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塑造了许多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而其中的女性形象也给小说添加了一抹亮色。这些女性在沦陷的北平挣扎着、奋斗着,有的为了权、钱,有的为了生活,有的为了尊严,有的为了光明。金钱诱使她们糜烂,享受导致她们麻木,苦难教会她们生活,战争逼迫她们反抗。在国难面前,女性的应对一向慌乱,女性的反抗一向苍白,女性似乎永远也不能逃脱男人的光环,看到的只是女性的精神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女性性格中缺少的反抗精神、传统文化对女性的精神腐蚀等几个方面,而对女性性格中的闪光点视而不见。 《四世同堂》或许本意上也只是以女性形象作为陪衬甚至是反衬,但是女性在这场战争中经历的灵与肉的挣扎,表现出的蜕变性和成长性,令人唏嘘和敬佩。 ![]() 一、沉睡着的女性——大赤包儿(一)相由心生的西太后大赤包儿是作者笔下的一个丑到夸张的女性形象,表现在她的肖像和性格两方面。她比男人更热衷于对权利和金钱的追求,她的羞耻心像生锈了一样迟钝。 小说中对她的外貌以及“大赤包儿”这一绰号的由来有着一段相当精彩的描写:“冠太太是个大个子,已经快五十岁了还专爱穿大红衣服,所以外号叫作大赤包儿……冠太太的脸有不少的皱纹,而且鼻子上有许多雀斑……一举一动都颇像西太后。”这一番刻画正与她的性格相贴切。从她本人出发,爱修饰自己,甚至是过分地遮掩自己,以至于到了弄巧成拙的地步。在旁人的眼中,不论她怎样用鲜艳华丽的衣服来包装自己,也不管她在脸上涂多少的脂粉,只能招致更多的笑柄,引人笑吟吟地送她一个“大赤包儿”的绰号罢了。 这种情况之于她自己是浑然不觉的,它以一种“孤芳自赏”的超然姿态欣赏自己,把那些嘲笑当做了嫉妒者的恶意中伤。久而久之,她在一群乌合之众、谄媚之流中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更加以“西太后”自居了。所以她不像深闺中的传统女人,却是一个“彻底翻了身”的,将丈夫、女儿、姨太太都掌握在手中的女人,不仅如此,她更像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在交际场上纵横捭阖,并最终当上梦寐以求的所长,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大赤包儿这个女性形象身上有一种自觉自愿的腐烂意识,有着永远难以填满的欲壑。为了获得更高的职位在日本人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而她当牛做马的心境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二)官范儿十足的所长当所长的大赤包儿有她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但是在日本人面前根本没她的位置,在小羊圈儿里又没人理她,所以她的所长威风只能对着和那群与她臭味相投的乌合之众去耍了,事实上只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已。 从第二十二章开始,大赤包儿当上了所长,开始了她威风八面的日子,比当年的“西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身为西太后时只是在家里凌驾于一切,但当上所长以后,又有更大的天空在等着她了,毕竟这是一个拿得出手的正儿八经的官儿了,所以凡是语言、行动,大赤包儿都会称着自己的身份,一点儿不让它走了褶儿,处处带出所长范儿。首先,称呼是必须要改过来的,不然体现不出自己的身份,更不利于别人对自己进行恭维活动。另外,一举一动,小到一个咳嗽声都原应该比一般人大一些,如此才是领导者的风范。真正谈论起话来就更重要了,无论语调、内容都需仔细斟酌,而且必定要比别人说在前头才作数。 拿着这样的气派,大赤包儿在走马上任之时就做了几件大事。第一件是笼络人心,为达到这个目的,她把自己的女儿卖了也觉得是合适的买卖。她让大女儿高第去勾引李空山,高第未允。但是最终二女儿招弟自愿地走进了火坑。第二件表面扫黄。但暗地里她是把那些妓女都收到自己的帐下了,以此达到自己敛掠金钱的目标。这两件事都办的干净利落,并且“功绩卓著”。 大赤包儿就是靠着出卖自己的女儿和别人的女儿来使自己变得富足起来的。她的思想里压根儿就没有别人,即便别人是她的女儿,她也不会想所谓的女儿的终身幸福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和金钱和权位挂钩的,所以女儿、妓女在她眼里“一律平等”,都只是为自己赚钱和巩固地位的工具而已。她已经沦为世俗的奴隶,并以一副奴隶的麻木嘴脸为其奔走效劳。 (三)心神俱灭的阶下囚大赤包儿的思想、意识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其实,在精神层面上她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她的心还在维持着生理上的跳动,但是她的毁灭是必然的。 大赤包儿入狱一节在小说的第三部分:事在人为。作者用了第二章一整章的篇幅来写大赤包儿在狱中的生活以及其精神状态、心理活动,直到她最后的死亡。这段集中紧凑的描写是反映大赤包儿的思想与意识最直接最深刻的。 入狱以后,大赤包儿的思想及意识变化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她还算得上清醒,还保持着一个所长应有的风范。这时的她显得沉着冷静,没有一丝慌张。因为她坚信自己入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误会一场(这也是她一直坚持相信的),二是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基于这两种认识,她在狱中仍然在不停的想着自己该找何关系、托何人把自己救出去。