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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炊烟，夕阳下的山村静悄悄。 “分红了，带着手戳去队上领钱去”。小队会计的粗门大嗓，走门串户下通知，声如卖豆腐的老倌。 刚才，还是静悄悄的山村，立刻沸腾起来。开门声、狗叫声、脚踏雪地声、互相打招呼声，搅热了冬天的夜晚，声音中裹杂着有欢乐、有忧愁等五味杂陈。 这是几十年前农村生产队年终“分红”时情景，多少年过去了，一直还萦绕脑海间，如今还历历在目。 年终“分红”，是人民公社时期，实行的一种分配形式。社员们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生产队以工分方式进行记工，年终按照生产队的收入进行分配报酬。 “分红”这个词，当年在农村，从打场送公粮开始，人们几乎在饭后睡前都会谈论。临近过年了，迫切分红一天比一天强烈。 东北特殊的地理环境，农业生产一年一季，生产队分红也是一年一次。年关将近，当最后一批粮食卖给粮库，已经进入了腊月，离过年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生产队的会计便开始夜以继日，把全队收支情况，一直细化到每户的收支计算出来。然后，经大队会计审核后，由大队报到公社批准生产队的分配方案。 春夏秋冬，社员们平时劳动挣工分，由记分员记录后报给会计，年终以每户的工分作为收入依据。会计先计算出全队收入，这些收入包括卖公粮，卖余粮等，由于当年不允许搞副业收入，所以收入基本上是这两项。支出相对就复杂了很多，种子、化肥、牛马的喂养、农机具的购买等。收入减去支出，按照国家规定交农业税，留公积金外是净收入，净收入是黄金白银，是分给社员们的。社员参加生产队劳动一般每天男劳力记十分，女劳力记八分，也有的生产队记分根据季节或者劳动量来记，不管怎么记，都以工分为结算标准，净收入除以全队的总工分，就是一个工分的分值，是衡量一个生产队收入好坏的金标准，也是社员劳动一年成果的体现。社员分配到手的钱，扣掉其一年消费掉的部分，就是纯收入。 社员们辛辛苦苦劳动一年，每一天挣的工分都是虚拟货币，全盼着分红这一天见到现钱，眼圈都盼红了。分到了钞票，孩子们要做件新衣服，小媳妇要买一个红围巾，老人们也要换一双新鞋，女大当嫁，男大当娶，等钱用的地方多呢。但是，在那个贫困的岁月里，分红的夜晚，苦辣酸甜的表情，一下子都表现在每个人的表情上，是当时人们的生活形象的写意图。 小队部的屋里，平时就烟熏火燎，分红的晚上更是烟气腾腾，人们前后脚都陆陆续续来了。最早来的都是挣工分最多的人家，他们找一个最显眼的地方坐下，边抽叶子烟，边开始拿对方老娘们互相开玩笑，东西院，左右邻居，总能够攀是一点亲戚，有闹玩笑的引子：“二傻子，分钱后小年前把胖丫娶了，开春就下鸭蛋”。 “嗯哪，俺爸也说了！”二傻子是个实诚人，一年也没有耽误一个工，工分最高。 “你小子浑身上下全是道道，你估摸咱队一分能勾上多少钱？”叼小烟袋的王老蔫最掂心分值，他是二等户，分值低，弄不好要倒找给生产队钱，他今年挣分不多，一年保媒拉纤耽误不少的工。他问小秀才。 “还呛呛啥？看队长，会计，财粮那不是抱着钱来了吗！” 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门口，破门帘子掀开，露出两个长的歪瓜裂枣的脑袋。 “财粮”是人们对出纳员的称呼，他抱着半面袋子钱，会计拿着大算盘，簇拥着队长走到早已经安排好的账桌前。 老队长说话结结巴巴：“今天领钱，来的都他妈的比以前开会的时间早，比小孩子吃奶都积极，今年一分勾三角钱，明年，咱们争取达到三角五……” 大家不由自主地鼓掌。因为，前些日子，前后村一个工分都没有勾这么高的数。 会计开始叨咕一个个劳动力的名字，公布各家今年的收支情况。分红时从高到低，第一个叫到的人分钱的数目最大，成了全队之星，男人和妻儿都乐不可支，在众人一片啧啧赞叹声中，接受几十双眼睛投来羡慕的眼光。 这个时候，也有一些人家神情格外专注，甚至有点紧张。当听到收支相抵，不欠队里时，全家人会互相对视长吁一口气，连声说，还好，今年还好，没超支。 会计念到某户社员欠队里多少钱时，户主低着头，看着自己脚背，一股劲猛抽烟。一年拼死拼活做，结果还欠队里钱，他心中难受，大家心里也不好受，因为你欠了队里钱，也就欠了大家的钱。生产队这口锅就是大家的，你往锅里掺水，大家碗里的饭也就稀薄了。欠款户，大家都叫“涨肚户”， 所谓“涨肚户”，就是你挣的工分折成钱，不够领队上分的口粮柴草等费用。超支原因原因很多：有的是因为孩子多负担重，有的因病工分挣得少。还有一种是非农业户，就是挣工资的户，没有工分，要用现钱交给生产队。 我家就是非农业户，父亲年老多病，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我还在读书，只有哥哥一个人当教员，家庭人口多，年年是“涨肚户”。每年，生产队分红时候，社员家喜气洋洋，我家却是愁眉苦脸，原因是堵不上生产队的欠款。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别人“叫户”。 “叫户”就是这户人家劳力多，挣的工分多。分红的时候可以领到现钱。我家要提前同人家打招呼，让他将我家的欠款落在他的名下，然后，我家还给他钱。互相“叫户”的人家一般都是亲属，互相不怎么来往的人家，也不好意思张这个口。人家辛辛苦苦劳动了一年，就盼这分红领点现钱，好给孩子娶媳妇，姑娘出门子，换几件新衣服，谁不用钱啊！好在，那个年代，人们都是非常讲信誉的，说到做到，吐唾液是钉，答应多少天给人家钱到时候头拱地也要给上。 北斗星亮晶晶，分红的夜晚，是最美丽热闹的夜晚。好久，人们才开始离去，连脚步都感觉都有声有色，有板有眼，享受劳动创造财富的喜悦，憧憬着明年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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