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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下)

 苍松321 2022-07-27 发布于四川

老舍
1. 呐喊,唤醒更多沉睡的人
在上集节目中,咱们说到,为人清白正义的钱默吟,竟然被日本人给抓走了。一时激起千层浪,小羊圈胡同顿时人人自危。但是,惊慌愤怒之后,大多数人也只能忍气吞声,继续活在日本人以及日本走狗的欺压之下。 可是那天,钱先生突然回来了。 那天,小羊圈胡同的住户们格外疲惫,因为他们刚刚发完了两场丧事。先是送走了钱默吟重病去世的大儿子,接着又送走了他因悲恸过度而一头撞死的老娘,好端端一大家子人,现在只剩个身怀六甲的大儿媳妇。大伙儿原本以为,钱默吟多半有去无回,于是大老远把他的亲家公金三爷给请了来,希望金三爷可以留下照顾自家闺女,好为钱家护住这根独苗。 当时已经夜深,月光洒在胡同里,亮得很。祁家长孙祈瑞宣正在钱家帮忙,突然听到嘭地一声响,回头一看,哟,好像有个人栽倒在院门口了。他跑过去瞧了半天,仔细辨认,这……这,这不正是钱先生么! 当时钱默吟脸上已经没了肉,只剩一层松垮垮的黑皮,太阳穴附近有烧焦的痕迹,但痂壳已经坚硬脱落,看来受伤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昔日平静睿智的双眼,此时早已没了神采。干裂的嘴唇微张着,里面一颗牙也不剩了。身上就更加糟糕,现如今已是冬日,他却还穿着刚被捕时的那身粗布单褂,脆弱的布料经不起日本人的毒打,早就变得破破烂烂。而那些伤口,有的肿得厉害,有的污秽不堪,有的正往外渗着血。 读书人的体面和素净,已经烟消云散,此刻的钱默吟,看起来就跟那游街示众的死刑犯没有什么两样。 可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大伙儿不知道,钱先生自个儿也不知道。在狱中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咬紧牙关,绝不求饶,打算豁出自己这条老命和日本人死磕到底。没曾想,日本人竟然还看不上他这条命。那看不上正好,钱默吟心想,与其白白死在狱中,还不如留着这条命,真正参与到抗日活动中,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为家,也为国,出一口气。 钱默吟立志报国的决心,激励了小羊圈胡同里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抗日之心。可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应声而起的,竟然是冠家的小妾,那个唱奉天大鼓的戏子尤桐芳。 旧社会里,坊间有句老话,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呸,尤桐芳虽然是戏子,可绝对是个有气节的人。她出生于东北,一个最早被日本人占领的地方,即便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尤桐芳也一直记得沈阳的“小河沿”,记得生活在那儿的乡亲。所有她一直关心国家局势,她知道,只有中国胜了,才能收复东北,而她才能回到老家去。 这样的小妾,在冠家自然是个异类。不过,她和冠家大小姐高第倒是很合得来。之前说过的,高第因为得不到父母喜爱,反而没怎么受家风邪气的影响。这俩人凑在一块,成为了朋友。刚开始时,她们对冠家夫妇的做法,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走。因为高第当惯了大小姐,不愿意轻易接触外面的世界,而尤桐芳则自认能力低下,除了唱曲儿,啥都不会,所以俩人只是在无望地抱怨,互相诉说生活的苦楚。 可现在,尤桐芳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 这事儿还得从钱默吟说起。钱默吟死里逃生后,开始在街头四处游说人们抗日,他厉声痛斥日本人的恶行,宣扬抗日的必要性,企图唤醒沉睡的国民。尤桐芳也在一旁听着,时间一长,也萌生了一些亲自参与抗日的想法。但想归想,要真去做,她终究还是不敢的。另外,她自认学识低下,身份又卑微,压根儿配不上钱先生说的这些高尚的事情。 钱默吟看出了尤桐芳的犹豫,不但没瞧不起她,反而以温和中肯的态度告诉她:“锄奸惩暴是我们的责任,尽管你是个唱鼓书的,作姨太太的,但也是个中国国民。