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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冰与火之歌》到《定长安》:文明的冲突与驯服的暴力

 星河岁月 2019-09-18

距《权力的游戏》完结已经将近4个月了。而最后一季崩塌的剧情让无数剧粉、原著粉甫一提起便恨得牙根痒痒。具有超高政治素养的“小恶魔”,智商无数次离奇掉线(甚至被“三傻”碾压);龙母在已取得绝对胜利的情况下,间歇性精神失控,将君临城焚为焦土;一击干掉夜王的第一刺客“二丫”,却劝说雪诺去刺杀龙母(想象一下荆轲劝说燕太子丹自己去干掉嬴政)……其实,从正剧中龙母桌前出现的“星巴克”就能看出这季制作对于细节的把控有多粗糙,剧本逻辑的严重失位也更有理由怀疑编剧根本就没读懂原著所要讲述的故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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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游》源于乔治·R·R·马丁创作的长篇魔幻小说《冰与火之歌》。虽是魔幻作品,但作者将历史上众多真实存在发生的人与事融入到了小说之中。例如公元122年,古罗马皇帝哈德良为保护英格兰不被北方苏格兰境内的凯尔特人和皮克特人侵扰,修建了哈德良长城,于是我们在《冰火》中看到了为防止“野人”和“异鬼”入侵而修建的绝境长城;龙母麾下的马族多斯拉克大军也像极了中世纪时威胁欧洲的匈奴人与蒙古人;而维斯特洛大陆的七大王国则直接来源于公元5—9世纪时,英格兰出现的盎格鲁-撒克逊七国。另外还有矮子丕平、爱德华四世、维京海盗、玫瑰战争等等这些历史原型在小说中相继出现。

原著中的绝境长城与其原型哈德良长城

小说中的情节多取材于真实历史,这让作品有着缜密的逻辑与厚重的质感,然而作者创造的魔幻意象却为整部小说奠定了叙述基调与故事核心。作者将世间最强大的暴力幻化为龙。征服者伊耿·坦格利安曾经带领三条硕大无朋的巨龙飞临维斯特洛大陆,七大王国在这终极的暴力之下俯首称臣,于是伊耿一世坐镇君临城,开启了坦格利安家族对维斯特洛大陆近三百年的统治。和平到来后,世代的巨龙被当作宠物豢养起来,最终绝种。目睹了最后一代巨龙的人们,说它们只有猫儿一般大小。当巨龙消失后,再无绝对力量能弹压各大家族与领主,最后的暴君——有着“疯王”之称的伊里斯二世,加速了王朝的崩溃,铁王座终于换了主人。在巨龙消失一百多年后,坦格利安家族后裔——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重新孵育出了巨龙,开启了新一轮的征服战争……

从某种意义上讲,《冰与火之歌》道出了文明与暴力轮回般的共生关系,也给予了一种历史的模板——暴力征服文明、塑造文明、巩固文明,而后被文明驯化,最终被新的暴力取而代之。西方学者在谈到类似议题的时候(如塞缪尔·亨廷顿提出的“文明冲突论”或是拉塞尔·雅各比所著的《西方文化中的暴力根源》等等),往往把民族、地缘、宗教、意识形态的冲突作为解读暴力的不二法门,这可能源于西方历史本身的局限性——基督教文明覆盖下的欧洲众多民族并未在行为模式、心理认同、道德伦理等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方面获得过有效的统一与整合,于是对于创建归化暴力的途径则显得兴趣寥寥。

然而,在小椴的最新历史小说《定长安》中,却给出了另外一种关于文明与暴力以及文化冲突之间的思考与解构。

《定长安》承续椴公上部小说《大王图》,讲述东晋时期由氐族人建立的前秦帝国的兴亡历史。在《大王图》中,苻坚在其母苟氏与王猛、苻融、朱彤、吕婆楼等人的辅佐下,以“谣言”将暴君苻生逼上了绝路,从而夺取了前秦政权。此时的前秦,民生凋敝、满目疮痍,外有晋、代、凉、燕的威胁,内有氐族豪强趁机巧取豪夺,不受掌控,各大势力在脆弱的和平之下暗流涌动,似乎只要一声响雷,长安便会瞬间陷于战火……

历史小说往往最令作者头痛,需要一方面尽可能多地占有史料,符合历史逻辑,同时又要填充最大的想象,营造作者心中的风貌,这需要绝对的功力与才华。

《定长安》的故事说起来并不复杂,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苻坚在王猛的筹谋下,斩杀氐族豪帅樊世,安定长安。其实史书中对于这段历史的叙述也相当简略:

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众辱猛曰:“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尔者,终不处于世也。”猛言之于坚,坚怒曰:“必须杀此老氐,然后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坚谓猛曰:“吾欲以杨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杨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让世曰:“陛下帝有海内,而君敢竞婚,是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将击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骂,坚由此发怒,命斩之于西厩。(《晋书·苻坚载记》)

