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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明倌

 sxweimin 2019-09-08


老明倌是我哥,十里八乡不管年龄高低男女老幼都这么叫,父母兄弟不分辈分大小也如此喊他。2004年4月12日,老明倌在肥东县遭遇车祸,这意外的车祸夺去了他的生命!

老明倌发生车祸,生命垂危,被送到省立医院。消息传来,我目瞪口呆,顿时失去思维,停顿良久才意识到必须赶快去看他。不由想起借钱还钱的事,下意识地去找存折查看余额,数口袋里的钱。今天想来,仍能感触当时内心的震惊、悲伤和无助。2002年我因买房找老明倌借钱,他二话没说,立即拿来存折让我自己去取。他出事前几天我才把钱还上。我去还钱时老明馆已外出,我把钱交给嫂子,嫂子说,过些天他要回来的,今年老头子准备在家里种田种地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显然,我不仅要去探视,应该主动协助侄儿处理事故善后。准备14日晚坐火车去(火车比汽车省钱),为了能尽早赶到,还是买了白天的汽车票。路上,我一直望着窗外,默默地对着远方,心情沉重。以往并不留意的生活片断不时从我脑海深处浮起。

听大人说,我一岁左右,有人来要,父母有意送,奶奶特别喜欢我,舍不得。她年事已高,自己不能养活自己,没有能力左右大局,就把意思说给别人听。老明倌知道后马上去找父母,建议不要把我送掉,他愿意承担一些负担。小时候因生活原因多次迁学,小学上了四年还是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年龄比别人大二三岁,学习成绩却没有别人好。大人们在一起喝酒聊天,议论起我,一个个皱眉头,没有看好的。有一次我在堂前八仙桌边听他们说话,老明倌轻轻拍拍我的头,对我说:如果你考试成绩超过85分,我就奖你5元钱。他以激将法劝导我好好读书,或许是不健康的自尊心理影响,我却产生了一种被蔑视的感觉。我一直记着他的话,过年时准备拿成绩单去兑现,心里思忖,他会算哪几门功课?是所有的都达标还是有一门给一门?最终,他没有提及,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老明倌以养蜂为业,为赶蜜源,清明前后出门,九十月回来,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野外搭棚为家。但他人缘好,只要他在家,亲友总是来个不停,家里一下子热闹许多。只要他在家,父母也喜欢去他家聊天、看电视。我不喜欢凑热闹,母亲就会催我:“老明馆在家,去嬉嬉

老明馆躺在病房里昏迷不醒,仪器屏幕上的那条“直线”,因生命的顽强坚持荡起不易察觉的微微波纹。我不想惊动他,站在病房门口远视着。突然,直线起伏振动,波幅不断加大,似乎预示着生命开始复苏活跃,或许他感知到我的存在。我感觉自己情绪轻松许多,以为他可以逃脱死门关。15日我们一行去肥东,与肇事司机接触,彼此说话通情达理,谈判比预想顺利,当天就回到合肥。第二天上午我去医院,一切迹象显示,他的生命力正在恢复。因此决定下午回歙县。哪里知道,这是诀别。我们再没机会相见。

22日中午,我在餐桌上吃饭,脑子里突然浮现老明馆躺在医院里的情景,心一下凉飕飕的。他性格倔强,从不向困难低头,从不轻易向他人求助。现在,他躺在医院里,他应该需要帮助,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一点半左右,我拿起手机拨通贵诚的电话,贵诚回答得非常平静:已经走了,我正送他去太平间,在去太平间的路上。贵诚是老明馆的大儿子,这些天,他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我相信,他在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中逐渐清醒、理智并坚强起来,不然,他的语气不可能如此地平缓,如此地从容。从合肥回来我就去老家看母亲和嫂子,她们内心的痛楚不言而喻,反复说,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幸亏把命保住了。老明馆走了!我慢慢地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躺下身子。母亲和嫂子听到这个噩耗会如何反应?