是国民,就必定能够做出点有关于国家的事。” 这话虽然简单,但一下子拂去了尤桐芳对自己身份的顾虑。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了钱默吟组建的抗日小队中,两人一块谋划,打算就拿日军最近筹备的义赈游艺会下手。 这个义赈游艺会,其实就是戏曲联欢会。由于中国军队死活不投降,北平人的反日情绪也跟着越来越浓,所以日本人想着用锣鼓的喧嚣,营造出一种太平盛世的假象,好让这些每天喊打喊杀的中国人放松警惕,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不错的。 这事儿由谁来操办呢?碰巧就是冠家。冠晓荷为了讨日本人欢心,不仅把二女儿招弟派去学戏曲把式,还四处游说,想把北平里的那些名角都给请来。尤桐芳说到时候自己肯定也得跟着去,那她就可以趁着热闹,偷偷地把钱默吟给放进去,俩人一个在剧场前,一个在剧场后,等本子一唱到高潮,就齐齐往台下扔手榴弹。反正能来看戏的不是日本人就是汉奸,炸着一个算一个,怎么都不亏。 计划得倒是挺好的,可到了游艺会当天,却出了大岔子。 一个日本军官,不好好坐着看戏,频繁调戏人家唱戏的。女戏子不乐意搭理他,他竟拔枪相向,冲戏子的胸口开了一枪。就在这一枪射出前,尤桐芳刚和钱默吟打好手势,俩人一块扔出了手榴弹。戏子这一中枪,尤桐芳想也没想便飞扑向前,想把她从台上给救下来,可人的速度哪儿能和炮弹相比?还没等尤桐芳捞着人呢,那两颗手榴弹就“哐哐”炸开了花,一时间台上台下血肉横飞,吓得日本人肝胆俱裂。 可能有人会说,尤桐芳这死得不值啊。确实,尤桐芳是死得不值,每一个因为战争而死的人,都不值。如果没有这场侵略,谁不是好好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但她的牺牲,一定程度上震慑了日本侵略者,让他们看到一个普通人反抗侵略的决心和勇气。 再说到钱默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作为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他能做的就是继续唤醒更多沉睡的人。唤醒一个尤桐芳后,再唤醒无数个尤桐芳,将他们拧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去进行更有组织更有计划的反抗。
2. 一步错,步步错,自投深渊
尤桐芳一死,冠家及其从众也开始纷纷倒台。 在日本人看来,迟迟不肯投降的中国人,总是不能尽信的,哪怕他们这会儿因为势单力薄而暂时臣服于日本,早晚有一天,也得找个机会可着劲儿地报复——出了人命的游艺会,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日本人誓要找出这件事的背后主谋,以儆效尤。他们先是从死人堆里翻出了尤桐芳的尸体,很快调查出这人是冠家的小妾。小妾行事,丈夫能不知道吗?不能。那无官无爵的丈夫行事,给日本人卖命的正房大赤包能不知道吗?自然也不能。结论一出,日本人雷厉风行地逮捕了大赤包。 这下冠晓荷慌了神,失魂落魄地四处求人,希望太君们知道,自己是大大的良民啊,冠家对太君那是忠心耿耿,大赤包是冤枉的啊。可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冠晓荷奔走一天毫无结果,回来后还发现,日本人还抄了他的家。仆人们纷纷散去,两个女儿,二女儿招弟不知去向,大女儿高第站在门口等他,模样甚是凄惨可怜。 但他不肯放弃。和别的汉奸不同,冠晓荷是真心爱日本的,他觉得只有日本人给了他想要的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即便被抄家,他也满心希望日本人能喜欢他家的那些大小物件,哪怕寒冬腊月的他和女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也真心祝愿现在呆在他家的日本人能满意这套他精心打理了数年的宅子。因为只有日本人满意了,他才有可能重新博得他们的信任,冠家也才有可能从这种糟糕的境遇中被解救出来。 当然了,这只是冠晓荷一厢情愿的想法。同时家破人亡的高第,可不能苟同这种窝囊。尤桐芳的壮举让她醍醐灌顶,家人的遭遇又让她痛彻心扉,这个从小享福的大小姐终于明白,大小姐是世间最无用的一个身份,既不能保家,也不能卫国,甚至连阻碍日本人强占自家的房屋都做不到。于是,她痛定思痛,安顿好冠晓荷后,走上了独自谋生养家的道路。