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史铁生的责编,我与他相识二十四年,他那憨厚宽畅的微笑每每慰藉人心。 1978年,我无意中看到了北京崇文区文化馆的杂志《春雨》,上面有史铁生的小说《之死》,那显明的思辨色彩令人耳目一新,当得知史铁生疾病在身,一直坚持抱病写作时,我产生了想见他的强烈念头,然而一直没有机会。直到1985年夏天我调入《上海文学》杂志社,才有了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 一开始,我每年或隔年去一次北京组稿,每次见他都快乐无比。第一次见他,我转达了张洁对他的敬佩之意,他说别别,我是在野派。他确实是以一介闲夫之态,与我作漫无边际的闲聊,包括说笑自己的病情,也调侃那些好心人是如何地为他的腿做无用功的善举,比如不知用什么调制的红红绿绿的水,他喝下仅是为了不败他人兴头。他那憨厚宽畅的微笑足以慰藉人心。史铁生具有强大的气场,这几乎是认识他的人的共识。一旦到了他家,就不想离开,我常在和他交谈了不短的时间后才惊觉到自己的自私,与其说我们之间是作家和编辑的关系,不如说我们更像一对彼此信任的朋友。 后来,我去外地组稿就少了,即便有机会去,也要节缩开销。有一回去北京,我没有住旅馆,在一个朋友家留宿,史铁生知道后坚决而又恳切地对我说,下一次一定住在他家。这个自己透析花销巨大的兄长,却为一个编辑省钱操心,让我很是感动,我向他解释住宿费可以报销,他才放下心来。 和史铁生相识二十四年,作为责编,经我手发出的作品有小说《毒药》,散文《我与地坛》,《记忆与印象》(八篇),自序《原生态》。那篇自序是我退休前发的最后一篇。他叹惜不习惯我的即将退休,并说因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写东西很困难,已经没有什么文字可以给我,不知这篇二千多字的东西是否称我心。他一直这样,每次给我文稿都要问行不行,好像缺乏自信。他的生命以年计,以月计,以天计,以分计。拿到他的稿子我总觉得是握着他一部分生命。正因如此,我的欢喜和感恩之情都是沉甸甸的。 经我手在《上海文学》发表的《我与地坛》,是史铁生留给世人的最重要的代表作,有意思的是,《我与地坛》没得过全国奖,然而它是一座独一无二的丰碑,已高高耸立在人们的心头。作为编辑,我骄傲,也感动。 史铁生曾为我的散文《手托一只空碗》写过简评,其中说道:“很多人生际遇,都不是道理可以说清,但它们深深地刻进记忆,等待着有一天与全部的爱愿汇合。”这不仅仅是写给我的,也是他自己的写照,更是写给世间的。(姚育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