切都不可挽回。

其二,贾母过于放纵子孙的不良行为。

比如贾赦,袭一等将军之职,又是荣府的大老爷,按说对贾府的事业负有相当重要的责任,虽然不能为贾府子弟树立正面的榜样,至少不应该胡作非为、成为一个令人不齿的恶人吧。然而,这个贾赦却是贾府中第一昏聩之人,他的最突出的特点是贪财、好色。就为了几把古扇,他勾结贾雨村,诬陷古扇主人石呆子“拖欠官银”,结果石呆子被弄得家破人亡。

对于这样严重的罪行,贾府中不会无人知道,知道者也不会无动于衷,连作为儿子的贾琏都有些看不过去。然而,读者从头至尾没有看到,贾母对于这件事究竟持何种态度,究竟是贾母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知道了,碍于情面而不愿意表明态度呢?从贾母一向宽厚仁慈、怜贫惜老来看,她应该是不会同意贾赦这样做的,但贾母为此规劝或训诫过贾赦吗?读者没有看到过。总之,无论怎么说,贾母对贾赦多少还是负有失察的责任。

就算贾赦保密工作做得好,敲诈石呆子的事没有传到贾母耳朵里去,但他一把年纪了还沉溺于色欲的事,贾母却是完全了解的。

在这件事情上,贾母也确实对贾赦表示过强烈的不满,连王熙凤都知道贾母的说辞:“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

对于贾赦想纳鸳鸯为妾一事,贾母更是大发雷霆,连邢夫人也受到了一顿训斥:“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可见,贾母对于贾赦的荒唐行为,也是十分反感的,也确实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然而,即使如此,贾母对于贾赦的批评和劝阻仍然是有限的,留有很大余地的,她所坚决反对的,只是贾赦纳鸳鸯为妾而已,却并没有反对他去纳别的女孩子。相反,贾母为了补偿贾赦放弃鸳鸯而造成的“损失”,还亲口对邢夫人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而最后的结果是:“贾赦无法,……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

看看,贾母对贾赦一方面批评,另一方面又是放纵,归根结底是仍然未引导贾赦走正路。

对于儿子辈是这样放纵,对于孙子辈同样如此。贾珍、贾琏、贾蓉等贾家孙子辈、重孙辈,在穷奢极欲、滥施淫行方面,并不亚于上一辈的贾赦。连宁府中的老仆人焦大,对他们的勾当都一清二楚,并且乘醉骂道:“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对此贾母岂能完全不知。

然而,读者从未见到过贾母制止过这些荒唐的行为,不但不明确地去制止,甚至还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无形中等于纵容了他们。

第四十四回,贾琏趁一家人给王熙凤过生日的机会,偷偷地与鲍二家的在家鬼混,结果被王熙凤逮了个正着。官司打到贾母那里,贾母不仅不训导贾琏,反而替其开脱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正因为贾母并不认为偷鸡摸狗有多大的问题,结果贾府男性主子们上行下效,热衷于纵欲淫乐的人为数不少,必然会让他们沉溺于醉生梦死的生活而不能自拔,自然也就无心致力于家族事业的兴旺发达了。

贾府男性主子大多数都拙于治家,贾母从众多的人当中选拔出王熙凤来在前台管事,应该说也算是独具慧眼。

平心而论,贾府中无论是男性主子还是女性主子,管理方面的能力比王熙凤更强的,恐怕还一时找不出,因而贾母喜欢、欣赏和支持这位孙子辈的媳妇,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贾母只看到了凤姐精明能干、办事泼辣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她贪婪狠毒、以权谋私的另一面,结果让王熙凤成为一个为所欲为、欲壑难填的人物。

以贾母的精明和敏锐,想来并非对王熙凤干的那一系列坏事毫无察觉,但由于贾母过于溺爱、相信和纵容王熙凤,即使看到她有什么问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认真计较和追究了。

贾母失察和纵容的结果,不仅直接害了王熙凤,最后也导致了贾府中的政治生态被毒化,有了贾母这棵大树做靠山,王熙凤更是有恃无恐,狐假虎威,其他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其三,贾母本人过于贪图各种享受。

贾母作为贾府第二代硕果仅存的一位老祖宗,有资格也有理由去享受富贵安逸的生活,只是她在享乐方面做得太过分了,以至于树立了一个负面的典型。

过生日是贾府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一项娱乐活动,贾母不仅热心给自己过,同时也提议、张罗着给别人过。于是,为凤姐、为宝钗等人过生日,便成为书中浓墨重彩描绘的重要活动。

过生日本身也没有多大的害处,但经常地、反复地过生日,尤其像贾府中那样需要凑份子摆宴席来过生日,便会让娱乐活动直接转化为费用开支,归根结底总还是一种奢侈的耗费。

在贾母的头脑中,似乎只有变着花样的玩乐,而没有多少节俭的概念。贾母似乎是贾府中的娱乐明星,凡是在府内府外玩乐的事,贾母几乎没有不出席、不参与的。无论活动由谁举办,只要贾母在场,活动的规模必定就小不了,所有的娱乐项目都按贾母的喜好来安排,极尽豪华奢侈之能事,花费自然也就一路飙升了。

至于在吃喝方面,贾母的口腹之欲,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用柳家的在六十一回所说的话,是“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这种奢侈与排场,大概只有慈禧太后才可相比。