她定要让父亲好好看看,在中国人的地盘上,究竟要怎么活才算堂正与敞亮。 说完高第,咱还是得说说冠家二女儿招弟。她到底在干什么呢?她在力挽狂澜。事情是这样的,大赤包被捕后,招弟唯恐荣华富贵会永远消失,所以想在形势尚未大变之前,赶紧把妈妈捞出来。前段时间,招弟跟着妈妈管理妓女,别的没学到,利用姿色在男人身上谋利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所以,要想救妈妈,自然得用上自己这身上好的本领。 一开始,她想从中国男人身上下手,可放眼望去,周围的这些中国男人,要不就是像自家爸爸一样没官没爵,要不就是怕大赤包牵连到自己而不敢出手相助。比如李空山,那个帮她妈落实所长职位的特高科科长,本来这人一直觊觎招弟的美色,可就在大赤包出事不久前,李空山因为逮捕反日分子不利,被撤了职,这会儿虽然影响和声名尤在,却是断断不敢再生事端了。再比如蓝东阳,那个和冠家交好的新民会成员,之前一直仗着新民会给日本人办事的威风,在他们家狐假虎威,这会儿大赤包出了事儿,蓝东阳袖手旁观不说,还直接关门谢客。老实说,他巴不得大赤包别出来,因为妓女管理所所长的职位,他也觊觎着呢。 最终,招弟只能从日本人身上下手。她潜入日本特务营,用自己的美色做诱饵,希望可以接近掌管妈妈案件的人。结果,妈妈没见着,反倒被特务营的人看上,把她招进去当了个入门级特务,专门逮捕那些有抗日行为的中国人。 龟缩在祁家的冠晓荷得知此事之后特别兴奋,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和他一样落魄的祁家二孙子祈瑞丰。或许大家还记得,瑞丰之前通关系,在日本人的教育局那儿混了个科长,所以和大哥瑞宣闹得很僵,家也不待了,直接分了出去独自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可谁曾想,屁股还没坐稳呢,他的科长就被更有关系的人给顶走了,没了收入的瑞宣不得不重新回到祁家蹭饭,正好又和冠晓荷变回了邻居。 招弟当了日本特务后,俩人如释重负,一致认为有了翻身的希望,所以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女儿和朋友是给日本人办事的,见了日本人那更是百般殷勤,要不是招弟身份敏感不方便露面,这俩人简直恨不得把招弟的照片糊脸上去表忠心。 只可惜,日本人根本不吃这套,反而对这俩人过分的热情产生了警惕,二话不说就把人抓进牢里严刑拷打。在这个过程中,瑞丰因为身体底子差,一命呜呼。冠晓荷虽然仗着平时优越的保养,勉强挺了过来,却不幸落下了病根,某日在街上因为脸色太差,竟被日本人认为是患了痢疾,直接给拉到郊区活埋了。 诺大的冠家,无尽的风光,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什么?你问大赤包怎么样了?嗐,还能怎样,在一众人毫无目的地四处奔走时,大赤包早就死在了牢里了。不是被人打死的,也不是被吓死的,而是像条发烂的抹布,一个人默默地烂在了监狱的角落里。因为日本人把她抓进去之后,就彻底把她给忘了,连个提审的人都没有。大赤包日夜呼救,时间一长,心力交瘁,便咽了气。 所以说,在危险来临时,选择对敌人俯首帖耳,就一定能保障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吗?当然不是,日本侵略者想要掠夺的是每一个中国人。只可惜,奴才嘴脸的冠晓荷看不明白,追名逐利的大赤包不屑于明白,而稀里糊涂的招弟和瑞丰是想明白也明白不了。在家国大义下,他们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还是将自己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3. 隐忍,换不来一时太平
清清白白的钱家只剩了钱默吟和儿媳妇两人,声名狼藉的冠家也只留下了两个闺女。抵抗的死,不抵抗的也死。那么,像祈家这样想抵抗,但是碍于各种原因又不敢抵抗的观望派,结局又如何呢? 大家知道,所谓四世同堂,说的就是祁家。作为小羊圈胡同最大的家族,祁家一共容纳了四代人,分别是最年长的祈老爷子,他的独子祈天佑,三个孙子瑞宣、瑞丰、瑞全,还有瑞宣的两个孩子。在北平动荡又恐慌的这么些年里,祁家孙辈的瑞全只身出城抗日,至今生死未卜,而好逸恶劳的二孙子瑞丰,因为贪图虚名,死在了日本人的棍棒之下。如今四代人虽全,但也是缺胳膊少腿了。 