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新红颜写作诗歌研讨会文选之四
藉古典沃壤开现代之花
施施然
一只脚在庙里,另一只 走进狐狸的院子。吃茶,教子 在灶膛边等候赶考的官人 柳条儿吐出了春天,却把书信 遗失在道上。潮汐就在她的睫毛上 起起,落落,偷走镜子里的胭脂 她唱西皮流水。是我的邻居 那晚我与吴王在长亭里把酒临风,看见她 踩着莲步而来,不嗔,不喜 也不厌世,以素面和红唇示人 这首《青衣》是我写母亲以及古今所有像青衣一样的女人的。在我眼中,母亲就是天生的青衣:矜持、洁净、内心充满了丰富的追求与完美的情感,却一直对俗常的生活隐忍着。而最好的女人,我认为就是同时具有“庙”这个宗教意象的清洁、坚忍和“狐狸”的妩媚、柔软双重特质的女人。青衣一样的女人是知性的,她们就算是“赶考的官人遗失在了半道上”,“脸上女性的红晕随着岁月的磨砺一天天消褪”,也绝不会放弃自己,她们仍会“踩着莲步而来,不嗔,不喜,也不厌世,以素面和红唇示人”。 很显然,在这首诗里我运用了中国古典的戏曲元素。我喜欢古典戏曲来自小时候母亲的影响。姥姥是旗人,保留着许多诸如喜欢去戏园子听戏等早年流传下来的生活习惯。母亲自小耳濡目染,后来听戏,就成了她怀念早逝的姥姥的一种生命的仪式。至今,仍记得小时候过年节,我被母亲打扮齐整,陪她去霞光大戏院听戏的情形。当然,最初我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完全不懂戏码,锣鼓点儿一响,就开始摸着黑乱跑着玩。然而忽然有一天,我完全被中国古典戏曲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感染力所震憾。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听的是京戏《四郎探母》,讲的是流落辽国改名换姓做了十五年附马的杨四郎,得知此次宋辽交战老母亲佘太君押运粮草途经此地,便萌生了去宋营看老母亲一眼的想法,公主害怕驸马一去不回,不愿为他去偷出营令箭,杨四郎只好对天盟了毒誓:“倘若探母不回还,黄沙盖脸尸骨不全”。佘太君以为儿子早已死在疆场上,面对突然到来的杨四郎,从怀疑到确认后的悲喜交加到听说四郎投敌而怒斥不再认子到得知四郎必须还要快马加鞭连夜赶回辽国的肝肠寸断……整场戏用了西皮二黄调式,悲怆、起伏跌宕的剧情和唱腔令我完全被震憾了,连魂儿都融进了北宋沙场上这一对母子的生离死别中,为他们痛彻心扉、泪流满面。那时我大概有八九岁了吧,从那天开始,艺术之美便根植在我的血液中,并从此豁然开朗。后来我画画儿,读古典文学,也都是得益于戏曲的古典美所带给我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和熏染。 毋庸置疑,中国戏曲、古典文学、绘画、诗词等,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文化遗产。这些瑰宝若被遗弃不会是瑰宝本身的遗憾而是我们自己的遗憾。在这个到处都在为物质奔走,到处充斥着焦虑、选秀、QQ聊天、网络游戏、一夜性等“泡沫现代文化”面前,我愿意坚定地热爱中国古典戏曲并从中寻找我的诗歌经纬。我爱古典戏曲的“慢”,爱古典戏曲为了台上一分钟的十年砥砺,爱它精致到一个眼神的流动、细微到一句唱腔的转换的那种一丝不苟的完美。昆曲、京戏、越剧……杜丽娘、崔莺莺、祝英台……婉转、含蓄、孝廉、高贵……这都是美轮美奂的传统戏曲所无私地赋予我的启蒙和启示,它为我的诗歌注入了大量的活性元素。 遗憾的是,有太多的人不能领略这种极致的美。我们身边就不乏一些虽受过高等教育,却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知之甚少的大学毕业生、研究生,有的甚至连《红楼梦》都没有读过。我不能不感到遗憾。就像金块在沙子里熠熠闪光,他们却视而不见,专去挑拣那些花里胡哨毫无价值的贝壳。无独有偶,我们的诗歌界也有人在宣扬“沙漠文化诗学”,认为现在读诗的人少是因为诗人们把诗写得太难懂,因而要把诗写得像日常对话一样毫无艺术美感……将诗写得像天书一样固然会失去诗歌的意义,可难道把诗写得像白开水般的日常对话就是“民众之意”了吗?