然而,就在这寥寥数语之内,作者看到了一场惨烈的交锋——一场文明之间的激烈对抗。樊世跟随先帝苻健进入关中,在战争中建立功勋,被封为姑臧侯,授“特进”之职,地位比于三公,家族子弟遍布军中、朝中,树大根深,在氐人中不乏人望。而苻坚仅仅凭着诛杀暴君的威势,以及母亲苟氏许以氐族各大豪强的利益而上位,朝中根基不稳,护卫京畿的南、北两军也并非完全在他掌控之下,长安城中物资匮乏,有限的资源并不能弥合矛盾,可就在这样的力量对比下,王猛告诉苻坚,他手中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名器。

苻坚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只觉得,王猛经行过处,似留下了一条汉人动乱千载,沥尽血汗、涂尽肝脑,才总结出来的“道”。这“道”落在尘间,也即世人所谓的“范儿”。

它总领欲望,俯视贪婪,在万姓兆民各有其好的欲壑之上,凌空架出一个规范。而那就是:名器。(《定长安》)

于是,混沌之下的欲望逐渐被纳入了汉文化的规范之中。在这个氐人建立的朝廷中,官员们开始期待着郊祀,打听着何人司仪、何人赞颂、何人迎神、谁献玉帛、谁进俎食,开始为自己在朝廷的地位而筹谋算计;氐族的妇女们开始关心起贡儿会的穿着,向宫中的女官洛俄打听起汉人衣服的剪裁样式;宗室勋贵开始讲究熏炉铜釭、茵簟坐具,苻坚夜宴武都王时还要拿出全套的缥瓷餐具;甚至樊家子弟也开始有了关于“义战”的思考……

椴公是文字老姜,他紧紧抓住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特点,将其抽离出来,并赠与了每一段命运,这个特点就是——改变。当这些改变发生的时候,樊世就已经死了。其实无论是《大王图》中的苻生还是《定长安》中的樊世,都不过是献给另一个文明的祭礼。苻生曾在酒后对苻融说:

我要这长安从此野僻无人;要太极殿上,长满野草;街上随它窜入猛兽;要狼自结其队,熊自行其路……渴当血饮,饥则餐肉;食草者食草,嗜肉者食肉……让荒原万里,再无如此多生人!让生人各依部落,或三五十人,或三五成群,衣革执锐,与天地战,却与人相远。我们去游牧且猎……与人即远,则亲者自亲,不会见他人而横生比较心。你们见村社烧毁,栋宇无存,白骨于野,只觉得是惨象,我却觉得天地未尽其烈!罡风曝日、剧雪骤雹,适我愿也!强过他们汉人那装模作样,虚与颜色的苟活!(《裂国·大王图》)

每每当游牧民族的弯刀快马杀入汉地的时候,农耕文明的防御都显得薄脆如纸,但它的反击却仍旧凌厉。针头线脑、炊馔餐食、诗书典籍、营造构建,无不显露着锋芒,它细密如网,又坚硬如铁。当郊祀的火燃起的时候,这场文明的厮杀便落下了帷幕。

樊世一时眯起了眼:他咋咋呼呼、拼了几十年豁命积下的威势,在最热闹的地段摆下了场子,祭起了尸体,知道有一点火星炸进那围观群里,他们就会起来暴动的。只要打起来,就会出火、就会炸。他知道对手必然会怂,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煽动力。可结果,却被人家摆平了所有围观者,带着他们去南郊祭坛烧了好大一把火,哄得所有人都开心了起来,还大宴长安。自己却被抛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弄了。(《定长安》)

《定长安》完结时,椴公写下一首诗:


我本匈奴儿,平生逐水草。
横沙与瀚宇,剽悍不知老。

这既有面对生命的态度,也有创作者的野心。就像在《定长安》中,名唤吕光的氐族少年,追着一队胡商到了酒馆中,要商队主人婆苏提为他讲远方的故事。婆苏提受不得少年热切,于是给他讲了更西边的历史与风物。他们聊到伊吾、聊到鄯善、聊到且末、聊到精绝、聊到罽宾、聊到贵霜、聊到安息、聊到萨珊、聊到条支,以至再往西还曾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名唤“大秦”,且几乎与汉同时陨落。在这一瞬间,仿佛东西间迢遥的空间界限被打破,时间的悖论也在此终结。很多年以后,少年率军横绝西域,建立后凉。

回到故事的开始,那是公元357年,孔族的族母莫干,抱着一个孩童的尸体向王猛问道:这个孩子生于升平元年,在永兴初年遭遇兵祸,死于光寿元年,那么这个孩子活了几岁?美好的年号掩盖不住残酷的事实,这是晋的升平元年、燕的光寿元年,还是大秦的永兴元年,孩子活了还不到一岁。帝王们不仅割开了河山,也切开了时间,曾经东西遥隔、山高水远的诸族开始彼此酣战,《定长安》让我们看到了从不被历史记述的微细生命,是他们见证了暴力与文明之间的碰撞是如此的激越!如此惨烈!

《定长安》

小椴 著
简体横排
32开  平装  
9787101138986
36元


自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发动政变,占据长安后,整个前秦处于风雨飘摇之势。长安城中,各股势力都变得有如脱缰的野马:有氐族豪强寻衅生事,有先帝苻生与强太后一系死而不僵,更有晋、代、凉、燕等外部势力虎视眈眈。而王猛为苻坚所规划的混六合于一炉的帝王大业,就在这乱局之中缓慢而艰难地展开着……

(统筹:陆藜;编辑:思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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