第四十九回写道,贾母吃的大菜里有一样叫“牛乳蒸羊羔”,贾母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的药,没见天日的东西,可惜你们小孩子们吃不得。”所谓“没见天日”,大概是指还在胎胞里的羊羔,这样的一道菜不仅过于奢侈,听起来也让人感觉有些残忍。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带来了一些家常蔬菜,贾母高兴地说:“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贾母不光喜欢吃新鲜菜蔬,还喜欢吃一些野味,比如四十三回提到的“野鸡崽子汤”,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经常能享用的。

总之,贾母是贾府中对于吃喝最在行的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食家,书中一会儿写到她“爱吃甜烂之食”,一会儿又写她抱怨“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总之是凡是好吃的她几乎都不放过。

不仅如此,贾母吃饭的排场之大,也是堪比慈禧太后。

第三回,黛玉初进荣国府时,就看到贾母吃饭的场面:“……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从以上描写中我们看到,贾母一个人吃饭,大约有十几个人在伺候,伺候的不光是丫鬟、婆子,还有王夫人、李纨、凤姐这样的儿媳、孙媳。

第七十六回还写道:“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可见在贾府中,不仅有专门的灶房为贾母做饭,各子孙房里有好吃的,还要另外给贾母孝敬一份。也就是说,贾母的饮食已经不是单纯的吃饭问题,而是一项涉及封建伦理关系的大事,各房的主子们都需要高度关注。

贾母其实也看到,饮食上的奢侈,往往是出于旧例,礼节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同时也造成巨大的浪费,因而,她也表示过应该注意节俭。

也是在七十六回,贾母看到儿孙房敬献的菜肴,便说:“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而对于自己吃不了的东西,贾母也能吩咐下人转送其他人。

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贾母一辈子都这样排场地过来了,到了贾府已明显入不敷出的时候才想起节俭,实在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更严重的问题是,贾母大半生在饮食上过于奢侈和排场,在贾府中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儿孙辈的主子们必然是上行下效,由此加重了贾府的财政危机。

其四,贾母缺乏高瞻远瞩的战略性眼光。

大凡名门望族能够保持持续发展和不断壮大的,往往都是家族的掌门人富有战略性眼光,他们不仅具备在危机到来时力挽狂澜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能在危机尚未发生时就居安思危,看清形势,从而为家族的兴旺发达大力培养人才,不断积累财富,以便防患于未然。

然而,贾母身为贾府最高领袖,虽然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却始终安富尊荣,缺乏战略性眼光,对府中潜藏的危机没有清醒的认识。贾府开始走下坡路,应该早已就露出了十分明显的迹象,却一直没有受到贾母的高度关注。

第七十五回写大家一起吃饭,贾母看到“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给尤氏吃,便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鸳鸯在一旁解释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也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

吃饭已不能再像往日那样主奴分明,这对于素来奢侈的贾府来说,已经是一个十分令人不安的信号了,王夫人、鸳鸯都已经感受到艰难,然而贾母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反而用一句笑话消解了隐藏的危机。

江南甄家是与贾家关系密切的一户人家,王夫人将甄家家产被抄、回京治罪的消息告诉了贾母,按说这样的情况应该引起贾母的高度重视与警醒,然而贾母却不喜欢听,还有些责怪王夫人有些扫兴:“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可见在贾母的心目中,没有什么事比娱乐消闲更重要。

第一〇七回,贾母向贾政询问家中资产情况:“咱们西府银库,东省地土,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贾政回复说:“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算不转来,……”贾母听了后,似乎才第一次知道,府中早已陷入经济危机了:“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样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

作为贾府最高领袖,贾母按说应该对府中经济状况了如指掌,而且更应该在陷入危机之前就谋划运筹,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进行补救,这样才可以避免落到如今回天无力的田地。然而,贾母却对潜藏的危机浑然不觉,大半辈子无所作为,因而可以说是严重的失职。

其五,贾母没有正确发挥家族领袖的领导作用。

贾母是贾府的最高领袖,对家族的兴旺发达负有难以推卸的领导责任。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大,贾母退居台后不再过问家事了,一般也不干涉王夫人、王熙凤作出的决策和安排。如果贾府仍然像往日一样处于上升阶段,子孙中有独当一面的人物冒出,贾母这样超脱和放手也是可以的。

然而现实情况是,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贾家的第三代主子贾敬、贾赦和贾政,都未能成为贾家顶梁柱式的人物,家事主要由第四代人主持和管理。

而这一辈人中的管理者贾珍与贾琏夫妇,虽然也有一定的能力,但又都各自在品德方面存在着很大的缺陷,这些缺陷限制了他们具有深邃的眼光,难以成为家族这艘航船上掌舵的人。

既然贾家已经隐藏着深刻的危机,贾府事业后继乏人的问题也十分突出,因而此刻的贾府,最需要贾母这样一位强有力的人物来发挥领导作用,妥善解决如何培养合格的接班人的问题。

但贾府在一天天地衰落下去,贾家这艘航船也已经漏洞百出,在风雨中飘摇了,贾母却仍然与自己的儿孙一样,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似乎浑然不觉,或者即使感觉到了也心存侥幸,不愿意相信灾难会降落到自己头上。

通读全书,我们只见贾母一味地与众人吃喝玩乐,却从未见到贾母思考过贾府的前途和命运,更没有见到过她采取过任何措施,来避免或防止贾府一步步滑向深渊。

可以说,作为贾府最高领导者,贾母几乎没有发挥应有的领导作用,因而她作为最高领导其实是十分失职的,这样便导致了贾府一步步走向衰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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