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上的用印 从现有的考古成果看,印章的滥觞可追溯到殷商时代。已发现的3枚青铜实物,虽无法解读印面上的古文字,但却证明:最迟在殷商时代便出现了印章。春秋战国时,官府为保证驿传文书的绝密,印章又派生成盛极一时的封泥。古印中名气最大的乃为汉代官印;最珍贵的当首推实物迄今尚未发现,以和氏璧制成的秦玺。 将印章直接钤盖在书画上,作为拥有的标记,始自唐太宗李世民,书画作者在自己的作品上直接敲印,为宋徽宗赵佶首开先河。元代为石印的原创期。明、清两朝实为篆刻名家辈出之时。自此,印章与书画更是如影随形,珠联壁合得相得益彰。名姓章、斋号章、寓意深远隽永的闲章、佐证曾为某人私物、或经某人过目的鉴藏章,在书画上风头出尽,受宠至今。 宋人篆法不严,字体往往臆造。清代中叶说文之学盛行,篆法日趋严谨。其实,即使是清代和民国,篆法出格,神仙认不得的印章也是偶尔有之的。油印出现较晚,宋以前使用的统为水印和密印。水印和密印色淡,而且模糊不清。流传有序的宋以前古旧书画,大多钤有收藏印和鉴赏印。如盖的是水印或密印,年久大多会自行隐没,如遇这种情形,用微火烘烤,可使印文里新显现纸绢。 由于印章的加盟书画,作伪者们便在印章上动起了脑筋:有的利用谢世书画家遗留下来的真印,直接往伪作上钤盖;有的自己动手或延请旁人代劳仿刻,再在仿品上钤盖渔利。一般说来,仿刻之印极难保证尺寸大小,印文粗细曲直、刀法个性与原印毫厘不爽。故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的书画,确实还能凭印章确定书画真伪的大概。 自从鬼斧神工的电脑制版术,被引进篆刻后,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千百年来仿刻的困难。自然,也为书画作伪者们提供了用印的便利。今天,这种制版印已从最初的锌版,树脂版,与时俱进到了金石味十足的青田石版、寿山石版、巴林石版。并且,这些印不是以书画家的信物现形,便是以著名鉴藏家的验证显身。同时,它们无一不是按图索驴地来自印谱,以至与印谱逼肖得毫无二至。从此,不少朋友概叹起:印章在书画鉴藏中的依据作用尽失!而且,不管是主要依据作用还是辅助依据作用。 有位搞金石的朋友曾夸口:可辨制版印,根据是没有刀味。可惜,我亲自见过他的几次辨识,结果都是有误。 于是,又有人说印泥乃高纯度物质,用铅锌作印,会导发化学反应而使印蜕变黑。我不知道未来的人可否会取样印蜕,进行金属有无的追踪化验。但起码,在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印蜕是绝对不会变黑的。再说,现在还有了树脂制版印、石质制版印。用这两种材料做成的制版印,大约总不会有金属成分吧! 无疑,引进现代先进科技参与作伪,给书画鉴藏增加了难度,尤其是现代书画,因为它既无岁月留下的痕迹,印章又几无参考意义。像我,就曾无数次地领教过现代书画的难看性。 当然,目前以新制版的伪印,钤盖古旧书画的事例也偶尔有见。它们有的被用作改款补款,(此类印画字大多皆伪)有的则用作补盖名人鉴藏印,以提高该作身价。 然而,世上的万事万物,有一利就必有一弊。鉴于伪印业已乱真的严峻事实,在书画真伪认定的实践中,任何一件作品,纵然我已基本有了真伪的梗概,最后,我都要对其上的用印,作一番苛刻的挑剔,以便确认是手工篆刻?还是制版产品?如结论是百分之百的制版印,那该件作品大概将是百分九十九的伪作。当然,书画家有时出游也有未携印的,其即兴的应酬,很可能被为了便利的得主,以制版印或仿刻印自行钤上,但这仅是罕见的特例。