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万人大会，彭真讲过，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就有男女关系。四清不要纠缠男女关系。男女关系，这种事历来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我在和大家熟悉之后，从队长开始，不少社员，在不经意间，就给我讲了好多男男女女的事。也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架子。男女老幼，都合得来，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所以，有什么他们都告诉我。 / /  我们三队贫协王主任，四十七八，人缘极好，永远一副笑脸，农活样样精通。当时农村生产队，除队长外，贫下中农代表，即贫协主任，有相当权力。我和他天天在一起自然很熟悉。 他弟弟在石景山钢铁厂上班。逢年过节才能回家。弟媳带两个孩子。由于他单身，家里有老母亲，所以没有分家。一家和和睦睦。
按说，以他的条件，人才一表，农活全能，家境不错，怎么不娶媳妇儿呢？队长说，你来那么久，还不知道吗？ 我们队有一户独院，住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姓梅。大妈微微有一点胖，皮肤又白又细腻，体态丰满匀称。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胚子。丈夫在钢厂工作，很少回家。我在队里几个月，就没有见他回来过。 梅大妈很年轻时，就嫁到小营村。可是一直没有生养，后来抱养了一个女儿。梅大妈很少出门，也不出工。她每年向队里交钱，买工分。 我到她家，她总是客客气气，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拿出农村很少见的茶叶泡茶。给人亲切和温馨感，人又十分随和，不像农村妇女。 她家里养了七八只鸡，有些都十几年，跑都跑不动了。她说，时间长了，有感情了，舍不得杀，也舍不得卖。 养女还在念小学。丈夫工资比较高吧，家里家具，摆设都比较考究。 很年轻时，王主任就恋上她。时间长了人人都知道。梅大妈的自留地，当然由王主任帮忙打理。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爱了几十年。也许丈夫早知道，默认这件事。他们虽然成不了正式夫妻，只好做地下夫妻了。王主任人缘好，是贫协主任，我没有看见人笑话他们。 / / 队里的李会计个子很高，一表人才，人也精明。我们查账，多年的账，清清楚楚。社员也没有人反映他经济上有什么问题。他毕竟是被查对象，所以说话，办事小心翼翼。他五十多岁，眼角下垂，看起来有点苦命相。不多言不多语。 说到会计，社员常常诡异的笑，我问队长，队长说，你到他家，仔细看看就知道。 会计家，我去过多次。院子长长的东厢房，好几间，大都存放着柴草农具等等。有一间住着社员张大宝（化名，下同）。正面一排北房，住着会计一家。 张大宝独身，长得高大威猛。自然卷的头发和下颔卷曲的胡须，轮廓分明。五十多岁。如果单独拍一张照片给人看，像外国电影演海盗的演员。他被揭发，年轻时，在山里当过土匪。当然是工作队重点关注的对象。见到我，非常谦和。过去的事，已经交代得很清楚。解放后也没有什么违法行为。所以也没有清理他。 会计一家有好多小孩。大儿子已经参军在外。会计老婆是邻村人，珠圆玉润，一个胖胖肥壮的女人，似乎缠过脚。说话干事利利落落，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务手工都做得十分好。人们告诉我，她十五岁嫁到李家。从嫁过来就不安分，和邻村青年有瓜葛。丈夫窝囊没有办法。后来和张大宝相好。张大宝在外多年，解放前夕，回到家乡。就住在会计家，几乎都成了家庭成员，连工分都记在会计家。一切生活琐事，吃饭穿衣，缝补洗涮，都由女人安排。