一切是如此地突然,许多事都没有准备。25日下葬那天才发现没有准备送葬的遗像。我匆匆赶到照相馆,不断催师傅快点,不断地有电话来催我快点,十点半赶到村口,恰巧遇到等不及的送葬队伍。我随送葬队伍把老明馆送到墓地后到嫂子家,管账的要我到他那里结算遗像的钱,我不假思索地说,只115元钱,算了。其实,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种感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略微的付出能让我的心得到慰籍。

老明馆就这么走了,生命如此地脆弱,谁也无法抗拒。农村的葬礼仍然保持着传统习俗,但所有的礼数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悼念死者,宽慰亲友。亲友们聚在一起谈旧事叙人生,谈着谈着,时不时地就有人说上一句:老明馆是个有本事的人,真可惜。

生产队为了发展副业办了蜂场,老明馆是蜂场的饲养员。队里几个养蜂的最终放弃了养蜂,只有老明馆坚持下来。承包到户后,他办起家庭蜂场。一方面,每家每户的蜂箱少,需要二、三户拼凑才能装满一汽车,另一方面,为了在外面遇事有个照应,周边邻村合得来的养蜂人都会经常接触,约定出行时间行走路线摆放地点。老明馆明事理,讲义气,肯吃亏,大家都喜欢跟他拼车,都愿意跟着他走。

旧时农村,冻米糖是春节招待客人的佳品,各家各户都要切冻米糖。切糖看似简单,一般人学不会,学不精。切冻米糖要熬米糖,有的人家就会多熬些米糖用来做果糖。老明馆跟父亲学习很快掌握要领,熬糖、切糖、做果糖,样样手艺精。他切的冻米糖火候把握到位,不散不碎,不老不嫩,又薄又脆。这是村里习俗,切糖师傅在本村切糖不收工钱。但是,只要有人请他都不推辞。村里哪家有事,哪家就有老明馆的身影,有时忙不过来,他就与东家商量,哪件事可以叫谁做,哪件事一定过来。

众兄弟中,我与他感情最亲密。每次回家看父母,即便母亲饭烧好了,只要他看到,都会叫我去他家,母亲也不阻拦。父母有时一起去吃,有时端着饭碗去;如果母亲备好了丰盛的菜肴,就留他吃饭。有一段时间,我没事喜欢下象棋,他知道我喜欢,我一去就拿来棋盘。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地方改变了贫穷的面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家致富,老明馆也在思索。他经常与我交谈,是否有好的项目,能否引进一个企业,把我们村的劳动力组织起来,免得大家往外跑。一次,有个老表邀请他合伙开个特种商品经营店,他没有把握,找我商量,我以为此店必赚无疑。他要我帮助经营,我答应了。我跟他一起去找老表,看场地,感觉其中有诈,提醒他小心。店自然没法开了。后来了解到,老表是因为赌博欠钱想出此下策借钱。虽说他养蜂外出见的世面多,毕竟小学没毕业,年龄也大了。我也是没眼光的人,帮不了忙,创业发达对于他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每次看到嫂子,她总是唠唠叨叨地回忆日常琐事,说着说着,喉咙梗阻,不禁哭出声来:他哪几箱蜂已交给儿子养,可他就是舍不得哪二只蜂,说是路近,去去就来,永远回不来了。母亲一个人坐在厨房门口,默默地流泪:吃不到儿子送的蜂蜜、蜂皇桨事小,她的生活因此失去一个无可替代的依靠;手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最终得了眼疾。我内心的失落,忧伤的惋惜之情不时被他们掀起。一晃10年过去,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更加深切地感到生命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需要我们去加倍珍惜。清明时节,油菜花盛开,杜鹃花绽放,漫山遍野散发着春的气息。我走进自然,走到老明馆的坟前,深深地鞠躬致意。不是他在天堂寂寞,而是我在人间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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