我在想,这两种极端或许正是令民众失望从而失去读者的原因之一吧。我们读诗经,读荷马史诗,读唐诗宋词,读惠特曼,读里尔克……又有哪一个伟大的篇章是可以偏离本土传统文化营养而独立形成的呢?现代性,并非就是剥离了古典传统、抛却一切传统的美学,恰恰相反,传统美学让我们回到了最具生命力的“根”部,无根之艺术,无异于在沙漠上种花——西方现代文化本身也是有它自己的“根”,它来自古希腊文明,所以,欧洲文艺复兴的第一个口号是“复古”。我们现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现代汉诗至今没有出现世界级的诗人和作品,正是因为它遗忘和背弃了古典语言和文学传统,因而丧失了最宝贵的文化资源,丧失了它的中华性”。“当一个古老民族走进世界文化之林时,他最需要携带的财产就是自己的文化传统,如果他空手前往是无法入股到世界文化的大集团中的”,这是郑敏先生发表在《文学评论》“世纪末的回顾:汉诗语言变革与中国新诗创作”中的观点,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同这点。 自觉继承传统(不是回归,是继承),站在传统文化的根基上探索和创新,我认为这是中国现代诗的一条正途。但传统文化并不是故纸堆,就象一些学者说的:传统不应该理解为死的,而应该理解为一条活水,从古典流到今天。传统是用来继承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创造的。活生生的创造力应该成为每一位优秀诗人的自觉,并检验着他的能力。我们生活在斑斓多姿、五彩缤纷的二十一世纪,同所有的现代女性一样,我们享受着全球同步的通迅、旅游、时尚、金融等资源和资讯,我们受过良好的教育,经济独立,思想独立,我们有理由有自信张扬个性、平等和自由。但我以为,现代性绝不只是简单呈现几个时尚或流行符号,它更是现代人对生存、思维、审美的观察和考量,是考量之后的再思想。而这些,又需要烙着自己独特气质的技艺来完成。关于诗学技艺,魏征曾在《隋书·文学传序》里评述南北文艺各自偏重“清绮”与“气质”的特点后说:“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也”。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而他讲的“南北文化”更可以延伸到“古今文明”、“中西文化”。诗歌来自诗人的心灵,离不开个人成长、受教育的环境因素,可也正是因为知晓了自身的局限性,才更应该突籓破囿,博采众长,吸取南北古今中西文化精髓,为我所用。关于西方诗歌,我不认为全盘照搬是汉诗的出路,但它毕竟是一种向度,或一种滋养,毕竟有着唐诗宋词所没有的异质原则、陌生化、戏剧性和间离效果,有着艾略特的象征主义、庞德的意象派和叶芝推崇的哲理性等等。我们拒绝不了这样的向度和滋养。我们本来就拥有中国式的情感与文化底蕴,如果同时再吸收一些西方诗歌的技艺和精华,中西互渗,情思与技艺共融,相信,我们的诗歌之树一定会茁壮和葳蕤起来。 下面这首《我会永久占领你的心》便是我的一首带着浓郁现代女性个性特征的爱情诗作,熏染显著的现代特色。它呈现的,是“我的”现代性——是的,“我的”现代性是一个现代独立女性的极致体验与自由伸展,从我的心灵向外出走,弥漫,扩张—— 为此我向未来出现的女人 道歉。并且原谅 我把她们都唤作假冒货。有时候 女巫的咒语就像日升月落一样 难以推翻。我为我不小心使用了它 表示抱歉 我为必然向偶然道歉 我为晨曦向夜色道歉 我为胜利向失败道歉,我为提前 扼死了你的星火,向它的寒冷的亡灵 道歉。我要把我积存的歉意 全部花完 原谅我出现在你所有的幻觉里 原谅我经由氧气进入你的肺腑,再像 病魔一样,潜入你的每一滴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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