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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 颖 :8.“地下”恋情

 老鄧子 2019-09-01
8.“地下”恋情

斯文志和俞清音的第一段恋情,是在“地下”悄悄进行的。

即使是在沧海桑田之后的今天再去回味,也能切实地感受到那段恋情的奇葩。因为和几十年以后的青少年恋爱相比,他们有两个明显的不同——目标奔着终身相守,过程充满憨傻呆萌。

在斯文志和俞清音的思想意识中,谈对象应该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的事。而他们只有十五、六岁,便过早地开启了这扇大门,于是只能尽量地把这份充满刺激的幸福隐匿在自己的心里。

他们那个地方的婚俗,即使是两个人情投意合、暗结秦晋,等到婚事真正要摆上男女双方家庭议事日程的时候,也必须找一个媒人。在媒人穿梭于两方家庭几个回合之后,再由男方家长正式登门,向女方家提亲。

女方家自然是应允的,还会有一个仪式招待男方的家人。

这个仪式就是男女双方婚姻的第一步——“订婚”。

“订婚”之后,男女双方就可以公开的见面、出行。

一般的出行就是到县城的照相馆照一张俩人的合影,俗称“订婚照”。如果在县城有个亲戚什么的,还会住上一宿,晚上再去电影院看一场正了八经的电影。

如果是条件特别好的家庭,也可能给多带点钱,让他们去住个旅店。但那时的旅店以及入住的条件,和现在青年人的“开房”,在含义上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那时的旅店,能充分体现其“住宿”的本质属性;而今天的“开房”,呵呵。

斯文志他们的县城,当时有一家“旅社”和一家“大车店”,都是国营的。

那家旅社属于比较高档的住宿,一般一个房间入住三到四人,必须男女分寝。如果男女想要住在一起,一定要在前台现场出具相关手续,比如结婚证,或是公社派出所开具的证明等。

“大车店”,顾名思义,不仅住人,也可以存车、喂牲口。相比旅社,它是个抵挡的所在,价格自然也便宜。只住店的人,一人一宿只需要两三毛钱。

那个“大车店”的床只是南北两趟通长的木板铺,男女混住——当然,服务员在安排床号时会尽可能的将男女分开。

那时的社会风气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人们的“廉耻”意识很浓。斯文志他们邻村有一个中年人曾经因半夜上厕所回来时不检点,被带去了派出所,后来是由公社派出所派人去县城接回来的。

这在十里八乡都是件被人鄙视的新鲜的事,那个人回来不几天就上吊自尽了。

“订婚”后除了可以一同出行,还可以公开参加亲友之间的活动。看电影的时候,也可以坐在一起。

那时,斯文志他们那里的电影大多是露天放映,场地就在供销社西面的一个小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块村中的空地。广场的东面和北面是供销社和大队的“俱乐部”,南面是一条街道,西面是一趟民居。俞清音的家,就在广场西面不远。

广场上最主要的风景,是南部靠近街道的十余株大树。

那些树主要是榆树,应该是村子建政之初遗留下来的野生树种,树龄应该在七八十年以上。

那疏疏落落的榆树,和斯文志学校四周的榆树是一个种属,但树形却大相径庭。学校四周的榆树和学校这个场所里正在成长青少年有些相似,它们排列紧密,把自己的目标都瞄向了空中,只在两侧的外缘给人们留下房檐一样弯垂的枝条,形成一堵密密麻麻的榆树高墙。

而广场上的榆树都占有富裕的空间,可以自由地任着性子生长,于是他们的形状都长成一个蘑菇型。粗枝老干、枝桠坚韧,还能为小孩子们提供一个攀爬玩耍的所在。

榆树中还夹杂着两株山楂树和臭李子树,树龄和树形都和榆树差不多。

臭李子树学名稠李,又叫黑山丁子,成熟的果实是黑色的,比黄豆粒儿稍大一些,味甜。吃过之后的嘴巴和舌头呈黑红色。那颜色甚是执着,几天也不肯退去。女生爱美,一般都能忍耐住臭李子美味的诱惑。即使是稍微吃一点,也一定要对嘴唇格外呵护,而用一颗诚心去领略那独特的风味。