曾经的当家人祈天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随着长子瑞宣的成家立业,天佑的重心逐渐从家里移到了他经营的布铺上,心想着家里的事儿有孩子们照料,自己只要能保住这个铺面,赚上些钱,家里的生计就始终有人撑着。可自打日本人进了北平,布铺的生意是每况愈下,进货的渠道窄了,有能力来买布匹做新衣裳的人也少了。眼看着就快要难以为继,日本人竟然又想出了新花招。 他们搞了个搭配进货法则,具体来说就是,进一丈绸缎,必须得搭配着进一双胶鞋,进一丈布,也得再同时进一个别的小玩意。这样一来,日本人既可以从商户那儿赚着商品的钱,又可以把那些在日本国内滞销的东西,全部倾销至北平,可谓一石二鸟。 商户们个个敢怒不敢言啊,因为自打北平沦陷,日本人就逐渐掌管了全北平的物资供给,要想开铺子挣钱,所有的东西就都得从日本人手里过。价格不公道,得忍,商品以次充好,也得忍。忍不了,那你只能关门大吉,回家喝西北风去。 祈天佑也是一样,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捏着鼻子从日本人那儿进了十丈绸缎和一些布匹。他心想,冬天到了,总有人家要做新的袄子和棉袍。收货的那天,日本人给他们送来了一堆东西,想着日本人向来鸡贼,东西只会少不会多,所以店小二也没仔细清点,草草收进库房便忙别的去了。结果谁知道,派货的日本人这次偏就犯了糊涂,原本应给的10双胶鞋给派成了20双,等到全城物资发放完毕清点总库存时,他们才发现有10双鞋的帐对不上。于是赶紧全城搜索,挨家排查,誓要把这10双鞋给翻出来。 查到祈天佑这儿时,老人家还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会多污了日本人这10双鞋,何况他开的是布铺,不是鞋铺,要这鞋来也卖不出去啊。正想着,气急败坏的日本人就从他们库房里拎出了这10双鞋。这么一来就出了大事,日本人是断不可能承认这错是出在他们身上的,所以啊,二话不说,把祈天佑押到了街上,强行给他套上了之前就准备好的白坎肩,坎肩上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奸商”。 一把年纪的祈天佑,就这么被人押着在街上示众,他浑身颤抖,看着周围的人,觉得似乎认识,又似乎都不认识。羞耻和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可日本人偏还逼着他不断地大喊:“我是奸商!我多收了货物!我是奸商!”多年来清白经营的声誉,就这么毁于一旦,祁家人的颜面,更是荡然无存。 恍恍惚惚地走了两条街,祈天佑的嗓子已经喊哑,腿也渐渐失去了知觉。他看着高耸的城墙和周围缓缓流过的护城河,突然觉得这一生的阳光都在此刻耗尽了,所以身子一歪,倒进了河里,等尸首被人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父亲自杀后,祈瑞宣大病一场,很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他本以为,隐忍可以换来一时的太平,可偏就是家里最温和老实的父亲,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白白送了性命。他痛苦绝望,但又伸冤无门。谁曾想,更大的灾害还在后面等着他,风雨飘摇的祁家眼看着就要土崩瓦解。 随着战事吃紧,日本前方供给不足,所以要从占领地大量调动日常物资送往战场,米面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战争年代,整个中国的生产水平本就是有限的,短时间内要调送大量的粮食去往前线,必定会影响后方百姓的正常生活。可日本人不在乎这些,中国人的命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命,为了维持社会运转,他们用一堆过期的粮食混在一起,磨成了所谓的“共和面”,向北平的百姓们兜售。这共和面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一股子馊味不说,加水不融,欲热不化,只能勉强捏成个硬团往嘴里塞。 大人的身体结实,勉强可以忍,可小孩儿怎么受得了这个?祁家最小的丫头妞子就完全无法下咽,她宁可饿着,也不吃这猪都看不上的东西。祈老爷子心疼,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给小丫头去换点人能吃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原本健康的孩子就这么慢慢没了生气,枯瘦的脸上嵌着大而无神的眼睛,仿佛北风一吹就要没了似的。 