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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尊解随笔《族高祖柯逢时公轶事:遥知不是雪》

 仰天俯地 2019-08-30
柯逢时公轶事 
陕西有位硕儒,名刘光蕡,号古愚,清末著名思想家、教育家,陕西维新派领袖,与康有为并称“南康北刘”。民国以降,于右任、张季鸾、李仪祉等名士,皆出门下。国学大师吴宓曾回忆说:“咸阳刘古愚老夫子,为关中近世大儒,近数十年中,吾陕知名人士,无不出其门下……”  
这位古愚先生,幼年丧亲,家境贫寒,白天卖饼,夜间为人推磨,生活常常不继,然而少有大志,如饥似渴地苦读孔孟儒家经典。三十二岁中举,次年进京应试,却悄然落第。  
但他亲自教授出来的学生李岳瑞,却是清光绪九年的进士,且深得光绪皇帝器重,戊戌变法期间,成为皇帝与康、梁之间的主要联络人。刘古愚先生也因此与康有为梁启超辈东西呼应,高歌维新变法。  
不出百日,变法失败,慈禧令全国捉拿“康梁余党”枭首于市。消息传来,说是当日要来拿刘古愚先生,众人便合力劝先生避祸他乡,先生却厉声道:“国事如此,吾死国难,幸何如之,何言逃也?”  
那一夜,他就与他的学生梁海峰在书院“煮酒待戮”,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人家来捉他去杀头。等到半夜壶中酒都喝光了,捉拿他的人却还不来,他倒激愤起来,掷杯于地,仰天长啸:“如康梁果死,吾不独生,康党吾承认,愿应罪魁也!”  
但鸡鸣天亮,却仍不见公门捕快,侥幸得活。  
族高祖逢时公,也是光绪九年的进士,与刘古愚先生高足李岳瑞应有同年之谊,却又偏与刘古愚先生有过一段颇为有趣的恩怨交集。  
光绪十四(1888)年,族高祖逢时公奉旨出任陕西学政。其时,刘古愚主持陕西著名“味经书院”山长多年。高祖出京时,有人说了刘古愚先生一筐坏话,高祖到了任所,调查“味经书院”有关章程,思及出京时的那些闲言,便故意不与刘古愚商量,自行作了一些增删。  
这一下就惹着刘古愚了,他愤然留书,辞去山长一职,回咸阳乡下天阁村种地去了。高祖也不以为然,函告陕西布政使陶模:“刘某去味经讲习,请荐一人代之”。  
岂知陶公复信竟说:“刘某学问深邃,人望所归,舍此无可荐者”。  
这话说得很是生硬:刘古愚这么好的教师你不用,我还给你推荐谁啊!  
高祖便有些吃惊,躬身寻访,才知道是自己误听闲言,委屈了古愚先生。连忙求助于味经书院监院周斯亿,重备关书,亲往咸阳天阁村去请古愚先生。可去那村里三次,刘古愚竟闭门不见。逢时公情急无奈,经人指点,寻到刘古愚先生挚友,时任关中书院山长的柏子俊先生。柏先生去见古愚,责之说:“勿辜负教育而自命太高,令斯道之颓废”。  
刘古愚这才有了愧色。  
高祖逢时公又急来拜见刘古愚,当面谢罪,说:“我几失君,我之过,我知之。”且指着自己的双眼说:“我有眼不识真人,”再指着自己的两只耳朵说:“我耳太软,听了闲言!”复指自己的口说:“我口太坏,有所闻见,即誊之于口。”最后又直指自己的胸,说:“唯此心无他,君勿怪也。”  
经此之后,两人竟成莫逆之交。    
嗣后,逢时公回京奏请皇帝嘉奖陕西办学有功人员贺瑞麟、柏子俊和刘古愚,其奏章上说:“咸阳县举人刘光蕡…… 品学高峻、 器识闳深,博通诸经而邃于春秋 ……又精通算学,留心时务,年力方强即已淡于荣利,论其学识实为经世之才。”光绪皇帝因此赐刘古愚“赏加国子监正衔”。  
这才有了后来的“关中名士尽出门下”。  
族高祖柯讳逢时公,族谱名柯益敏,我有幸与公同为大冶金牛(原属鄂城)老鸦泉村人,公生于1845年,到我出生,凡一百零五年,家族派行,“益大愈昌尊”,历五代,“祖父之祖父我曰高祖”。  
高祖逢时公幼年家贫,常寄舅父家读书,25岁中举,复在乡间执教数载,于光绪九年(1883)中进士。一生为官,实可谓“仕途通达复坎坷”。从光绪九年癸未中进士,光绪十四年出任陕西学政,先后任两淮盐运使,江西按察使,湖南和江西布政使,分别担任过广西、江西、浙江等省巡抚,虽历事无数,唯办学最为用心。  
报载,南昌八一大道376号,南昌八一起义时朱德军官教育团旧址,最早却是柯逢时公出任江西布政使时创办的江西武备学堂。  
《柯逢时与广西大学》载:光绪三十(1904)年,柯逢时公出任广西巡抚,亲力重修广西高等学堂,上奏朝廷钦定学堂章程——这就是后来的广西大学。  
