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春秋时代的乱世之中，涌现出许多奇人异士。在这些奇人异士中，申公巫臣算得上是最为独特的一位。申公巫臣，字子灵，出身于楚国公族，是屈氏的旁支。  楚庄王执政期间，任命巫臣为申县（今河南南阳）县尹，所以时人称他为申公巫臣。在春秋早期时，申县在楚国的地位极为重要：不但扼守着南阳盆地的东北大门，申人也是楚国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能担任申县县尹之人，非亲即贵。能担任申公，可见楚庄王对巫臣极为信任。 楚庄王的一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邲之战后一举战胜晋国而称霸东周。跟随这么一位英主四处征战，申公巫臣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从大时代角度来说，申公巫臣是幸运的；但同样，这也可以说是他的不幸。 作为霸主，楚庄王身边能人极多，令尹孙叔敖、嬖臣伍参、神射手养由基、申叔时、两位亲兄弟子重和子反等等，要文臣有文臣，要武将有武将，这让申公巫臣很难有脱颖而出的机会。 公元前597年冬，楚庄王率大军讨伐萧国（今安徽萧县一带），为征服宋国作准备。不想萧人自恃有宋国救援大军，将楚国使者熊相宜僚以及公子丙给杀了！ 楚庄王闻讯大怒，立刻发令，要灭了萧国！ 就在这时，申公巫臣却上前大泼冷水：“军中士卒都冻得无法作战了！” 这年春，楚军围攻数月才拿下郑国；刚臣服郑国，又与晋人在邲大战一场；两场大战过后，还没来得及休整，楚军就又被楚庄王拉到了萧国城下。如今正天寒地冻，强行攻打萧国，士兵们还能支撑吗？ 因此，申公巫臣审时度势，是希望楚庄王能先退兵休整。  可楚庄王正在气头上，哪能就这么退兵！为鼓舞人心，楚庄王亲自巡视三军，对着士兵们逐一抚慰。高高在上的楚王，竟然亲自下到军营基层，这让楚军士卒顿时犹如穿上了棉袄一般，暖流不断。楚军士卒为此踊跃求战，居然无惧严寒攻破了萧国城池，把萧国给灭了！ 申公巫臣体谅楚军士卒疾苦，希望楚庄王能暂时休战，这原本是正道。可楚庄王却充分发挥自身的人格魅力，让士卒们忘记了寒冷与疲劳，最终创造出一个战争奇迹！ 灭萧之战中，在楚庄王光辉形象的映衬下，申公巫臣显得如此暗淡无光。 公元前595年，楚庄王故意命申舟不借道经过宋国前去访齐。结果，宋右师华元在抓到申舟后，愤怒地将他给杀了！为此，楚庄王率大军前往伐宋。在围攻宋国长达九个月后，楚、宋双方都打得精疲力竭，不得不达成了和解。  这次能臣服宋国，可以说是有些侥幸。在撤军的路上，楚庄王也显得较为高兴。这时，令尹子重突然向楚庄王提了一个请求：把申县、吕县（今河南南阳西）赏封给他。“封建亲戚，以番屏王室”，分封在当时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见弟弟提出了请求，楚庄王也没多想，满口就答应了。 可申公巫臣得知此事后，却大吃一惊。他连忙上前劝阻楚庄王：“不行！申、吕之所以是县，就是为了收取军赋，以防御北方之敌。如果分封给他人，公室就失去了申、吕二县，那晋、郑二国随时都可攻击到汉水之滨了！” 楚国县制是由楚武王首创，其目的就是改革分封制的弊端。县制下，县尹都是由楚王直接任命，生杀予夺大权都控制在楚王手里，大大增强了楚国的中央集权。因此，申、吕二县就是公室直接控制的土地，不但可征收军赋，两县还是楚国军队的重要征兵来源地。一旦分封出去，那么这两县就不再隶属公室，而成为子重的私有领土了。万一以后分封领主有了私心，敌国不就可以轻易而举地杀入南阳盆地，直闯汉水之滨了吗？ 被申公巫臣这么一提醒，楚庄王这才醒悟过来，拒绝了子重的要求。能如此深刻地理解县制对楚国公室的意义，自楚武王之后，申公巫臣可谓是第一人。由此可见，申公巫臣的政治眼光之高，非同一般。  虽然申公巫臣满腹才华，又是楚国公族，奈何他距离楚王实在是太远了。因此，虽然被重用为申公，可他的仕途却始终未能再进一步。 伐宋四年之后，楚庄王去世了，其子楚共王继位。 楚共王坐上国君宝座之时，才不过十岁。楚国传统，一旦幼君继位，令尹与司马两大要职就必须让王族担任——不是王子、就是王孙。年幼的楚共王对两位叔叔言听计从，让楚国国政落入了令尹子重和司马子反手中。  如此传统之下，申公巫臣的政治抱负再高，也无法发挥了。仕途已达到天花板的顶端，留在楚国再也没有上升空间了。 