没保住父亲,不能再护不住闺女,祈瑞宣为了妞子的一口吃食,不惜拉下面子四处奔走。也许是山穷水尽必有路,就在一家老小即将揭不开锅时,多年前就出城抗日的瑞全竟然回来了,他说中国的抗日军在华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一直称霸欧洲战场的德国也即将战败,日本颓势已现,现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 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其中暗含的希望和力量,却足以让瑞宣重新振奋起来。他听从弟弟的安排,进入到蓝东阳当校长的学校任教,任务是保住中国的下一代,让他们不要被日本人的教育洗脑。与此同时,钱默吟那边也说服了高第参与抗日,两个人各自奔走,以劝说更多的人加入到抗战的队伍中来。 被日本人压迫多年的北平人,终于因退无可退而团结在一起。他们不再陷于家与国的矛盾中而踟蹰不前,也不再在乎个人的生死与安危。一时间,希望的火苗从四处燃起,满城尽是吹不散的勇气。终于,德国、意大利无条件投降,百万苏联红军涌入中国东北。北平的日本人开始慌乱,撤退的撤退,低头的低头,八年抗战,至此终于画上句号。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整个北平都为之沸腾。
4. 我们反抗的到底是什么?
洋洋洒洒百万余字的《四世同堂》,到这里就结束了,它讲述了一群平凡人平凡的抗日故事。但是,这本书仅仅讲述了一个有关反抗的故事吗? 当然不是,老舍先生在这部小说中最高明的做法是,从一个战争亲历者的角度,真实剖析了“我们要反抗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 在《四世同堂》中,除了各型各色的中国人,还有许多性格各异的日本人。 比如那些狱卒,他们虽是日本人,但在日本社会根本没什么地位身份。他们每天和这些不知道什么罪名的中国人打交道,干着日本人眼里最下等的活儿。再比如日本教官山木,儿子战死河南,他也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宣布那是自己最大的光荣。 这些日本人,与其说他们天性残暴,不如说他们只是受到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毒害的傀儡。如同汉娜·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这本书中提出的“恶的平庸”——恶的化身未必是狂暴的恶魔,也有可能是平凡、敬业、忠诚的小公务员。当然,这么说,并不能赦免他们的罪恶,而是说,我们应该看到罪恶之下,哪些是集体责任,哪些是个人责任。 在这部小说里,老舍先生还描写了一个日本老太太,北平沦陷不久后,她随家人一块儿搬进了小羊圈胡同。 老太太生在加拿大,长在美国,后来跟着父亲到伦敦经商。因为游历过广袤的世界,所以她知道,日本发动的这场战争,是个彻底的错误,可她没法对日本人说,说了他们也不会理解。她只能找到瑞宣,用流利的英文告诉他自己内心的愧疚,说:“杀戮和残暴是日本人的罪恶,而日本必将战败。” 可以说,这个老太太虽然有一个日本人的身份,但她和那些在中国的土地上大肆屠杀的日本军人大不相同,她是理智的,慈悲的,能看清中国人民的苦难,也知晓像山木一样的人的悲哀。 所以日本战败的那一天,在小羊圈胡同里的人都纷纷走出家门,想向这个昔日的邻居报仇雪恨的时候,瑞宣却及时赶到,一脚插到老太太和愤怒的众人之间,大声说道:“她,这个日本老太婆,是我们的朋友。” 这是《四世同堂》最绝妙的一笔,正是这一笔,将日本普通人民和日本军国主义者划分得清清楚楚。老舍借祈瑞宣之口告诉读者,一定要看清楚,我们真正要反抗的是借着解救之名,大肆侵略和扩张的日本军国主义,而不是和我们一样生活在战争阴霾下的日本国民。他引导我们思考,参与这场战争的日本人,有多少是罪有应得,又有多少是迫不得已,还有多少是像这位老太太一样,清醒而孤独。只有分清楚了什么该反抗,什么不该反抗,我们才可以真正从历史的悲痛中走出来,走向未来的光明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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