队长让我看看他们的孩子。果然，有一对十来岁双胞胎男孩，自然卷的头发和脸型，和张大宝一个样。孩子当然姓李，不姓张。说你看看就明白，原来就是指的这个事。这样生活居然相安无事。两个男人爱同一个女人，而且共同生活在一起。 / / 我到张文（化名）家吃派饭，老太太又热情，又客气。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家人嘻嘻哈哈。只有大儿子脸色阴沉沉。似乎不大欢迎我。我问张文，怎么回事？张文低着声，偷偷的说，周同志，我是二婚。他这样给你没关系。我一时也不明白，什么二婚，也没有再问。后来我才知道原委。 贫农张文，因为以前太穷，一直没有结婚。有一年，河北受灾，大批人往北逃荒。有一个四十多岁妇女，逃到村里讨饭。张文看她可怜，接济了她。 妇女在村里呆了几天，有人问起她的情况，她说他们那里，现住受灾，本人是烈属，丈夫死了。热心人一看，张文五十多，配个对正好。张文一辈子没有碰过女人，问他愿不愿意，张文当然说愿意。问起女人，女人说，不是我不愿意，我老家还有三个孩子。 这就问题大了。生产队要接受四个人，来了就要分口粮。好在张家是个大户，姓张的人多，张文是个老辈子。张文农活又是一把好手。最后大家同意接收。 当年，还有个问题，要闹清楚，这个人，在老家到底是什么人？接收错了，比如是个逃亡地主婆，麻烦就大了。后来派人陪同女人回家，结果，她说的都是实话。于是整顿了一下，给当地也交代清楚，四口人一起到了小营村落户。 这是我去工作前些年的事。两口子日子过得挺热和。三个孩子，两女一男。老大是男孩，在读中学。他对母亲改嫁，一直耿耿于怀。两个姐妹却非常开心。 张文这老头儿私下给我说，虽然我是二婚，这个女人真是好，又能干，又会疼人。有这样女人过日子，这辈子也值了。那时我没有结婚，也体会不到他说的。这算是最朴素的爱情吧。 / / 张武（化名）是个瘸子，五十来岁，精精瘦瘦，生活勉强能自理。靠着两个拐杖，勉勉强强能走几步。他媳妇窦玉兰（化名），三十多岁，牛高马大，身体很壮，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平常组织妇女干活，风风火火，说话大声武气的。 大儿子十五六，读过中学，一表人才，无论脸蛋，躯干都好。按现在说就是“靓仔”，都叫他小阳子。小阳子还有个七八岁的妹妹，也很乖。 工分主要是窦玉兰挣，小阳子挣一部分。窦玉兰是家里的顶梁柱，外面挣工分，回家做饭带孩子，里里外外都是她忙碌。 奇怪的是，窦玉兰在家里，一点地位也没有。 有一天中午，不知什么事，张武拿拐杖打窦玉兰，窦玉兰用双手紧紧抱着头，也不躲，也不闪，只是哭，让他打。 我正好看见，马上去制止。张武看见我，马上就停止打窦玉兰。我大声武气的训了瘸子一顿：“有事不能商量吗，你不出工还有理啦？如果以后，再看见你打人，就处理你。”反过来，我对窦玉兰说，他打得过你吗？你一推，他就倒，你打他两下，看他还敢不敢打你。 离开以后，我觉得奇怪。在外面那么威风的窦玉兰，在家怎么那么窝囊呢。走到队长家，我把这事给队长高珍说了说。高珍笑了笑说，我们也管过，不管用。那是他家里的事。 为什么不管用呢？原来，窦玉兰家很穷，解放前，五岁，窦玉兰就被卖给张家做童养媳，从小，打骂惯了。张武解放前一次在外做生意，出意外，把腿摔断了，成了瘸子。在窦玉兰十五岁时就圆了房，在家还是给使唤丫头一样，打骂是家常便饭。沿袭这么多年，不好改。在家里，什么事都得听张武的。 我给队长说，其它事我管不了，打人不行。我管的第三生产队，绝对不许打人。 我把小阳子找到，问家里情况。他说，我也反对爸爸打我妈。我说，你都这么大了，只要你站在你妈一边，你爸就不敢打你妈。小阳子似乎也有点习惯性的怕。我说，我去你家开家庭会，你要说话，帮你妈，我给你挺着。 我找了个机会，去他家，他们全家在吃晚饭。看我进去，窦玉兰马上站起来。我说，你们吃，你们吃，吃完我有点事。我一脸严肃，面带杀气。
他们匆匆吃完赶快收拾。都坐在炕桌四周。我说，我了解了一下你们家的情况，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从今以后，有事好商量，不许再打窦玉兰。 我转过脸，和颜悦色的问小妹，爸爸打妈妈对不对呀，小妹尖声尖气地说，不对。 我对小阳子说，家里有事，你是男子汉，你要出来做主，不许你爸打你妈。小阳子瑟瑟蠕蠕的答应。 我又威胁说，我给公社老于（公安干警，县公安局驻公社代表）打了招呼，如果你再打窦玉兰，高珍给老于打电话由老于处理。 张武还没有开口，窦玉兰赶紧说，他以后不敢了，他以后不敢了。我心想，唉，这个窦玉兰呀，我还没有把他怎么样，你就赶快帮丈夫打圆场。 窦玉兰从小就知道，那是他的男人，也是她生生死死都离不开的人。她深爱他丈夫。深怕我真的要处理她丈夫。张武慢吞吞地说，以后不打人了。 在我离开小营之前，没有听说张武打过窦玉兰。高珍说，窦玉兰离不开张拐子。这是另一种特殊爱吧。阿弥佗佛。  作者简介:周体侔，八十五岁。重庆大学电机系毕业。在北京高校工作十年，在中央某研究所工作十年。曾参加四清三年，在文化部五七干校三年。八二年去香港，打工及做生意。九八年回深圳定居至今。热爱游泳，长期坚持游泳锻炼。见链接：（84岁的泳友——健康，从心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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