在巫臣有些心灰意冷之时，一位女子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连尹襄老之妻——夏姬。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嫁给了陈国大夫御叔。可在御叔死后，夏姬寂寞难耐，与陈灵公及两位卿士孔宁、仪行父频繁偷情。夏姬之子夏征舒难忍羞辱，愤而杀死了陈灵公，自立为君。为平陈国之乱，楚庄王出兵杀死了夏征舒，一度灭陈为县。 此时该如何处置夏姬，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最开始，楚庄王见夏姬美貌，想纳她为妾。可申公巫臣却上前阻止道：“不行！国君您召集诸侯前来伐陈，是来讨伐罪人。如果又纳夏姬为妾，就是贪色。召集诸侯前来，却娶淫乱之女，这可是大罪过。请您深思！” 楚庄王一听，确实觉得这名声不利，也就放弃了。 见楚庄王退出了，司马子反便趁机站了出来，也想要夏姬。可巫臣又劝阻子反道：“夏姬是不详之人！她一生杀二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还有谁比她更不详？天下美女多得是，何必一定要夏姬呢？”因为夏姬，这么多人送了命，陈国甚至为此亡国，她实在是位不详之人！子反一听，顿时胆怯，也放弃了。  最后，楚庄王便把夏姬赏给了连尹襄老。邲之战中，荀首之子荀罃被楚人俘虏。为获得交换的人质，荀首返回战场杀死了连尹襄老、俘获了公子谷臣，因此夏姬再度守寡。在成为寡妇后，夏姬居然又和连尹襄老之子黑要私通上了！ 听说了这事，巫臣心里突然冒起一个邪念：既然仕途无望，能有位美女陪伴余生也是一件快事！ 于是，巫臣私下派人找到夏姬，让她先请命回郑国，他则承诺必将娶她为妻。在夏姬离开楚国后，申公巫臣进行了一系列复杂操作，成功地骗过众人，迎娶了夏姬！随后，为逃避楚人追讨，申公巫臣与夏姬又逃入了晋国，当上了邢邑大夫。  巫臣为了夏姬，不惜放弃了在楚国的优裕生活，举家逃亡到晋国、重新开始——这无论是在谁的眼里，都是荒唐之举！人们常说，爱美人不爱江山；但至少这位美人要值得别人去放弃江山。夏姬不但多次嫁人，还是出了名的淫乱女子，值得巫臣付出这么大代价吗？也许，这才是奇人的独特之处：人生在世不称意，还不如携美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巫臣是潇洒地一走了之了，却不想背后却遭到了他人暗算。 巫臣出逃后，子重与子反极为忌恨，二人便联手将巫臣之族给灭了，并与他人私分了巫臣家族的财产！ 得知族人被灭，巫臣怒不可遏。他立刻写信给子重、子反，发誓要让两人疲于奔命而死！ 因贪图夏姬美色而叛逃出国，巫臣品性原本就为人不耻；他又有什么手段向楚国复仇，让令尹和司马疲于奔命而死？在楚国，估计没几人相信他能做到。 可在仇恨驱使之下，巫臣的才能却被充分激发出来了。巫臣立刻向晋景公建议，扶持吴国来对抗楚国。为此，他还不辞辛劳，亲自出使吴国，将中原先进的战车战法和射箭之术都传授给了吴人。巫臣访问吴国的当年，吴军就七次入侵楚国，让子重和子反频繁在中原和长江、淮河之间往返救火，受尽了疲于奔命之苦！  因为吴国的强势崛起，楚国霸业从此岌岌可危：公元前575年鄢陵之战后，子反因战败而自杀；公元前570年，子重也因战败于吴国，在国人的议论声中、心疾突发而亡！ 巫臣的大仇，就此得报。 奇人申公巫臣的一生，堪称曲折：因为贪图夏姬美色，不惜完全放弃家业，与美人携手逃亡到了晋国；后来因遭暗算被人灭族，巫臣又发誓报复、与楚国为敌，将吴国培养成楚国最为致命的敌人，报了大仇。  巫臣此等行径，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叛国，令人极为不耻。然而，出现一位巫臣是偶然，但在出了巫臣后，楚国又出现一位伍子胥，还能怪罪巫臣们的不忠吗？不只是巫臣和伍子胥，苗贲皇、析公、雍子、范蠡、文种等人，无一不是曾经的楚人，他们又为何出逃？谁又来体会这群叛逃楚人心中的无奈？ 以巫臣辗转与夏姬成亲、又为族人复仇的经历来看，其实他是位极具才干的能臣。他的政治才干，可以碾压令尹子重与司马子反二人。但因为仕途无望，无法施展自身才华，巫臣最终采取了令人极为不齿的方式逃离了楚国。在遭到子重、子反二人暗算后，巫臣才彻底变成了楚国的敌人——如果楚国能重用巫臣，让他来治国，还会有后来的悲剧吗？ 因此，与其批判巫臣的不忠，还不如批判楚国的用人机制：为什么这么多楚人在离开楚国后，才能施展自身的才干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