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辛可，学者、作家。非土著北京人，毕业于北京王四营驾校。出版有《逼下梁山》《斯文扫地》《唐僧写给观音的36封信》等著作。微信公号xinke9199，私号xmy1305。 我曾经受到不少鼓励，笃信人活着就应该讲真话，任由假话泛滥绝非社会之福。我的确也尝试着那样做，希望因此得到世人的尊重，多交一些朋友。但后来发现，事实断非如此。后悔大概谈不上，沮丧总是有的。
我发现，跟不讲真话的时代相比，还有更坏的时代，就是不愿听真话的时代。我以前认为，各种型号的牛人有不爱听真话的毛病，原来普通的民众，包括那些天天鼓吹“不真话毋宁死”的人，也不爱听真话。跟前者类似，也可能存在谁说真话弄死谁的动机，如果条件许可的话。换言之，人们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听真话，大多是自欺欺人或忽悠别人罢了，其实他们只想听他们愿意听的话。真话固然好，假话也无所谓，关键是能不能让老子舒服——就算我明知你说的是真话，如果让我不舒服，那我也不爱听，把老子惹烦了，厌恶你、攻击你甚或想弄死你也是应有之义。以我个人之经验，大致如此。因为我的二百五性格，以及从事的这个操蛋职业，得罪人在所难免，早有心理准备。但有时也很困惑，我不过是讲了几句大实话，常识而已，竟然也会得罪人。他们不是一直鼓励我讲真话，甚至说因为我有种讲真话才喜欢我吗？既如此，怎么会为此翻脸呢？看见朋友圈一些文章或帖子，特别是一些胡编乱造的东西，混淆是非缺乏基本常识，实在忍不住指出来。即便为了顾全别人的面子，表达得很委婉，至少不会指名道姓，也就是简单纠正一下，结果很吓人，竟然会得罪人！不是得罪了瞎编乱造者，而是得罪了被忽悠的那些人。做个简单比方，有人胡说一加一等于八，很多人跟着起哄。你觉着这事也太扯了吧，我们不是提倡讲真话吗，怎么可以如此信口雌黄？然后你告诉他们，其实一加一等于二不等于八啊。尽管他们知道你说得对，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为此讨厌你，为何？因为就算知道一加一应该等于二，但他们喜欢等于八，谁讲等于二就是成心打他们的脸，跟他们过不去！也许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重要分野。在君子眼中，你讲真话讲有水准的话，指正他们的错误，他们会非常感谢你，因为他们笃信惟其如此自己才能进步。小人则不然，你指正他们的错误，尽管是帮他们，他们反倒会恨死你！在他们眼中，是非曲直并不重要，真话假话并不重要，关键是能不能让自己爽、有面子！试问，这种缺乏自我反省抱残守缺的人，会有出息吗？简言之，不说真话固然可悲，但连真话都不愿听，实在是无药可救！我们总是谴责这个时代不讲真话，更要命的问题是，有几个人愿意听真话呢？我甚至觉着，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愿意听真话的人大概比愿意讲真话的人更少。如果不讲真话是客观环境使然，那不爱听真话的时代又是谁造成的？毋庸置疑，愿意听真话并及时改过自新，是人生乃至社会进步的重要动力，可为什么人们就是不愿意听真话呢？首先可能是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可怜的自尊。比如说有人分享或推荐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满篇假话只是关在屋子里意淫，毫无常识或逻辑可言，可如果你告诉他，这些玩意是假的不入流的，他非但不感谢你，甚至会怨恨你。因为他把分享推荐这些东西跟自己的水平勾连起来了，你说这玩意不好，似乎就是在否定他的判断力，等于伤害了他的自尊。尽管这种没出息的自尊非常可笑，但很多人就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也许用“思考”太抬举了，他们完全是被莫名其妙的可怜的虚荣心驱使而已。在他们看来，能让自己爽的就是对的、好的，反正他们也没想要怎么样，比如从中获益得到成长，抑或真正改变某种现实。你影响他们过瘾，打他们的脸，就是跟他们过不去，尽管你的初衷很善良，甚至完全是为了他们好！其次可能是出于各种复杂的动机。明知真相而刻意讲假话的人，总是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动机。而那些明知是假话瞎话鬼话却不以为然甚至推波助澜的人，动机也未必单纯。关于这一点，我有非常深刻的体会。有位作家朋友说，他时常收到不少私信，当然，大多是关于自己的某些言论。一般都是批评意见，包括一些好朋友的。“我问他们，我说假话或说错了吗？他或他们说，老师您没说错。