斯文志和俞清音的爱情,一定是受了那臭李子的熏陶。

露天电影的幕布就悬挂在两棵大树之间。

斯文志和俞清音,虽然能同看一场电影,但是因为他们没有前述的那个“订婚”,所以从来也没有在那个他们钟情的地方,坐在一起看电影。

因为是“地下”的恋情,他们一个月也只能约会一两次。

约会一般由俞清音发出:“晴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只要晚饭后的夜空中飘来这甜美的歌声,不久就会在村南的大路上出现两个恋人的身影。

若干年后,斯文志曾听一个女性同乡这样传说自己和俞清音的爱情:“那时的斯文志可招人喜欢了。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女孩儿为了追求他,就天天堵在他们家的大门口唱歌。”

那个女性说这话的时候已是当地财政局长的夫人,她要比斯文志大起码三、四个年级。

可传说毕竟还是传说,和现实还是有很大出入:一是唱歌的地点不是斯文志家大门口,二是那仅仅是约会的一个暗号,而不是女孩追男孩的手段。

斯文志听到这个传说时有些自嘲:约会的暗号竟然都被村里人了如指掌,那自以为很保密的“地下”恋情,也一定是被传的沸沸扬扬,也许就像那个在“大车店”有“异端”的中年人一样,已经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那时作为当事人的他们俩,仍然蒙在鼓里而已。

他们的家人,特别是女孩子的家人,对此也一定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那段“地下”恋情从1975年的秋天开始,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

也许今天的人们很难理解,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们的亲昵动作只限于手拉着手一起漫步,没有拥抱,更没有吻——就像是享受那北方随意生长的臭李子,味道要美在心里,嘴唇要洁身自好。

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三年同吃同住,而梁竟然不识祝的女儿之身,曾经有人怀疑过这个情节的真实性。现实版的斯文志和俞清音,就能为此提供一个强有力的证明。不过与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同的是,他们是互知对方为自己心仪的异性,却仍然能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拉手之外而不越男女雷池一步。比之梁山伯的“呆”与祝英台“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究其原因,就是两人都抱着欣赏而不是占有对方的目的,他们要把对方在自己心中的那份完美,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害怕哪怕是一阵微风就吹乱了那可遇而不可求的织锦。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在次数有限的约会中,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青春之歌》和林道静。我们不妨把这种约会戏称为“《青春之歌》研讨会”,只不过这个读书研讨会只有两个拉着手的人参加,还是在晚饭后的夜晚。

斯文志曾经要俞清音把书借来给他看,但俞清音说那是外地一个亲戚的,早已经拿走了。

可是后来有一次他在俞清音家里分明是看见了那本书。俞清音解释说,那是他妹妹又重新借回来看的。

整个的冬天,他们只匆匆的见了两三次面。

一是寒冷,他们的见面,只是为了能够在漫长的寒假里互相看对方一眼以缓解心中的思念。在见面和分别的时候,双方也会忍着寒冷拉着手走一会儿。

因为他们的约会,从俞清音发出暗号开始,到两人返回家里,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

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每家每户院子前面的菜园当中,都堆积有一米多高的积雪——当时院子和过道的积雪无处堆放,只好隔着用鸡蛋粗细的木条夹成的杖子,扔进菜园之中——站在炕上望着窗外,经常能看到寒风卷着雪雾,在街道上穿行、在邻居的房檐边打卷儿。如果在街道上行走,即使是白天日光充盈的时候,寒风吹在脸上,也有一种钢针扎上的感觉。

想象着这种情况下的“地下”约会,斯文志和俞清音,为了他们的爱情,也确实付出了不少的艰辛。

下了雪,村子南边的那条大道也是不能去的。在村子里没人的地方见上一面,还常常为夜出的人们所冲散。

春天里,积雪化净、道路干爽以后,是他们的一段最甜蜜的时期。

可是到了暑假将临的时候,他们这段“地下”恋情,又要面临一场新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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