这一段文字所记的时间明显有误,但所言事迹却千真万确。  
《大冶二中百年校庆纪念册》载:1902年,柯逢时公发起将原位于金牛镇的“龙川书院”改为武昌县立高等小学堂,开启本地现代教育之先,且亲自担任该学堂堂长凡十年之久,直至辛亥革命。  
从陕西到广西到江西,再到家乡金牛,族高祖柯逢时公关心教育,可见一斑。他身居高位,却出身草根,深知开启民智为国家第一要务,而办学教育则是开启民智的最佳途径。他时刻都想让更多的人能够获得读书的机会,因此,每到一处除热心办学外,更着意刊刻书籍。  
1891年秋,柯逢时公还在陕西学政任上,发现陕西当地书籍刊本很少,书价太贵,一般学子买不起书,而一些无良刻坊又只图赚钱,所刻书籍,错讹无数,误人子弟。他就一面上奏朝廷:“陕西藏书现少,版本无多,自南中贩运者多由陆路,其价甚昂,寒士每苦难得,往往购买俗恶坊本,经文则删节不全,字句则讹谬不堪,积久相沿,遂成风气。”一面与古愚诸位先生商议,众人戮力向官绅各界筹资万金,并将“求友斋”并入“味经”刊书处,前后运作数十年,刊刻各类书目百余种之多,迫使书商降价,为当地读书人解决了有善本可读的大问题。  
说到刻书与藏书,有一个坊间传说的故事,可圈可点。  
晚清以来,湖北有四大藏书家,一曰杨守敬,清末民初历史地理学家,书法家,时居武汉长堤街。二曰柯逢时,也曾购屋于长堤街,广事购书、刻书、藏书。三曰甘鹏云,湖北潜江人,地方史志家,藏书家。四曰徐恕,武昌人,于仕宦名利不屑一顾,与章太炎、黄季刚、陈伯弢辈为挚友。  
这四人中,柯逢时与杨守敬两人在武汉长堤街相与邻居,又有相同的兴趣,自然过从甚密。  
初,逢时公加尚书衔,专任各省土药统税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宣统二年,朝廷再度禁烟,他也曾奏请拨款开办武昌医馆,以研求戒烟治病。到晚年赋闲,他更真切感受到国贫民弱,百姓缺医少药,其情堪忧,于是就广泛搜集医书,自费创办武昌医馆,盼能解民痛苦之万一。  
恰于此时,逢时公得知杨氏家中珍藏有一本《大观本草》。这是一本医药方面的古籍,就想借来一读。可杨氏珍藏的却是宋刻孤本,价值十分昂贵,每一叶都值百金,杨氏岂肯轻易示人?逢时公便谎称,愿意“重金代售”《大观本草》,得到杨氏的珍贵宋刻本后,连夜动员家人抄录,第二日天亮,原书奉还,称:“此书并不珍贵,坊间已有刻本。”数月后,书肆果然有翻刻的《大观本草》出售。杨守敬顿觉上了柯逢时的当,因此“恨之入骨,至移家避道,终身不相见。”  
这个故事,见于清末民初人刘禺生的《世载堂杂记》。故事显然多有演义渲染。宋刻本《大观本草》珍贵的是“宋刻本”,它的内容“本草”并不珍贵。就是说,宋刻书籍的珍贵,在于它的版本,与内容无关。逢时公抄的,只是内容,至于版本,他是完璧奉还的。当然,这么贵重的书,想要借来抄其内容,多少也玩了一点金牛人的“小黠”,无伤大雅。  
事实上,柯杨之间,并无“恨之入骨”,其情谊终生维持。柯逢时公后来校刻《大观本草》得到杨守敬公极大帮助;尔来杨守敬公避难上海,在沪上生活拮据,逢时公也曾解囊相助。至逢时公仙逝,杨守敬公还作挽联悼曰:  
我邀刊郦,公嗜岐黄,传古深情均未了;  
公逝汉皋,我栖沪渎,如今残喘抑何之。  
“刊郦”二字出于何典,我不得知,但这副挽联传达的隔世情谊,却真挚而感人。

原载2019年08月22日 星期四《黄石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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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曾任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黄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柯尊解19岁开始文学创作,曾在《长江》《春风》《鸭绿江》《北方文学》《收获》《小说》等文学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七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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