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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散文//东道海子的请柬

 老鄧子 2019-08-30

东道海子的请柬

久   久

01

       目光与夕阳同时成为她的俘虏。

惊艳一词用来形容眼前这片沙漠中的水域—东道海子,显得有点俗常。可浑身沸腾的血液,让亢奋的我,不由喊出这个词。刚一出口,水面飞起的白鹭,顿时让我羞愧,却不知将这份羞愧安顿何处。血色光辉,敞开怀抱,面颊燃烧着,迅疾将暴露出的羞愧掩藏在那束光里。在光的臂弯里安慰自己:不要怕,不止你一个人被她所折服。

美要多角度审视。痴迷地图的我,在一片黄色区域找到属于她的蓝,这珍贵的蓝,如一枚蓝宝石胸针别在沙漠的胸前。

对蓝色的爱,有种难以改变的偏执。不知是最初在电视里,或者画册里海的色彩定格在我的意识,海的蓝,牢牢储存在记忆里。

八九岁时,我曾沿着村边的古牧地河一路向北,想象能走到海边。结果被母亲拽了回来。从母亲惊恐不安的眼神中,觉出自己的冒险超出了大人承受的范围。但对蓝色水域的向往从未改变。

九十年代初,我第一次搭乘一辆拉芒硝的卡车靠近蓝色的海子时,激动惊喜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跪倒在海子边时,深信自己是早先走失的美人鱼,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泪珠滚落下的瞬间,裹在身上的铠甲被泪珠击碎,我想投入海子的怀抱,实现拥抱蓝色海的梦想。

卡车司机以为我有点想不开,会干出傻事,慌张地想搀扶起我,我却用力甩开了他的胳膊,身子挪向海子边。

我靠近海子,水面发出一种磁力,目光锁住海子,耳畔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兴奋的绳子拽着我,让我顾不得脱去鞋子,脚步径直向水中迈去。

冰凉,并不刺骨。我将手探进去,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柔软丝滑。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想把整个身体都交给她。司机飞奔而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出水域。

放开我!只想亲近一下水,别拦着我。

不知水的深浅,别干傻事!

那一刻,我明白,心许大海的愿望被他人接纳是艰难的事情。

这次与海子有肌肤之亲后,我爱上了东道海子。

我笃信这海子不是被遗弃的海子,是几亿年前大海撤退时,留守于此,看家护院的将士。海子与几千公里外的大海,血脉相连。

我不知在海子边待了多久,司机一再催促我,再不走就回不去了。我缓慢转身的瞬间,海子的平静的水面涌起一行行微波,像是信签上走下来的文字。

以至于多年后,第一次走出新疆时,不管不顾就奔向海的方向。

此刻,我眼前的东道海子,水域最开阔的地方,颇有放眼望去不到边的感觉。我站在太平洋边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却忽略了人视线所及不过几公里的范围。

无风的水面,似乎是静止的,哪个是天,哪个是水,恍惚间,难以分辨,当调皮的云朵,你追我赶,闯入时,才分出,天是天,水是水。

东道海子名字里的海,仅是湖的别称。叫得最响亮的是眼前的东道海子。殊不知在她周围还有白家海子,郑家海子等面积小于她的水域。从爷爷那里得知,已经消失在沙漠里的另外两个海子,与这个三个海子早先连成一片,如今因水源补给不足,变成翘首相望的几个姊妹,可浩浩天宇从没有遗忘过她们的存在。

那户姓白姓郑的人家早已不知去向,可他们的姓氏与海子构成的地名却留下来。有时候,我猜想,那户白家和郑家是否有过如海子般水灵俏丽的姑娘,或者英俊英勇的小伙。他和她在梦幻的东道海子里是否划船打鱼;是否在胡杨树下立下誓言;是否在繁星点点的夜晚,唱起情歌;是否结成连理,共同养育了儿女,成为这里的守护者。

有水的地方就有故事,爱情始终是故事的母题之一。当壮硕的哈萨克族歌手唱起歌颂大海的情歌时,虽然听不懂歌词,可响起的琴声,心就软了。岁月不老,爱情不老。

夕阳可疗伤。何况是在沙漠深处东道海子旁。皮肉的伤痛,心灵的创伤,在夕阳的抚慰下,融化进闪闪银波中。

水是有灵气和神气的。这水又非同寻常。逆流而上,她们来自雄奇壮美的博格达山冰雪汇集的河流,来自地下砂岩层中的暗河,来自纵横交错灌溉农田的沟渠,来自大大小小的水库。

如此,东道海子是这些水系的家,将一路奔跑玩耍疲惫的孩子们安顿于此。怕孩子们孤独寂寞,唤来会飞的鸟,会跑的动物陪伴着。如此,这里不再是死寂的世界,鸟儿们的演唱会、动物们的运动会,轮番上演,海子、天空、沙粒、风都是它们忠实的欣赏者。