实践中有好几次,由于书画上的用印,竟改变了我原本认定的真伪归宿。从这点上讲,印章似乎又成了旋乾扭坤的依据。 下面4点,为本人辨认制版印的体会,写在这里,供大家参考。 一,制版印几乎无一例外地取样于印谱,而印谱不是取样于原作,便是取样于书画家本人或其亲属之手,因此,印谱上的印蜕大抵是可信赖的。故而,我总是用印谱与书画上雷同之印相核对。一般说来,制版的阳文印笔画皆粗于原印蜕;而阴文印笔画又皆细于原印蜕。当然,这不是认定制版印的唯一办法。即使是手刻真印,如钤盖时垫底软硬厚薄,或印泥干湿,或印面清洗如否,或钤盖时用力大小……都会直接影响到印文的清晰度和粗细变化的不同。鉴此,我就把注意点转移到印蜕的四周。 二,金属制版印、树脂制版印……成形后往往是薄薄的一片。为了钤盖方便,使用者便粘上木把、石把……而粘把的宽窄大小,常常未和印面的宽窄大小相吻合,这样一来,印把的宽大部分,便会将粘上的印泥携带到书画上,白纸红色,就像画蛇添足,使人一目了然。如作伪者切除了印把的宽大部分,或擦洁了宽大部分粘带的印泥,可再改换审查的视角。 三,金属版、树脂版印……因印面结构严密光滑,故印面的附着率低于石印和木印,这类印章留下的印蜕,经常是密密麻麻的小白点遍布,印蜕呈色浅淡轻浮,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所为。 四,名人书画上所用的印泥大多极佳,这种印泥敲出的印蜕,浑厚得突出纸面。而伪作由于要计算成木,故所用印泥大多价廉质差,这种印泥敲出的印蜕,浮淡浅薄得全无立体之感。当然,书画名家也有使用便宜印泥的。生前潦倒清贫,画名不显的陈南原、黄秋园所用的印泥据说就不是很好。更有书面名家急就他人质差印泥的时候,但这又是特例了。 伪印的最新研究成果——青田石、寿山石、巴林石制版类,因其金石味太遁肖手工印,本人尚无辨识良策,在此,恭请熟谙方家赐教! 还要啰嗦几句的是:旧书画上新盖的“旧印”,包括作者和历代鉴藏者的印。古代书画素重流传有序。所谓有序,即各朝各代都有鉴藏者题跋钤印(也包括典藏记载),而鉴者藏者的钤印也就是有序之一类。而这种钤印,自然是名人的为好。这类名人印既可证明该作的可靠程度,又可提升该作的经济价值。因此,古往今来的作伪者们都乐此不疲。现今,市场上旧书画上的“旧印“,都要大打折扣,任凭它们酷似得与钤印人活动的时代同步,也不敢掉以轻心,轻信轻认。 我曾遇到一位钤盖“旧印”的高人,他一反昔人抹香灰、文火烤、烈酒烧……以求印色和书画陈旧同步的故伎,仅仅只花了十几分钟,便将一枚鲜亮的新印蜕,弄得凝固、陈旧,甚至老化得饱经沧桑,同时还隐约地色透书画的复背。为了维护书画真迹的纯洁度,此种伪印的制作流程,就只好永远让它烂在我肚中了。 但是,不管用哪种方法,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强行的老化和陈旧。因而也就有迹可寻。 还有一点盼能引起注意,那便是:当代书画家的印谱不能全信。有的书画家为了防止作伪者取样制版,便故意将自己的印蜕放大或缩小,然后付梓。汤文选先生印谱中的所有印,几乎都经过了缩放处理。 齐白石印章(风前月下清吟) 吴昌硕给闵泳翊刻的印章(心画自然) 不要太依赖工具书 近年来,有助于名人书画收售鉴赏的工具书问世日多,然而,仍以俞剑华先生的《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为上乘。其收录人数之广、记述艺事之祥、查找之便捷、装印之精良……都荣膺该类书籍之鳌头。截至2005年,该书已重版13次。如此畅销,即可见社会的认同程度。 白璧微瑕,任何事物大约总难做到完美无缺,俞著亦然。