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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德·菲利普斯执导、杰昆·菲尼克斯主演的电影《小丑》，这周六将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前不久，在威尼斯电影节片单揭晓时，《小丑》入围主竞赛单元无疑让许多人惊喜，这应该是超级英雄类漫改电影，首次闯入欧洲三大电影节的主竞赛。豆瓣用户@伊荻 就在电影的豆瓣页面里留下了一句精彩短评：“那一天DC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因什么而牛X”。小丑——作为DC宇宙中“最伟大反派”，邪恶又纯粹，极具蛊惑力，甚至可以轻易撼动原本大众对蝙蝠侠这些超级英雄所持有的信念。小丑以近乎无懈可击的黑暗、疯狂、扭曲让我们沉迷于他所制造出的恐惧感与无序感之中，勾勒出人性恶的边缘，却又带着哲理般的反问：正义与邪恶、秩序与混乱、文明与疯狂，难道不是一线之隔？在常人眼中，小丑或许只是一个残暴的疯子，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只需要糟糕的一天，最理性的人也能成为疯子”，所以，小丑同样也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面镜子。△《小丑》中文版预告片 在这部将以小丑为主角的电影上映之前，我们想和你重温一遍《蝙蝠侠：黑暗崛起》电影中曾经塑造的经典小丑角色，以及“小丑”作为一种符号，背后所呈现的社会意义。 就像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电影是牛仔的马场，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电影成为黑帮分子的老巢一样，一百多年的电影史，不过是各色人等的聚拢与迸散。然后，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出茫茫人海，走到了所有同类者的最前面，以个人的名字替换了群体之名，成为一种象征，一个标注，就像《关山飞渡》里的林哥小子之于牛仔，《教父》的柯里昂家族之于黑帮。对于一众超级英雄而言，这个“天选之子”就是《蝙蝠侠：黑暗骑士》里的——小丑。《蝙蝠侠：黑暗骑士》小丑，扮演者 | 希斯·莱杰。演员休·杰克曼观后曾评价：“《蝙蝠侠：黑暗骑士》里，希斯·莱杰扮演小丑。《黑暗骑士》后，所有的小丑都将在扮演希斯·莱杰。”《滚石》杂志曾经评价说：“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小丑，个性鲜明、偏执、疯狂、变态、扭曲，气场强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感到恐惧。”然而，小丑的饰演者希斯·莱杰在出演这一角色后不久，2008年1月22日，因为同时服用安眠药、镇静剂、止痛剂等6种药物，导致“急性药物中毒”，不幸辞世。虽然《蝙蝠侠：黑暗骑士》的结尾，已经为小丑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但导演诺兰不愿意重新选角，他决定“在蝙蝠侠的第三集里完全不提到小丑”，以表达对希斯·莱杰的敬意。尤其重要的是，诺兰导演的《蝙蝠侠》系列具有强烈的哲学和社会学的思辨意味，这赋予了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令人毛骨悚然的隐喻意义，同时希斯·莱杰也倾尽一生才华实现了惊为天人的演绎表达，最终令超级英雄电影从好莱坞流水线作业中脱颖而出，散发出艺术的冷光。自此，超级英雄电影开始弥漫出一层不怒自威的国王般的威严。《蝙蝠侠：黑暗骑士》从一场银行抢劫案开始，银行抢劫案的主谋小丑自称为混乱的代理人，很快控制了哥谭市的犯罪集团，并将哥谭市原本的“正义化身”蝙蝠侠、警长戈登和检察长哈维全部卷入他的善与恶实验之中。哥谭市的黑帮集会时，小丑便提议由自己负责消灭蝙蝠侠，他要重建哥谭市的秩序。之后，小丑通过电视向全哥谭市发出警告，蝙蝠侠一天不摘下面具自首，屠杀一天就不会停止。蝙蝠侠必须在午夜到来之前制止小丑的疯狂行为。不过，蝙蝠侠和戈登警长其实还面临着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原本被哥谭市视作“光明骑士”的哈维，曾经一心维持正义，信仰秩序和法律，相信理想社会的存在，也代表着光明体制的力量，但他很快被小丑轻易摧毁。因为无法接受女友的死亡和自己的伤残，哈维不再相信正义和秩序的力量，变身成为“双面人”，被复仇的熊熊火焰吞噬。一旦哈维黑化的真相被公之于众，哥谭市就会陷入道德沦陷的大混乱中，而这也正是小丑的最终目的。戈登警长哀叹：“小丑赢了，哈维苦心经营，让他曾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无论我们怎样去修补，我们的城市都会随着哈维名誉的败坏而一起死去。