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与人生（短诗）

回望记忆中早年岁月里，那些琐碎的事，落笔成篇章，忽然有了奇妙的反应。我越是挖掘过去的记忆，越多的事记起来了。原来记忆也需要不断地挖掘。

很长一段时间里——至少十年之久，我一直刻意回避早年经历的事，认为它们不值得再次提起，更不值得写下来。作为一个有志于写作的人，不能只讲自己的故事，而要写他人的故事。超越于自我，唤醒他人的记忆，才是写作的出路。我一直坚信这个教诲。

但从2017年12月起，我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把早年的经历写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了给我的孩子看，或许对他们有所启发。这个念头久久地纠缠着我，令我无法释怀。于是，那阵子我匆匆写就了《背包的故事》，简要地回忆了从六岁上学前班，到工作以后，因为职业发展的困境，所经历的生活片面，我的渴望和失望，用“背包”这个关键支点，窜起了所有的故事。

到了2019年的8月中旬，我忽然坚定了信念，要立即动手写了。这次不是回忆的片段，而是一本正式的，从出生到现在的回忆录。

每个人的早年生活和少年时期、青年时期，都是极好的写作题材，比如伟大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文学起步于《童年》、《少年》。高尔基有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作家库切有《男孩》、《青春》。

早年生活是个宝库，完全可以从中取材来写作回忆录或是小说，成为不朽名作的已有不少。卢梭的忏悔录，写到了早年生活。富兰克林的《富兰克林自传》，也写到了早年生活。写早年生活，就是审视过去那段生活，让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产生联系，认识到“我之成为我的种种原因”。

在这期间，忽然，有一天晚上，我结束了当天的写作任务后，脑海中冒出来“为什么要读书和写书”这个问题。我立即回答，因为“读一本书，是经历别人的人生”，“写一本书，是主动经历另一种人生”。

无论是读书还是写作，都是主动行为，是主动经历“各种不同的人生”。每个人，如果只活一辈子，那就太遗憾了，要活很多辈子才值得。读书和写书，就是活很多辈子的尝试。

诗中写到的价值观“可以忍受愚蠢和妄想，但无法忍受虚假和粉饰”，是整首诗的支点，也是读书和写书的支点。如果书中有太多的虚假和粉饰，那么，这本书就不值得一读。同样地，不值得去写这样一本书（充满虚假和粉饰的书）。

要经历多样的和别样的人生，最好每句话都来真的，哪怕通篇充满了焦虑、恐慌、失望、悲伤和妄想。妄想好过虚假和粉饰。但最后，妄想应该变澄明。

写作开始之前，只有一片浑浊，宇宙等着你拾起第一个词句，将之写在纸上。于是，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一个段落接着一个段落，世界从一片浑浊中，渐渐变得明朗。到了最后，展示了一片澄明之境。

翻译这首诗时，我将“书”等同于“故事”。一本书，就是一个故事，一段人生。

《书与人生》

2019-9-2

一本书是一段人生，
我行走在书里，
过完了别人的一生。
当年我是读者，
喜悦着别人的喜悦，
悲伤着别人的悲伤。

/
我不希望
读完这本书后，
心里全是悲伤，
也不希望，
心里装的全是妄想。

/

狡黠的作家们，
一个个全都别有用心，
或者粉饰，或者夸张，
让我这个读者，
从最初的欣喜若狂，
到后来只剩下冷心肠。

/
一本书是一段人生，
写一个故事，
就是经历别人的一生。
如今我是写作者，
每晚用文字，
与妄想决一死战。

/
作家不是上帝，不能
任意安排人的生死，
甚至日常悲喜也不行。
你设下了多少巧妙，
构思了多少奇遇，
就把自己的拙劣用心，
交给了读者审判。

/
作者对人生无能为力，
只能诚实地写出
某个人物的言行，
仿佛自宇宙诞生起，
他就藏身于深处，
你只是试着将它唤醒。

/
你试着让自己不要悲伤，
因为故事中的人在悲伤，
你试着让自己充满希望，
因为唯有希望，
引领你逃出了人物阴影。

/
没法拒绝去读一本书，
仿佛无法拒绝一段新人生，
哪怕这条未知的路上，
充满了艰辛和恐慌。

/
没法拒绝去写一本书，
仿佛无法拒绝修订的机会，
哪怕付出没有回报，
无人赏识反而一路凶险。

/
因为无法忍受粉饰，
被妄想纠缠变形，
让心灵承受虚假腐蚀，
却想还宇宙一片澄明。

/
我能忍受愚蠢和妄想，
将之视为宇宙的回响，
却无法忍受虚假和粉饰，
哪怕只是书里的人生。

/

The Story and the Life

September 2, 2019

/

A story is a piece of one’s life,

When I walk in the story of someone,

I’ve lived the life of someone else.

Once I was a reader,

Rejoice in the joy of others,

Grieve the sorrows of others.

/
I don’t want

To finish the book

With a heart full of sorrow.

Also do not hope

The heart is full of delusion.

/

But those crafty writers,

All of them have an ulterior motive,

Or sugarcoat it, or exaggerate it,

Make me, as a reader,

From the initial ecstasy,

To later only a cold heart left.

/
A story is a piece of one’s life,

It’s going through the life of someone else,

When writing his story.

Now I’m a writer,

Every night with words,

I fight against delusion.

/
A writer is not the God, he cannot

Arbitrarily design one’s life and death,

Not even the daily joys and sorrows.

Whatever how many skills you’ve set,

And conceived adventures,

You’ve put your own poor intentions,

To the reader’s judgment.

/

The author can do nothing about the life,

But just to write honestly

One person says and does，

As if since the birth of the universe,

He’s hiding in the deep of somewhere,

You’re just trying to wake it up.

/
You try not to be sad,

Because the man in the story is sad,

You try to be hopeful,

Because only hope can lead you

Out of the shadows of characters.

/
I can’t refuse to read a story,

As if can’t say no to a new life,

Even on this unknown road,

Full of hardships and panic.

/
I can’t say no to write a story,

As if can’t refuse to turn down

The opportunity for revision,

Even if pays have no return,

No appreciation but a dangerous way.

/
Because can’t stand whitewashing,

And then, twisted by delusion,

And heart suffers from the corruption of falsehood,

But want to give the lichtung back to the universe.

/

I can tolerate stupidity and delusion,

Think of it as an echo of the universe,

But can’t tolerate false and whitewash,

Even though it’s the story in the book.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