我建议:再版时,能不能考虑将后面的补遗,按笔画顺序归入各自姓名的条目(统共才不过51人)。书后的三个附录可否也能以此处理?将勘误与修订,统一利用修改正文的办法,删除那长达七页半的蒙赘。 诚然,俞先生已早于1979年谢世,其家属和出版部门,就不能在再版时做做这些工作? 俞著虽有许多胜人之处,但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多,错讹也渐显多。如:1163页中的晚清画家黄润条。“黄润,字楚垣、弋垣、乙垣,但书中对他的介绍过于简单。黄氏乃该地当时的重要画家。他不但擅人物、善山水,精花鸟,晚期的作品还极具创意和艺术含量,完全进入了随心所欲、大气磅礴,又法度森然的化境。 当年,黄润在黄鹤楼畔租有一间创作兼鬻艺的画室。一日,他外出应酬,画室便由书童看守。这天,恰逢张之洞雅游黄鹤楼。这位湖广总督无意中发现了黄润的画室。于是,他便前呼后拥的踱了进去。当他饶有兴趣地看罢四壁满挂的画作,便余兴未消地在一幅黄润隔宿创作的《松鹤图》上,半称赞半戏谑地提笔写了一首“湖北有一老,画名也不小,偶写古松鹤,劈柴裹稻草”的打油诗。 这首打油诗虽写出了画师晚年粗头乱服,天然去雕饰的大化画风,但事后见到斯题的黄润却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打油诗言词粗俗,不但严重破坏了画面的协调,而且还太不尊重自己的劳动…为此,黄润竟然多次逃避香帅的召见。由此,可见黄润自视之高! 那幅经张之洞书题的《松鹤图》,后来辗转落到了敏龄君的手上,我本欲将其拍照付梓斯集,无奈它已被易主,以至无法一饱读者眼福,实在殊感遗憾! 又如:1096页中的程炎条。“程炎(清)……与罗振镛同时而稍后。”再看1506页罗振镛条。“罗振铺(现代)。”“同时而稍后”于罗振锗的程炎误成了“清”。 再如:曾因画猫一度名动京都的曹克家,名头还真不小,但俞著中漏了。凡此种种,纵然不胜枚举,但瑕不掩瑜。俞著仍无愧于一部干古可传的经典。 针对《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的微瑕,乔晓军的《中国美术家人名补遗辞典》两卷,便又于2004年先后行世。纵然该书的装帧、用纸、编排均逊于俞著,而且,书眉、书边,皆未付印所载笔画,同时,入典书画家姓氏后的第2字又没有按笔画多少的顺序编排,致使查阅不及俞著便捷。并且,仍感遗珠不少。(俞著偏重南方,乔著祥记北地。界乎两者之间地域的遗者良多。) 如:湖北黄石精诗文、精小楷和精行书的晚清举人詹荫梧:法乳颜鲁公,终自立门户,尤善榜书的黎元洪之侄黎澍。 再如:民国时活动于武汉,擅篆刻、精各体,仿郑板桥的乱石铺路体,几可乱真的大冶籍金石书画家金丹。此外,像擅长人物小写的沈月庵、善绘山水人物的颜乾—、专工山水鞍马传神的曹晖、邓少峰的丹青蒙师李昌誉、调近海派的民国花乌画家杨谦君、能花鸟的民国中华美术会武汉分会常务理事盛了庵、榜书“武汉关”及武当山“擎天一柱”的宗彝、自绝于“文革”的书画奇才徐松安、曾任冯玉祥秘书,建国后清贫不堪,获白石老高评“笔情活活捉拿不住”的薛楚风,流落武汉,以青铜器为创作主题的安徽黔县画家叶丙堃,客居汉皋,以画人物见长的汉川籍画家欧阳樨,民国时饮誉汉上书坛的黄陂籍书家冯家颢……都是技艺足可与时下不少书画界“名家”一争高下的书画人,自然,也将是无愧的被补遗者。 然而,我们还是要由衷感谢乔氏,年纪轻轻,私家完成如此浩大修书工程,真是难能可贵,令人感佩! 随着盛世收藏的日趋升温,文采书艺兼佳的进士墨迹,已成为许多收售鉴藏者的猎标。