我陪着即将新婚的侄女来拍摄婚纱照,照片出来后,人都惊呼东道海子景色的奇异,怎么会在沙漠旁就有如此硕大的水面。我陪着画家来此写生。足迹遍及全国,去过欧洲的画家吕剑利在海子边撑起画架时,站在一旁的我,问他话。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摇头。烈日凶悍,我缴械投降,躲到海子旁的胡杨树下。午饭时分,吕老师拿着画说,怎么离乌鲁木齐百十公里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好的写生地,真是太惊喜了。

那年秋天举办的写生展中,诸多画家用笔展示了东道海子的美。这是一种发现与探索的旅程,与美有关,与自然有关,与共生有关。

02

怎么说呢,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比如为了探寻沙漠,我背着背包,脚步探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腾格里沙漠和毛乌素沙漠。大胆地说,东道海子所在的古班通古特沙漠因生机而丰饶。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从卫星地图上看,那斑斑点点的觉得不好看,可走进沙漠才知道那些斑点都是沙漠植被的投影。

晨光最好。我钻出帐篷时,霞光尚未跳出地平线。站的高高的沙丘上,目光被晨风送向远方。

一垅垅沙丘上站着高矮胖瘦不一的绿植。一株株的胡杨,一蓬蓬的梭梭,一簇簇的红柳。高大的样子,并非胡杨独有。充沛的水源,让梭梭和红柳的个头直逼胡杨。我站在一棵模样挺拔的白梭梭面前,仰望着她,想说点什么,可又找不出恰当的词,生怕用错词,让她笑话。当然我不怕被笑话,毕竟我是浅陋的一个人,知道身边的胡杨比我经历的多,就是这梭梭怕也比我年长几十年,我哪里敢轻言。

说不定,这株梭梭曾与爷爷相遇过。1943年,爷爷跟村里几个小伙子赶着马车到东道海子捞鱼。傍晚在沙地上梭梭烤鱼。我至今都想象不出那是怎么的美味,尤其对我这个酷爱吃鱼的人来说,不知馋死几回!藏在不远处的沙狐窥伺着,但终究没有袭击爷爷。我听着,心却发紧。爷爷告诉我,自然界的动物,人不侵扰它们时,它们极少主动攻击人。冒犯的事情往往是人类先做出的选择。这话落地时,我低着头,似乎那些事情都是我干的,只有低头认错,才安心似的。

好奇的我不甘心,想问一句,十九年前,我跟随浩荡的队伍,来这里种植梭梭的时候,她是否记的。

显然,这个问题有点幼稚,我还是在她的面前伫立了良久。风撩起她的枝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回忆的节奏,也是回应的掌声。

我来了不止一次,那时,几千人甚至是上万的干部、学生、工人等都扛着铁锨,一字排开,两人一组,一个挖坑,一个扶梭梭苗。在天地之间,自觉是万物之灵的人,却渺小的如一粒沙子。

每一个参与了沙漠公益林种植的人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面。我记得,当结束返程时,我仰面躺在沙包上,温热的沙粒像在与我私语,我歪头将耳朵贴在沙子上,刷拉刷拉声,像是翻书的声音。我索性闭着眼睛,地图上的高和廊庙在我的左侧,庙宇的飞檐上落在几只苇莺,红色的嘴巴张得老大。空中盘旋着鹰隼,它却全然不知。正前方是一条车辙清晰的大道,飞驰而过的马蹄声后,宣告者主人急切的心情。一股股沙尘却掩盖不住均匀缓慢的驼铃声。我想那马背上的人,说不定有我倾慕已久的边塞诗人岑参。当然作为千年古道,路过的人实在太多。要不总能在沙丘的某一处找到颜色不同的陶片。我暗自佩服考古人的厉害之处,只将陶片看几眼,便用手指在沙地上画出陶罐的样子,如何画师给人画肖像画一样轻松简单。

不得不佩服汉唐那个令人荣光的时代,即便是茫茫瀚海之中也无法遮蔽曾经的炫目与辉煌。

我庆幸在米东区四百多万亩的沙漠区域中,公益林面积就达一百二十多万亩。这笔绿色存款,让今天我们开始受益。

在鱼儿沟和凤凰台林管站以南,放眼望去,大大小小,成片成片的农田。航拍画面中田地绿如翡翠。秋天,田地华丽转身,变成麦子、玉米、向日葵的乐园,个个都是质地硬朗带给人温暖与富足的金色。

一边是绿,一边是黄,是自然魔术师呈现给人魔幻的景致,不是亲眼目睹,谁会相信呢!

