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 接到一个讨论题目:介入的诗歌或不介入的诗歌。我有点不太适应,怎么又回到了诗歌工具论?不过我大致能理解组织者的用心,就是主张诗歌要关注现实干预现实最终甚至改变现实,但诗歌真的能起到如此的作用吗?起码,自古至今,我还怎么看到过诗歌立竿见影地改变过什么,即使有,那也是事后或缓慢地发生的。诗歌往往是滞后的,表达的是一个人在被感动、侵袭、打击后的情绪或心理,完全无法对当下发生的事情产生迅速影响,如果再加上修辞的原因,诗歌似乎对当下的现实无能为力。但是,我觉得,诗人能! 确实,诗人可以随身而起挺身而出,作为一个有热血有激情有良知的人,诗人,就是应心而动因情而起的人,不平则鸣,他应该有所反应。甚至,作为有担当之人,他应该介入,不一定是用诗歌,而是用身体和行动。诗歌可能会随之写出,但也可能是以后的事情,甚至不写,但这已是另一件事。重要的是,诗人可以有所动作。 我曾经谈论过自己的创作,我说:我是主动地生活,被动地写诗。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你充满激情地投入进去,全身心地扑进去,你热爱生活,迎着世界撞上去,你就有所感应,因而有所收获。即使收获的是伤痛。所以古人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是这意思。但其实你最终会有所收获的,但这已是另外一件事情。比如因为我曾经积极地投入过一些环保活动,包括“保护虎跳峡”等活动,才有了我后来被吴晓东先生称为“生态主义”的系列诗作。但当初我并不是为了写诗才去行动的。 前些年讨论文学的公共性问题,我就觉得怎么感觉象一个伪问题。因为,在我看来,不是什么文学本身的问题,而是作家自身还具有公共性和公共身份吗?如今的很多作家,对真实的生活隔膜,对现实的运行完全一无所知,对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及其来龙去脉毫无兴趣,整天沉湎于琐碎私事,为小圈子包围,不是想着赚钱就是想着得奖,他自己的兴趣与生活就是边缘化的,甚至还不如一个社会上有点追求有点思考的人,其文学又如何可能公共化呢? 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我理解“德”是指品德修养,当然也包括语言的修养,立德就是加强修养,完善自我;“功”是指社会实践即功业,立功其实就是参与社会实践,要投身世界,去体验,去感受;最后才是立言。只有先立德立功,最后才可能立好“言”。立言是放在第三位的。而且只有这样,你也才可能立出“言”,立好“言”,你的“言”才可能具有公共性。因为你的“德”有公信力,你的“功”具有社会性,所以,你的“言”也才立得住,才可能公共化。否则,你的“言”就是空洞无物的,没有什么诚信与公益,经不起考验和检验,也就没有什么力量和价值。 前段我参与一个知识界艺术界关于拆迁与城市规划、乡村建设的讨论,也讨论到知识分子的公共性问题,与这个话题有些关系,我当时发言说: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是被彻底斩断了与乡村的联系,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城市空间里,处于一个非常边缘的地位,不能够真正了解社会,不知道当今社会的运作,甚至今天菜价是多少我们都不知道,因此对社会问题发不出自己的声音。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知识分子的公共化问题,这个问题在古代知识分子中却不是讨论的问题,因为古代的知识分子本身就是一个公共化的人,他本身就是社会的一个中心人物,包括他的品德也是大家学习、追随的榜样和楷模,他的一举一动关涉社会。例如苏东坡,他当时是杭州太守,西湖是在他的建议下重修的,杭州的城市化建设规划也是他搞的。而我们现在有几个能够做到像苏东坡那样呢?所以我们现代的知识分子是处于边缘化的,而被边缘化之后的知识分子首先需要的是身份的证明,其后才是别的。当知识分子意识到自己没有身份,他们内心的委屈和悲愤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们都在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争取获得话语权,也就是现代公共化的途径——这对当前我们这代知识分子来讲是非常重要的。我在这里讲的其实是一个态度的问题,虽然我们知识分子不在中心位置,但是我们可以持续地关注、介入与发起讨论某一问题,引起那些处于中心的人对这些问题的关注,并最终影响或改变一些什么,这仍然是非常必要的,也是我们需要行动的理由。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要问什么你写的是介入的诗歌还是不介入的诗歌,而应该问:你介入了吗? (应邀为《星星》诗刊相关讨论而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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