三甲进士的书作,许多本来就钤有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之印。但未钤直道身份印章的亦为数不少。要锁定到底是否进士手迹,就只有查阅有关工具书了。遗憾的是:有不少进士却书中无载。连体系博大、卷帙浩繁、入录人数宏富的《明清进士题名碑录》,也不知是原来就未上碑录,还是碑录“漫漶残缺一……”有些进士就是查不出来。 我曾买到一套江国栋的行书四屏。卖主告诉我:江氏乃晚清进士。第四屏上虽也钤着进士之印,但碑录中就是查不着其名。后来,还是在台版进士录上查到的。 (乔晓军的补遗和进士录中现已补记)。 我还买过晚清长沙进士粟谷青的四屏草字。翻遍几个版本的进士录,都没有查到这个人。后来还是在网上找到的粟氏简介。可惜将粟掞的笔名误成了粟搅,将斋号歌凤楼误成了歌风楼。 由此看来,书画收售鉴臧者们,既离不开工具书,又不能太依赖工具书。与此同时,笔者更翘首企盼: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满腹经纶的渊博长辈……一句话:凡有志于编典的朋友们,同心协力,继续勾沉索隐,拭去更多遗珠的封尘,使之放光于祖国艺术的圣殿! 粟谷青四屏 江国栋行书四屏 不要太迷信名人的书跋口跋 古往今来,中国文物界素有:有价青铜重铭文,无价书画贵题跋之说。正因为题跋在书画身价中有举足轻重的分量,所以题跋也便在书画上持之以恒地风靡着。有的将真书面上的真跋移到假书画上;有的以重金、或人情铺路,求请名人为伪作书跋……凡此种种,无非都是为了一个利字。 我曾见过不少名人真跋的假画,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将它们纷纷忘怀!唯独有一张面上的两跋,使我刻骨铭心,虽历数年而记忆犹新。 那是安徽合肥一位玩家的藏品。其为三尺整纸的八大山水,斯画右祾边上,有名重鉴定界×××先生书跋,跋意无非是肯定该幅为朱耷早期真迹;斯画左祾边上,则是资深专家×××先生的书跋,内容不外乎重申该画为八大早年手笔。从斯面看,笔者井蛙之见:疑点颇多,纸张不到代,水准更不够……若从二位老先生的书跋看,却是绝对无疑的真跋。 这么大一张八大山水,会是一个什么概念?少则几千上亿的重价不算,将还是当之无愧的国家级重宝。 恃才傲物,斗酒百篇的诗仙李白,当年在武昌蛇山上读了崔颢的七律《黄鹤楼》,竞震撼得不敢吟咏黄鹤楼了。我算老几?面对当今鉴界泰斗,白绫黑字早有定论的八大真迹,又怎敢马虎,怎敢妄唱反调? 为了尽快穿越既不敢认,又不敢否的迷宫,我便十万火急,电告眼力胜我的好友慧珺妹。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我们再二、再三、甚至再四的认真辨识,结果:面假跋真。这个结果,无情地打破了我心中的许多偶像,迫使人不得不重新掂量自己的某些崇拜。 听说×××先生历来治学严谨,堪称我等后学之楷模。绝不会像×××上演的那则丑剧:任你执何等离谱的书画求鉴,只要肯破费千把元人民币,他便“义无反顾”地出具证书。看来,钱是个好东西。区区千把小数,就将一个鉴者的良知和职业道德统买了。不过,从最终招来义愤填鹰的几耳光看,钱似乎又不是个好东西! 然而,回说八大山水裱边上的二老之跋,却是毫无悬念的真迹。这到底是作伪者移花接木的“杰作“,还是二老鉴时失误,抑或是人情难却……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想知,无必要知,自然,也没法知。 首要的,倒是从这张假画真跋中,吸取利己的教益。那便是:不要迷信名人的书跋。自然,也包括人们不负责任的口跋。 近年,有个不小的都市,由官方筹划成立了个五人鉴定小组。