我仍躺在沙粒上,迟迟不肯上车,觉得比家里的床舒坦。如果不是孩子牵扯,真想以地为床,以天为被,长居于此,若干年后,我就是一棵树,一粒沙,一只鸟,抑或是天上的一朵云。

这样的想法有人就实现了。在茫茫沙海里,一位真心热爱这片水域与沙海的人,主动放弃城镇安逸的生活,在沙漠里建起了一座唐朝丝路驿站。木栅栏的院墙,土坯屋子,马车、石碾石磨等散落院中。陶碗陶壶置于桌上。几个好友相聚,茶杯与酒杯交替举起,所有人都呈现本真的自己。就如我们当夜在沙丘上牵手串歌尽情唱歌跳舞一样。

毫无疑问,真诚真情是一种力量,就如同眼前的海子沙漠所呈现的真实一样,无需掩盖什么,坦荡是对虚伪最好的回击。

作为奖赏,我收到了一束花,花瓣如黄豆或指甲盖大小,黄色、紫色、白色。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就如同海子不知道我的名字一样,但不妨碍我们享受此时的烂漫友情。

我将花束置于胸前,低头深嗅几下,草木独有的芬芳是名牌香水所不及的。谁能否认,它们中任何一朵对沙漠的厚义不比大海深呢!

在爱,在义,在情面前,万物平等。

我抽出其中一朵别在右耳上。举起酒杯说,为这些点燃沙漠点燃我们浪漫之情的花儿们干杯!在这样的天地间,无需用矜持来显示你的端庄,与之相匹配的是豪情与率真。这一刻,觉得我就是一滴水,一粒沙子。

03

据说早在唐朝就有探险了,是说探赏险境,到没有人去过的或者是环境比较恶劣的地方去。这有种冒险精神,与之相伴的快乐只有亲历者才知晓。

    又要说到爷爷,当年爷爷将满载鱼干的马车赶回村子,将鱼干分给邻居们后。歇息几日,怀揣着淘金的梦想,从东道海子旁的一条古驼路上,一路向北,穿越沙漠,先是到了福海,最后在金山落脚,开始淘金生涯。路上遇到了什么?爷爷没有告诉我,会不会与野狼、狐狸、野猪狭路相逢。会不会与黄羊、野驴、野骆驼并肩而行。会不会有土匪围追堵截,这些都不得而知。但路上有风险这是一定的,也许爷爷一行人,运气好,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比照这个说法,东道海子算是一个幸福的地方。我这么说是讲,自古东道海子就有人陪着。不老的时光走到今天,她的神秘依然让我在内的许多人愿意为探险的充满期待。

东道海子的水鸟很多,我想住些日子,好好观察一下它们。我始终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看鸟,跟在城市公园里看鸟是两回事情。回归自然的鸟是我喜欢的那种。

头顶飞过的苍鹰、水面掠过的湖鸥、白鹭,岸边是亭亭婀娜的天鹅,哪个都可成为文章的主角。

我对旁边专业拍摄鸟类的摄影师说,咱俩合作一次,你拍我写,如何?其实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你熟悉的事物写起来才顺手。对东道海子的鸟来说,需要学习的太多。

何止是鸟儿们,包括活跃在水里的鱼,灌木丛中的动物们。个个都值得书写,它们与我们都是这个自然之子。对它们的熟悉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探险过程。

环塔拉力赛享誉世界了,我想环游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东道海子是风景最美的一段,是无法跳跃的一段。如果说越野沙漠赛是专业人士的事情,热气球环游是许多畅想沙漠探险旅游人士较为钟情的方式。

风景在路上。恐高的人不妨选择简单安全的方式,来次沙漠徒步探险行,向东一路,过阜康、经吉木萨尔、穿奇台、走木垒,直奔哈密。抑或一路向西,挺进伊犁。

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半径一百公里的区域,有这样一块融湖水、沙漠、树木、田地、古道、动物等多样一体的自然宝地,谁不渴望一睹芳容呢?

自然是一部百科全书,自然是生存大师,自然更是审美大师。相信每一个探寻过东道海子的人都有惊喜,都会被她的魅力所俘虏。

(文中配图系张求是提供,感谢!

作者简介久久,原名段蓉萍,一个喜欢胡思胡想,爱发呆的人。爬山涉水之余有散文小说见于省级报刊杂志。好读书,痴迷方志考古,喜田野考察,积累拙文,出版有《古牧地纪事》《回望乾德》等。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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