我们把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了，小丑带走了我们当中最好的一个，然后将他毁灭。” “小丑没有赢，哥谭需要真正的英雄”，蝙蝠侠最终决定一个人顶下哈维的所有罪名。他把哈维被大火烧毁的半边脸翻转过去，露出好的一面，让他成为哥谭市的英雄。蝙蝠侠说，“你们会来追捕我，你们将会审判我，放狗咬我，因为那就是你们本该做的，因为有时候真相还远远不够，有时候人们应该得到的更多，有时候人们的信念必须得到回报。”影片最后，警方开始追捕蝙蝠侠，面对儿子“蝙蝠侠没做什么坏事”的质疑，戈登回答道：“他是哥谭市真正应得的英雄，但现在哥谭市不需要这样的英雄，所以我们要追捕他。因为只有他能够承受这一切，因为他不是我们眼中的英雄，他是一位沉静的守护者，一位警觉的保护者，一位暗夜骑士”。《蝙蝠侠：黑暗骑士》讲述的主题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到底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平”。在现代社会中，法律是负责捍卫正义和公平的最后屏障，但蝙蝠侠在哥谭市的所做所为，虽然有着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美好愿望，本质却是违法的。蝙蝠侠只是一个法外制裁者，他的行为本质上都是私刑。所以那些假冒的蝙蝠侠才会质问他：“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如果把正义和公平分别放置在概率和时间两个托盘里重新称重，那么我们所说的公平和正义，是不是就可能走向它截然相反的定义里；公平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公平，还是只要一个人感觉到了不公平，公平就失去了公平的衡准意义？同时，为了长久的正义，而去侵犯现实中居民无害的日常生活——这种无害的日常生活本身也是正义的——那么正义还是正义吗？因此，在电影里，当蝙蝠侠惩戒恶徒的义务警察行为，构成一种扰民的时候，哥谭市的居民就有权利为了维护自己休息的正义而放狗咬他。事实上，在大多数时间里，哥谭市居民都将蝙蝠侠和小丑放在一起对待。在那场新闻发布会上，检察长哈维就此做出说明：“我召开此次记者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向哥谭市民保证，我们已经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防范小丑的屠杀。第二，蝙蝠侠已经自首。”虽然承认违法“不是蝙蝠侠伏法的原因，他的自首，是因为我们的恐惧”，可作为哥谭市的法律代言人，哈维还是向哥谭市居民承诺：“黎明即将到来，终有一天，蝙蝠侠要给他所践踏的法律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再也没有警察殉职。”导演诺兰用一种平行复刻的手法，将“人性经得住考验吗”这一疑问嵌套在每一个人物和情节里，使得剧情本身呈现出一种迷人的复杂性和一种不寒而栗的深邃感。所有的人和事，看似对立，其实都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事实是，任何单一的一面都不是硬币本身，这种既纯洁又肮脏、既正直又邪恶的多元性，才是人性的本质。任何试图对人性做出改造的行为，都将徒劳无功。对人性最大的改造，是营造出一个能让人性善的一面可以稳定发挥的环境。这是蝙蝠侠的理想。小丑奉行的则是相反的黑暗主义，他看到的是人性的另一面：“你也看见了他们所谓的道德口号，只不过是一些陈词滥调而已。一旦面临麻烦，他们就都会回归本性”。小丑相信：“当整个世界陷入混乱，这些文明人士，就会互相残杀”。小丑更相信：“我就是混乱的使者，你知道什么叫混乱吗？混乱才是真正的公平”。失败的就是那个著名的“双船实验”。小丑将炸弹放到两艘船上，引爆器分别交到对方的人手里。看起来符合小丑猜测走向的是载有普通市民的那一艘，他们用民主的方式进行投票，以决定要不要率先摁下按钮，炸毁另一艘船上的人，以获得自身的安全。结果是140票反对，396票赞成，但最终竟没有一个人敢真地狠下心来摁下按钮。令小丑没有料到的是，在那艘满载着罪犯的船上，一个穿着囚服的纹身大汉，接过引爆装置，扔到船外。人性在做出决定的刹那间，闪现出的善恶意识，有时候会超出法律裁判的阈值。小丑成功的那次便是，他将哥谭市最有理想、最有行动力的检察官哈维黑化为了双面人。当哈维躺在病床上，用完好的半边脸对着镜头时，他是哥谭市的检察官，这时他想的是如何在哥谭市实现正义和公平。当哈维用烧焦的半边脸对着镜头时，他是愤怒的双面人，“为什么我好事做尽，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去TMD公平”，报复性杀戮是他重新处置公平的唯一方式。事实上，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并没有将这种思辨仅仅止步于此，在《蝙蝠侠：黑暗骑士》里，他做出了更为天才也更为疯狂的设定：除了质疑公平和正义在不同环境下的合理性外，他更是将正邪两个对立的人物设置为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在《蝙蝠侠：黑暗骑士》里，蝙蝠侠是另一个小丑，小丑是另一个蝙蝠侠。