这帮“专家”果然名不虚传,常常发表令人啼笑皆非的高论。比如,将原裱六尺对开的杨守敬行草四屏,轻率地定为赝品;将笔者亲见裱工揭修的何维朴四屏行楷,妄断成“老纸新写”。依我看:这应该是两件绝无争议的真迹。然而,也不知是他们一派胡言,还是笔者孤陋寡闻?一时间竟弄得疑云密布,争论不休?(不久,杨氏四屏,便被上海、北京两地的鉴审团定为武汉市第四届民间寻宝活动发现的“十大宝贝”中的前三甲。2007年11月12日的《长江商报》还报道了这一新闻);(而何氏四屏虽未能跻身“十大宝贝”之列,但最后却被众口一词地定为“绝对真迹”)。 自然,无论现在或将来,既狗屁不通而又自以为是的“专家”,大约总不会绝种的。对他们的鼎鼎大名和振振有词,关键是:我们既不能轻信更不能盲从。 大前年,我碰巧买进一副湖北浠水状元陈沆的六尺大对联。正宗的清中纸张材料,典型的清中老裱,百分之百的陈书精品。从对联宛如新书新裱的一流品相推断,这是件从未或极少悬挂的陈联。 对联到手仅一天工夫,就被我的一位好友买走了。不料,好友刚挂到墙上,就被别人枪毙了:“这对联是新仿的,而且还是用墨汁仿的……” 经别人这么一说,我的好友便犹豫起来。因这位对陈联执行死刑者,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不但是一位汉上的名画家,还是一所美院的研究生导师。 我看出好友的疑虑,纵然他对我的眼力向来都是信赖的。但我还是主动取走了对联。 不久,眼力十分了得的庄卫涯看到了这幅对联,他二话不说,丢下六万块钱,就卷走了。后来听说他让给了北京一位书画大玩家,出手价为十万。 庄先生之所以不盲从,是因他眼力过人,北京大玩家之所以不盲从,是因他精于鉴藏。 世上没有万能之人。学海无涯,吾生有限。隔行如隔山。敲锣卖糖,各搞各行。纵令你是万金油,也治不了胃溃疡。你能从容挥毫,能雄辩著文,但未必能定夺书画真伪。我们只能安分于自己的专业。赳俎代庖,只会闹出笑话! 一个优秀的军人,只能在铁血纷飞的战争中体认。书画收售鉴藏的波澜老成,绝不取决于纡青拖紫的官位,朱门绣户的出身,及瓦釜雷鸣的高调。这是一门既需要理论支撑,更需要在实践中反复磨炼,方可成就的专业。 八大山水与题跋 新旧不能定真伪 书画乃不好侍候之物。其老化、残损大约总与侍候相关。一般来说,凡经装裱而又被时常悬挂的书画,大多很难言新,如果还常迢尘侵烟熏,并且,又长处干湿冷暖反差较大的环境之中,即使仅经过十年八载,也便宛若老气横秋的古旧书画了。 相反,那些未经托裱、极少悬挂、且又无霉无蛀的书画,纵令历经几十上百年的沧海桑田,却几乎仍然完整如初。一次下乡,老农告诉我:先后已有三拨人马,从他祖传的书画中挑走了数十张。我想:这次看来白跑了,心虽这样想,手却不甘心地拨弄起箱中狼藉一片的书画。 突然,我发现了一卷埋压在箱底的洁白宣纸,于是,便赶忙小心翼翼地一 一展开。原来,是未托裱的春夏秋冬四条屏山水画软片,款印竟然皆为清代江夏画家吴松龄。虽是清代之作,但却新得宛如才画不久。这是我第一次邂逅从未托裱过的旧书画。我当时心中完全没谱。暗想:反正是别人挑剩的渣子,主人要价总不会太高,待谈到合适的价位,我便壮着胆子买了。后来经反复细察深研,确是地地道道的吴松龄真迹。 若干年后,汉口的一个拆迁区,发现了一大捆油纸紧包的书画。大多为早经装裱,价格平平的清中晚期小名头之迹,唯独一副于右任先生的大对,特别吸引我的眼球!联日: 书声唤起万里风云, 和气能致一家祥瑞。 这副大对,于氏纯以魏碑体书成,笔笔自然流畅,字字擒纵有度,大气磅礴,神采撼人。然而,这副草圣的大对,由于从未托裱,加之保存太好,俨同墨迹刚干的新写,致使走马灯式的几拨收购人马,都一 一无功而归!