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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给故去多年的爷爷奶奶“迁坟”

 残云伴鹤归 2019-09-03

文:赵明宇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图:来自网络

生死离别是非常痛心的。身边的亲人先后离去,熟悉的音容笑貌只能留在回忆中,再也触摸不到了。哭过了,疼过了,感觉死亡离自己很遥远。其实,这种永别的阴影很快就会笼罩自己头上。就像在舞台上即兴表演,我们都是过客,也没有不散的宴席,谁也逃不脱离开这个世界的宿命。

乡村纪事:给故去多年的爷爷奶奶“迁坟”

奶奶在我的祖辈人中,是最后一个离开我的,奶奶伴随我的时间最长,印象也最为清晰。脑海中浮现亲人的影子,最多的是奶奶,有时候仿佛看到满头白发的她依然行走在居住的村间小路上。

我常常胡思乱想,假如奶奶和爷爷能活到今天该有多么好啊,能看到这么多的重孙。眨眼间,奶奶去世19年了,我依然能看到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听到她的说话声。我的形体和肤色颇似奶奶。

奶奶去世18年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奶奶。这不是梦境,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因为二叔的去世,我们家里决定迁坟,于是,先人的三个坟丘被挖开了,奶奶的白骨呈现在我面前,让我与永别的奶奶有了再一次的亲近。

趴在二叔灵前痛哭流涕的我,去村北看奶奶。三座坟茔一字排开,分别是我的太爷太奶奶、我爷爷奶奶和我三爷三奶奶的。村里的青壮年手持铁锨已经掘开了厚厚的土层。

这哪里是土啊,应该说是泥,湿湿的,粘粘的。第一个挖开的是我太爷太奶奶的,棺椁早已经腐朽,变成了黑黑黄黄的泥土。尸骨避天光,拾骨人左手举着伞,右手握着一个铁铲,跳进坟坑里,轻轻地撬动镶嵌在泥中的白骨。从头骨开始,依次挖出来,移放在备好的新棺木中。

家乡有闺女捧头一说,头骨由我的姑姑从拾骨人手里接过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新棺木中。太爷活了88岁,1976年正月无疾而终。太爷在世时,留着前清的辫子,姑姑经常给太爷梳理。此时的姑姑又有何感想?太奶奶去世70年了,尸骨牵过一次,依然保存完好。看来平民的存在也是很强劲的,尸骨不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快速消失。

我爷爷奶奶的坟丘被挖开了,我每从拾骨人手中接过一块块冰凉白骨,我的手就会颤抖一下,心里被扎一下。并不是恐惧手中的骨头,而是我身上流淌着他们的热血,传承着这具骨骼的基因,不得不遥想爷爷奶奶的笑容和声音。

乡村纪事:给故去多年的爷爷奶奶“迁坟”

一捧碎碎的骨头,是爷爷的手骨。这曾经是一双温热的手掌啊,抱过我,摩挲过我的肌肤。可是,眼下竟是那么凉!爷爷离开我们38年了,那时我还是5岁的孩子。我把他的一块手骨和我的手指并在一起。那是一截褐色的,冰冷的骨头,塑料一样。爷爷的腿骨让我想起他高大的身材。这腿骨曾经支撑起一个家族的兴衰,曾经一路奔波去外地逃荒,曾经在风雨岁月中穿梭了66个岁月。

奶奶的寿衣还没有腐朽。拾起头骨,拾骨人双手抓起奶奶身下的丝绸褥子,把奶奶的全部骨殖兜了起来。奶奶,奶奶,我呼唤着奶奶,用手去抓奶奶濡湿的衣服,听到的是骨头与骨头的摩挲声,撞击声,金属一样的声音使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奶奶的应声?这是奶奶的叮咛?

奶奶生前,牙齿几乎掉光了,只留了一颗长长的门牙,一说话就露出来。我说,奶奶,把那一刻牙齿拔掉吧。奶奶说,长得好好的,拔了做啥?如今,这颗唯一的牙齿依然完好,被泥土粘附着,镶嵌在牙床上。我用手指去摸,牙齿动了一下,我赶忙把手指移开。

爷爷去世后的十几年里,父亲想爷爷,经常在睡梦中哭醒。我喊来在新茔地指挥挖坟坑的父亲,让他看看朝思暮想的爷爷奶奶。父亲拄着拐杖,来到棺材前,我掀开棺盖,父亲看到了他穿戴一新的生身父母。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没有落泪,看了一眼就说风太大,赶快盖上吧。我知道,父亲爱哭,却很少当着我的面流泪。我知道,因为风大,父亲爱怜他的父母。我还知道,小他8岁的亲弟弟在家里停着灵,此时他的泪腺已经被更大的痛折磨得麻木了。

三爷三奶奶的尸骨也拾出来了,六具棺材在寒风中依次被抬到不远处的新茔地安葬。

乡村纪事:给故去多年的爷爷奶奶“迁坟”

我不知道祖坟对一个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和感想,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另一个家,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来这里跟他们团聚。作为人的终极栖息地,无论你走到哪里,这里也是对叶落归根的最好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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