我说既然我没有说错，何罪之有？他或他们的解释是，他们之所以讲那些假话瞎话鬼话，只是出于特定目的，我指正它，就是跟他们过不去。在他们看来，我最好要么闭嘴，要么帮他们推波助澜。”也许在有些人看来，为了特定的目的，说假话瞎话鬼话是应有之义。如果影响了他们的伟大事业或生意，即便是真话或真知灼见，也是无法容忍的。这也是很多人不愿意听真话，任由假话瞎话鬼话泛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他们看来，为了他们所谓伟大的目标，或者高尚的目标，可以使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天天批判马基雅维利如何下流——目的证明手段正确，但他们玩的比马基雅维利更不入流。如果我是个政客或生意人，大概也会这么干，反正谋取个人或特定团体的利益总是第一位的，能达成目的，无需在乎手段之正邪。整天说瞎话假话鬼话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傻货们信了就大功告成。从玩弄意识 形态的角度讲，确乎如此。问题是我只是个作家或学者，好像没什么伟大目标，也不想搞多少利益，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只是为自己的脸负责而已。就算不要脸能成大事，但我志不在此啊。第三可能是最重要的，就是假话听着爽啊。为什么人们喜欢小说或电影等等，因为那些玩意都是针对大家的槽点编造的。我经常说：谎言是大众的春药！如此而已。因为假话瞎话鬼话跟真话比，总是充满戏剧冲突，更刺激更能蛊惑人心，听着看着自然也更爽更舒服。为保险起见，我不想说大众都是愚蠢的，因为我无法给愚蠢一个确切定义。但大众更喜欢谎言谣言，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为何？因为谎言谣言就是针对大众的所谓槽点精心设计的，就是要让你爽让你舒服甚至神魂颠倒，从而实现始作俑者的现实目标。至于大众爽完是拉稀还是生不如死，完全不在他们考虑之列。而讲真话可能意味着只是追求真知、明辨是非，未必有多刺激的戏剧冲突，何以迎合大众的槽点呢？如果你认真研究互联网，基本上就是这个套路。其实以前的传统媒体，也有类似的问题，只是受到种种约束，不敢太过胡说八道。大家处理某个命题，最关心的不是搞清是非，而是能否抓住大众的槽点，即便那个槽点很烂很不健康，但只要能让他们爽，爽完了买单，满篇假话瞎话也无所顾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瞎搞，是因为他们明了，大众的口味不过如此。当然了，装出一副讲真话的样子可能是必要的，因为这可以满足大众的某种伪道德需求，也有利于某些人实现特定目的——涂脂抹粉扛着正义的大旗更容易糊弄众生。很少有人会公开讲，我就是喜欢假话瞎话鬼话，恰恰相反，个个自诩为讲真话听真话的模范。一边讲着假话瞎话鬼话（标榜自己只讲真话爱听真话），一边指责别人不讲真话三观不正，这是最典型的套路。事实上他只想听自己愿意听的（无论真假），谁讲了他不爱听的真话，就蛮不讲理地翻脸。我有位作家朋友说，当他写作的时候，时常有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不要说我不爱听的，哪怕是真理，只要能让我舒服、让我爽，就算忽悠我，我也不在乎！他说，以自己文化老狐狸的功夫，深知这样干肯定讨人喜欢，变成万人迷亦未可知，也确实曾动心起念，但总会遇到心灵深处另一个声音的顽强抵抗！毕竟一大把年龄，就算读书学剑两无成，总要为自己的脸负点责任。所以，当很多人对讲假话的不良风气口诛笔伐时，我内心总是百感交集。讲真话固然可贵，那得有讲真话的土壤。如果大家喜欢听假话瞎话鬼话，那谁还愿意讲真话呢？换言之，一个谎言泛滥的社会，一个把浅薄当时髦的时代，最要命的是讲真话大概没有市场，讲真话的人固然不多，而爱听真话的人似乎更少！如果不能讲真话是外在环境使然，哪不愿听真话呢，外在环境变了，人们就喜欢听真话了吗？至少我还没天真到如此地步。朋友的小孩大学毕业，让我送几句话，我原本要写“做人要坚持讲真话”，但想了很久，写不下去。因为我很清楚，活在一个大家都不爱听真话的时代，讲真话不但没有市场，而且可能是危险的，人们只想听自己愿意听的话，无论真假。但我又不能鼓励他为了招人喜欢，去说讨好别人的假话……（辛可：昨天发的新文没了，回头再说吧！这很正常，习惯了就好。谢谢诸位的分享与破费支持。不要抱怨什么，如曾国藩所言，但问耕耘、莫问收获，一起默默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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