统统怀疑于氏大对是主家参混其中的假货。于是,便纷纷要求弃对买面。主家不干,要“一起卖”!特别是不允许撇下那副于氏大对。就这样,生意不成,一拖经年。 后来,这些讯息辗转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好不容易地找到了那包书画的拥有人,不料,顷刻之间,旨大欢喜。主家收钱,我得书画,讯息传递人赚了回扣。这次,我又瞎猫碰上了死老鼠——逮着了! 此种新得使人生疑,来托裱过的古旧书画,我还遇到过多次。我的感受是:凡属没有托裱过的旧书画,墨色印色都已渗入纸绢肌理,整件作品都笼有一层淡淡的天然包浆,纸绢的四边大多有不同程度的黄褐色,这是因为四边易受侵蚀所致。其自自然然平平和和的感觉,自和那些己泛滥成灾——酱油茶叶染色、烟熏、暴晒、笼蒸、搓揉、焖沤……一切人为做旧的书画大相径庭。前者上手柔和绵软,轻晃无声;后者上手僵硬、生涩,稍动脆响。当然,被搓揉、焖沤的做旧书面,手感也柔和绵软,轻晃无声,但却难免使人有柔和绵软过头之感,只要对真旧、假旧书画经常留心对比,真假旧书画是不难认准的。 书画家早中晚作品的异同 每个人的生命行程,都铁定要遵循稚嫩的少年、血气方刚的青年、老成持重的壮年、力不从心的残年……的自然规律。 每个书面家亦有早期、中期、晚期之作。一般说来,早期所为总是天真烂漫,少见法度;中期之迹大多精力弥漫,恣肆汪洋;晚期染翰必然狠辣苍劲、规矩森然…… 在现实中,谁都有过突然邂逅久未谋面的朋友,一时竟形同陌生的经历。面貌虽变得不似往昔,但细加辨别,很快又认定现在的他(她)就是从前的他(她)。 一个书画家早中晚作品的呈貌不同,其实是说怪不怪的。认定那些少见的早期作品,虽不能像认人那样简单快捷,但只要我们来一番深入细致的研究,大约总还是能够确认无误的。 我曾见过一副张裕钊的早期对联。山处乃大冶张氏原配夫人黄氏的梓里。上款为黄氏娘家数华里之遥一位嘉庆朝举人(张廉卿也是举人出身)单就张夫人故乡和上款举人故乡的邻近,以及赠者与获者科举等级的雷同上,就为这幅对联提供了高度的可信。并且,从装潢材质和款式到书写所用纸墨,都一 一和张廉卿的活动年代相吻合。 然而,该对联文却是地地道道的《兰亭序》集契。从每字的结构间架到每字的撇捺横竖,活脱脱一个王羲之书艺的缩影。猛然一看,几乎没有张廉卿本人书风的丝毫痕迹。但是,整幅作品纵然与张廉卿外方内圆的定格书风相去甚远,却无法改变它实为张氏早年手笔的事实。 正是从这副对联中,我窥见了张廉卿早岁博采众长的奋勉,而又不步前贤后尘的气度,以及那锐意开拓自己艺术领地的佣傥风华。其实,张裕钊非但对二王有过刻苦临池和菁华撷取,他对所谓的馆阁体,同样有着极高的造诣。否则,以楷书取仕的科举,又怎能授他以功名?正是凭着治学的严谨、浸淫书道的广博,张廉卿才被历来行规道矩、廉洁奉公的曾国藩纳入门墙。并櫂录为湘军的智库幕僚,随军转战。出谋献策、起草檄文和奏折…… 随着这副对联把玩时间的增长,我终于发现了张廉卿书风的隐约,只是这种隐约还不够强悍,不够突出,被卷裹在王羲之强大的铁划银勾里了! 随着大家的反复品鉴,几个执疑的朋友,也认同了我真迹的结论。由此,我也便更相信了那些有价值的坚持。假如确属自己认准了的理儿,并且,又实在找不出足以否定的根据,那就万勿轻言改变,甚至盲从它论。在书画收售鉴藏中,除了必要的从善如流外,更应该坚持正确的独立思考,绝不能轻易地放弃正确的己见。(原载于《红巷传奇》作者:盛茂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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