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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油腻中年”的话题特别地流行起来。是否是源于某个作家关于如何避免做油腻中年人的建议，我不是很清楚。然而，从各种流传的关于这一主题的文章来看，清一色地是把中年油腻男人当成了嘲笑、讽刺的对象。 匆匆那数十年寒暑努力只为大学读书梦 可以想见，油腻的中年男人（他们往往还被称为老男人），外观上大腹便便，满脸横肉，鼻子上出油，头发谢顶而露出反光的头皮，再配上油光噌亮的脑门，M样的后退的发际线，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装饰，把玩得出了油的手串珠子，至于黄金大戒指或脖子或手臂上的金链子，则属于土豪油腻中年男人了。在言行方面，油腻中年男据说是爱谈性，尤其是不避女性。油腻的中年，不仅在外观上有碍市容，在涵养上看来也差了几分。
就我本人而言，从上面几个标准来看，还够不上油腻中年的形象，虽然我前不久也买了几串珠子（这是受了身边友人的影响罢了）把玩了一阵。所谓一阵，其实不过刚买回来的两三天，珠子据说越盘越亮，就一有空就拿起来把玩，玩时还要带上白手套，坐地铁正好消磨时间，也拿出来盘一阵。虽然有明显的效果，然而我还是不能坚持，不几日，便将那两串珠子束之高阁。可见当初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油腻中年的标配，毕竟还是没有达到。 再说大腹便便，满脸油光，还有油腻而日渐稀疏的头发，于我还是无缘。我是怎么也吃不胖的人，到了如今的年龄，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反而更加瘦削起来，油腻程度连20岁时也不及了。有次在人民大学遇到一个推销保健品的朋友，用他们公司的电子仪器给我测机体年龄，指标有脂肪比例，体重等等，结果综合数据显示我的实际年龄才17.6岁。假期遇到一个老朋友，他和我说：陈哥和我九十多岁的爷爷一样了，道骨仙风呢！ 当然，这些说法不过是说我营养不良、气血虚弱罢了。他人担心油腻，我却担心少油。就好比五六十年代饥荒时农村没有油炒菜的感觉一样。虽然外观上的“不油腻”可以多少掩盖些真实的年龄，然而，我不过是要谢谢老天爷和遗传基因罢了。因为众人担心或嘲笑的油腻、发福、谢顶一类，虽然有后天内精神因素和生活习惯的影响，但有些先天的因素，并不能避免。所以，我倒是很想为油腻中年男人一辩。 我用鸡汤式的句式表达我的意思：谁的中年不油腻？油腻中年也是福！这不是为猥琐、低俗辩护，而是为某种凡人生活的常态辩护。事实上，有些不招人喜欢、粗鄙的言行举止，与个人的礼貌习惯有关，它处处招人讨厌，与一个人是中年、老年还是少年无关。
梁实秋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少年读书而要考试，中年作事而要谋生，老年悠闲而要衰病，这都是人生苦事。（《谈考试》）各个年龄段做各个年龄段的事情，这是很多人都能认识到的朴素的生活箴言，正如孩童，在各个时期喜欢玩不同的玩具和游戏一般。 人们以美妙的笔法，希望不要得罪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处于人生不同阶段的人，毕竟，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阶段，谁也不能嘲笑另一个群体的人，而社会也是由不同阶段的人共同组成，方得多彩多姿，推陈出新，薪火相传。 文学家说，儿童是祖国的花朵，少年是祖国的春天，青年人朝气蓬勃代表生力军，中年人是中流砥柱，老年人则是夕阳红、老来俏。从前有个老一辈阿姨和我说：我看到年轻人就说，我最喜欢和你们年轻人交朋友，因为你们朝气蓬勃，敢于尝试各种新鲜事物；如果遇到老年人，我就说，我最喜欢和老年人交朋友，因为你们阅历深，人生经验丰富，从你们那里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舌头是扁的，话是圆的。 这位老阿姨人缘好，大抵源于看到每个群体，都只看优点，并且当面表示赞美。我想她忘记说了，如果遇到中年朋友，她就说我很喜欢和同龄人做朋友，因为大家有共同的经历，能玩到一起，没有代沟，可以互帮互助。这里我不谈老年，不谈青少年，只谈中年。然而，中年，也总是要比较前后两个人生阶段去谈。 前年去扬州中学参加毕业同学聚会，遇到一位我十分尊敬的语文老师。他和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你们这个年龄，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这句话，当时给我震撼，因为他指出了我们所有这些同学所处的人生阶段的特点。他从过来人的角度，给我们以提醒。他没有继续提建议，或者分享个人经验。只是点到为止。然而，点到为止，也就恰到好处了。怪不得我们感到忙忙碌碌，怪不得大家不如从前那样活泼轻松！ 我遇到从前的一个同桌，犹记得中学时代他或她的轻松愉悦，然而眼前的同学，说话是如此地严肃、认真不免沉重。我希望他或她笑起来，然而，无论我如何试图活跃气氛，也不能把对方恢复到我记忆中的状态。我遇到一个高中时的室友、在北大时的同学，我喜欢他再次有爽朗清脆的笑声，我希望他如同从前一样过来逗逗我，开开玩笑，然而，他是那样的稳重了，述及为工作往返于南京与故乡两地，只得周末陪伴孩子妻子，说到其母亲几年前病逝，更是伤感。 后来又有几次小学或初中的小型同学聚会，虽然不免怀旧，彼此唏嘘时光的流逝，然而也令人神伤，叫人慨叹岁月不饶人。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有时不如不见。新的印象刷新了头脑中的那一个个天真可爱清纯的面庞，如同鲁迅笔下中年闰土和少年闰土形象上的巨大反差。如果遇到一个心爱的人或者内心曾经动情的人，便会感到心痛。