所以小丑才对蝙蝠侠说：“对于他们来说，你只是一个怪物，和我没有两样。”影片最后，小丑被蝙蝠侠倒挂在楼顶，出现了一个翻转镜头，那是小丑看到的世界。但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蝙蝠侠和小丑都是正面的，没有一个人呈现出倒挂的状态，这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更是因为这一段简直就是蝙蝠侠与自己第二人格的对话。所以小丑才有足够的自信说：“你是不想让我死的，这就是无坚不摧的矛和不可撼动之盾碰撞后的结果，你永远都是代表正义的，对不对？出于那种错位的自以为是，你不会杀死我。而你给我带来这么多乐子，我又怎么能杀死你呢，我们将永远注定如此。”在蝙蝠侠眼里，小丑疯狂、扭曲、变态、残暴、不可理喻。在一部分哥谭市居民看来，蝙蝠侠同样疯狂、扭曲、残暴和不可理喻。他们都有所坚持，蝙蝠侠坚信他所能理解的正义和公平，小丑则坚信：“这个城市需要由更有品味的罪犯来领导，我会帮助这个城市实现愿望的，这是我的罪恶之城。”他们都理所当然地陷入到被误解的泥沼里：蝙蝠侠被当成法律的践踏者，而小丑被当成简单的罪犯。大多数人看小丑都如蝙蝠侠的管家阿福所言：“有些人不按逻辑行事，他们不接受收买，不会被欺负，不讲道理，也无法谈判，他们只想破坏世界。”在《蝙蝠侠：黑暗骑士》里，蝙蝠侠是无趣的，他最大的挣扎也不过是问管家阿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我该怎么办？”相反，小丑是有趣的，他坚持老派品味：“我喜欢的东西是炸药、火药还有汽油。”除了品味独特，小丑还有精密的理论体系，如“要想生存，最好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这样的年代没有谁是值得信任的，你只能靠你自己”。他更有一丝不苟的执行力，双船实验中，小丑押人性恶失败了，但他激发了检察长哈维的另一面。小丑是理论与行动的践行者，他更纯粹，所以他更有蛊惑力。导演诺兰说：“（小丑）黑暗的性格来源于悲伤的过去，诡异中带着幽默。在莱杰的诠释下，小丑不仅仅是一个银行抢劫犯或普通的犯罪分子，他的主要动机其实还在于根深蒂固的无政府主义。”诺兰对小丑这一古老形象的使用，也是这种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理论的一次具体化。在马戏团的语境里，小丑是快乐的，但是其妆容，特别是眼睛下面的泪痕，表明小丑又是悲伤的。这个悲伤的人即便是气炸了头发，哭红了鼻子，还是不得不为他的观众表演快乐。这种错位感源自于生理性的直观，极度拟人而又非人的形象会给人带来巨大的不适感。也来源于舞台和民间传说的心理暗示：小丑曾杀死不贞的妻子，于是小丑愉悦的妆容，也意味着死亡的威胁。对于小丑这个角色，希斯·莱杰承认，他害怕这个角色，但还是想把他演绎得与众不同。在表演方面，希斯·莱杰做的最好的就是借鉴，他说，“最后，我是在精神病患的世界中找到我想给世人看的小丑，他就是一个对自己的行为几乎没有任何良心谴责可言的人”。《蝙蝠侠：黑暗骑士》没有像21世纪之后的很多电影那样，委身于麻醉品。它用粗线条的漫画形式，勾勒了人性的丑陋，又庄重地缀以理想主义的金边。导演诺兰是一个深刻的社会观察者，但他没有滑入到大多数社会观察者最容易滑落的黑暗里，他为尊严找到了一条最有可能的康庄大道：既承认人性之恶的不可撼动，又讴歌了人性之善的不可挪移。他用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灰头土脸，祭奠了人类未来城邦最有可能的发展轨迹。在一部以蝙蝠侠命名的电影里，小丑却让我们几乎忽略了蝙蝠侠的主角地位。小丑的偏执、疯狂和扭曲，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恐惧；但难以否认，我们所有人都被他所吸引，迷恋着他身上浑然天成的邪恶和悲情。就像他在影片里所说，“疯狂就像万有引力，你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轻轻推一把”，我们便甘愿坠落深渊。这样一个伟大的角色，通过一个伟大演员的伟大表演，提醒我们：我们一直都想做蝙蝠侠，但在大多数时候，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扮演“小丑”？讲者介绍
阿郎。媒体人、影评人、作家，《看电影》杂志主编。中国影协理论评论委员会理事，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员，著有《并指如刀：阿郎看电影》《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晚安，人类：阿郎看电影私享笔记》，CCTV-6电影频道《佳片有约》《今日影评》特约嘉宾。看理想App已上线阿郎《21世纪伟大电影》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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