然而时间久了,这只能变成她的带着一点天真的空想。如此一来便进入了第二阶段。此时的她已经认清了事情的严峻,但他对日本人的信仰仍然没有变化,所以她心里才有这样一段想法:“除了日本人,她怀恨一切她所认识的男女老幼。她以为她的下狱一定和日本人无关,而必是由于她的亲友,因为嫉妒她,给她在日本人面前说了坏话。”尽管如此,漫长的牢狱生活还是使她抓狂了。这一刻“所长”的帽子救不了她,所以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之类的东西了,因为她早已蓬头垢面,早已没有形象。她开始发脾气,粗暴地用手去摇晃栏杆,像发疯一样的喊叫,可是一切终究是徒劳的。第三阶段,大赤包儿已经算得上一个完完全全的精神病患者了。她出现各种幻觉。但是即便是在这些幻觉中她仍然没有忘记为日本人高喊一声“皇军胜利”。即便忘记了自己是谁,她仍然牢牢记着那些钞票。此时的大赤包儿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了。 大赤包儿死了,她的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放。她的病已经深入骨髓了,而她的病又不仅在那些身体里的骨髓中,更是在精神的骨髓中。如果有些东西从心开始腐烂,那么任谁也无法拯救,大赤包儿便是这样。 (四)大赤包儿形象的延续老舍先生有意无意地将大赤包儿与胖菊子的形象塑造成孪生姐妹一般,又在大赤包儿死后大写胖菊子如何用卑劣的手段谋求官位,似乎是在强调这种精神毒瘤在国民中的扩散,但胖菊子这一形象也走向灭亡,表明作者对待这一类人的坚决敌对态度。 胖菊子与大赤包儿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外貌、体型姑且不论,单是她们的铁石心肠,为了钱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的作为就如出一辙。所以大赤包儿死后,胖菊子活得更加“扬眉吐气”了。她后来在招弟这个靠山的支撑下夺了铁路学校的财政大权。但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就被瑞全找上了。被逼逃往天津,在路上又被瑞全逮个正着。最后被送到了妓院。这也算是对她自己以及那一类人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的偿还。 作者安排的这两个女性形象,一个是大赤包儿,一个是胖菊子。她们有很多相同点,甚至可以把她们看成一个形象。这两种不同结局的同样得到报应的情况说明了作者的态度:出卖灵魂的人是不被任何世道所容的。 二、沉睡着的女性——招弟(一)年轻的躯壳招弟最有优势的也是唯一的资本是年轻漂亮。她在冠家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既会修饰,又会满脸跑眉毛”。她的眼睛是最引人注意的,文中描写道:“她的眼最好看,很深的双眼皮,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眼珠转到眶中的任何部分都显着灵动俏媚……她的眼使她全身都灵动起来……”所以说招弟的优势是天生的,这副美艳的皮囊,首先使她占了天时之功,加上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她自己在身边的那些人(多数为妓女和胖菊子之流)身上领悟到的处事精髓,又占尽了地利与人和。因此,招弟凡行动处没有不成功的。勾引李空山也好,魅惑蓝东阳也罢,她有使所有肮脏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本事,用唯一的资本维持自己一切的享受。 (二)衰朽的灵魂招弟完全糟蹋了那一副天生的好皮囊,除了这个,她可以说一无所有。无论她的眼神是多么地转盼多情,那也只是个勾引人的工具而已,里面没有民族感,没有历史责任感,所以这样的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东西,招弟算是其中外表光鲜的一个。 瑞全曾在招弟的眼里迷失过,但招弟在日本人闯进北平的时候拉他去打牌取乐的举动让他的懵懂变得清醒。瑞全极度失望,失望于招弟的美丽所掩饰不了的她的自私、无知和愚昧。瑞全的所有想法都是招弟从来没有过的。她似乎只知道闷时打牌解闷儿,开心时放声大笑。至于北平的局面,至于谁控制着北平,至于亡国之恨,她是一概不关心的。 招弟是当时中国的年轻一代,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国,什么是家。她成为了舞台上上蹿下跳的木偶,专门取悦于人,而木偶的线恰巧抓在她的母亲大赤包儿的手里。因为这层关系,招弟对操纵者有着坚不可摧的信任感,对自己所做的事也觉得再正确不过。出卖色相去引诱李空山,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为讨好日本人去学习滑冰,她也主动请缨。招弟在日积月累的经验中一步步走向“自觉”。直到大赤包儿入狱,后来死去,招弟已经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了。她对所学轻车熟路,去找各种关系,忘了自己的母亲刚刚离开她,她该流几滴眼泪,但是她的眼泪是从不会为亲情“浪费”半滴的,麻木至此。 一个很好地契机,招弟成了一名日本特务,不用再去找靠山,自己反而成了别人的靠山。这是招弟生命的至高点,也到了生命的绝顶。更巧的是,给她了断的是曾经以为爱她的瑞全,是革命战士瑞全。沉睡中的招弟最后连心脏也归于沉寂,这并不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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