如同看到一个珍贵的艺术品在风吹日晒中因风化而毁坏一样。然而，毕竟，这就是人生。中年就是中年。 老人喜欢被人看作是中年人，中年人喜欢被看作是青年人。人们害怕年纪的增长。老人遭人嫌，老还是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奏。所谓老人如“香山红叶”，越到老秋，越红得可爱，不过是文人笔下的虚构罢了。这种担心，正是衰老的标志。而少时据说总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希望可以像大人一样自由地去生活，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记得有一次在生活小区边的公园休息，遇到一位河南李老太太，她是当地退休的干部，每年冬季必来北京女儿买的房子那里住，目的只是享受一下暖气，躲避一下寒冷。她七十多了，精神尚好，虽然也有些疾病。一日她和我说：自从六十以后，她就没再照过镜子，哎呀，没法看，脸上的褶子，实在是没法看。我当时一惊：一个老太太，也是如此在乎自己面容的衰老！ 我在公园遇到另一个山西老人，不到七十，有次聊天我问他：到了您这个年纪会不会怕死？他说：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曾经认真想过，而且也经历过。我几年前动心脏手术，如果手术不成功，也就死了。现在就不在了。还好活下来了。死不必害怕，因为害怕也没有用啊。人生就是一个过程，要结束的时候，也就结束了。这个山西老者，我认识他时他才五十多，如今是六十多了。我看着他变老，变得越来越像老人。 说是谈中年，还是谈到很多的老年。说实在，我最陌生的就是中年，偏偏要我谈中年。梁实秋说中年人要做事谋生，可现在明明青年人也开始做事谋生了。中年的特点是什么呢？中年人的任务是什么呢？油腻的中年，又是什么意思？中年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小之间，谓之中。中年是家庭里挣钱的主力，大多数情况下，家庭的重担，是中年人挑着的。而对于社会来说，建设社会，中坚是中年。中年的价值观，代表社会的价值观。 我的隔壁从前住着一个不油腻、有品质的中年。他的衣着永远时尚而品质高贵，料子讲究，每晚他去人大世纪馆的操场跑三圈，他没有驼背，腰间没有救生圈。他年龄比我大很多，然而精神面貌却远胜于我。他会穿红色的鞋，绿色的裤子。他的护肤品价格昂贵。不抽烟，偶尔喝点红酒。他待人彬彬有礼，从不说脏话。他的房间收拾得极其干净，各种摆设极其讲究，有一个瓷罐据说是清朝的真货。
他学的是机械理工，书架上却是梁文道、龙应台。闲时我看他独自坐在窗前的茶几上，泡一杯清茶，望着窗外。他做了公司的中高级经理，而不必天天坐班。他大概就是如今很多人理想中的中年人吧！ 如果你有一个花样的中年，有一个绅士的中年，有一个依然保持着高品质生活的中年，那固然是不错，然而，如果你恰好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性，那也不要自暴自弃。中年人以谋生为己任，对家庭负责，整日操劳，上班工作劳动赚钱，如果没有及时地清晰油腻的头发，又何必多加指责呢？中年人朋友圈扩大，应酬繁多，如果贪吃了几顿，不免肥胖，而没有去健身减脂，又何必对中年加以嘲笑呢？ 中年人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在受了媳妇的气之后，和友人把盏小聚，开怀畅饮，席间不免满口跑马，宣泄一番，彼此闹笑，又何必用精致、文艺的标准来讽刺呢？中年男人，有中年男人的累，这种累，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追求时尚干净的青年所能理解。没有见过青春撞断人的腰，却到处都是被中年的重担压驼的背。中年男子的油，正如青少年脸上的痘，老年人口角流出的涎。关爱少年，关爱老年，可又有谁来关爱中年？ 油腻的中年男人或许不招人喜欢，他们怎么能和天生丽质的青春少年相比呢？怎么能和活力四射的时尚青年相比呢？然而，正是他们的油腻，成就了他人生活中的清纯。去星巴克和咖啡谈哲学问题，这样的生活不油腻，但星巴克的老板多半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 中年是转折点，是成熟的顶点，也是衰败的开端。中年人发现，从前倒头便睡，现在有心事就会睡不着。中年人发现，自己的理想日渐退去，到手的现金更为关键。中年人发现，从前觉得别人老，现在自己觉得自己老。 从前熬几个夜没问题，现在熬一个夜第二天就头昏脑胀啥也干不成。渐渐地，渐渐地，记忆力衰退了，各种疾病也找上门来了。所谓抓住青春的尾巴，不过是黄连树下操琴——苦中作乐。中年，不过是要做好中年的事情罢了。 但是，恰恰是把中年锁定为做事的时候，中年人注定不能过得很轻松。中年危机，一部分是不免自恋的纯情男子对自己韶华逝去的哀叹，但更多的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事业前景的忧虑。在秋风萧瑟、黄叶飘飞的季节，男人最害怕反思自己的事业。 古人说：男子悲秋，女子伤春。女子春天，看到繁华盛开，荼蘼连连，如杜丽娘在花园中睡去，作春梦一场，思念心中的男子；而男子到秋天，看到周围硕果累累，便想到自己活到今日，到底有哪些东西可以收获？房子买了否？成家了否？工作上晋升了否？立业成家，方方面面，总是不尽人意。冷冷的秋凉，恰好提供了思考人生的氛围。天地间的肃杀之气，无疑让一个中年人的中年危机感愈加强烈。 面对这样的承担着重负的中年，我们如何能对他们的油腻小题大做呢？中年男人，是中国社会的中坚。和他们说风花雪夜，诗和远方，等于叫他们放弃对家庭的责任。油腻的表象背后，我们更要看到他们的苦与累。是的，中年油腻又何妨？油腻中年也是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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