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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的眼睛里,我意识到他可能不是人类 | 阿乙·奇谭

 颐源书屋 2019-09-19

2018年12月24日补:在香港帝都酒店一楼,朱文的夫人金子讲道,住她家对面,有一小孩。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学会一点语言。有一天,他当着妈妈的面说:“阿姨好,阿姨好。”他妈妈说:“阿姨在哪儿呢?”于是小孩指着虚空说:“一个、两个、三个。”


2018-08-29 长沙

走火

作家郑朋(郑小驴)在沈念驾驶的轿车上给我讲了他亲历的一件事。他在隆回乡下读初一时,英语老师常将同学们留下补课,因此放学往往较晚。这一天也是这样,太阳已经西下,但还是残留一些光明。郑朋独自回家,边走边读武侠小说。“要趁着这时候读,因为父亲不允许我沉迷于武侠小说。”郑朋说。在山岭的一块梯田下面,有一处岔路口。往右的那条道路通往郑朋的家,笔直向前的路通往神秘的树林,那里埋葬着一些不能入祖坟山的暴死者。就是在抵达岔路口时,郑朋听见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在亲热地唤他。他抬起头,看见一名全身着白衣、身材和自己相当的少年在鲜有人走的山路上蹦跳。“我在他脸上看见那种终于找到、等到同伴的欣喜,以及发现对方不是的错愕与失落。”现在的郑朋对我说。郑朋和这素昧平生的少年相望了足一分钟,忽觉一阵寒气自足趾而上,直冲后脑。全身出满了汗。“他眼睛子里有一种和我们不同的东西,我意识到他可能不是人类。”现在的郑朋说。后来,当他鼓足勇气重新去看时,发现对方形迹已灭。微微升起的山路上什么也没有。郑朋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将情况告诉父母。父母开始打听,然而并没有听说谁家的小孩走失。约一周以后,传来消息,附近乡镇有两名少年学大人去打猎,因为路面湿滑,其中一人跌落到墈下。一阵慌乱中,脚趾踩到扳机,致猎枪走火,将自己打死。脑浆都飞了出来。

“事情发生在农历八月,我很难忘记这件事情。”郑朋说。

2019年9月21日补:晚上再次遇见郑小驴,他和我核实一个细节,他听见有人唤他时,那言语很难懂。席间季亚娅说听过郑小驴讲此事,当时郑小驴是来参加《十月》杂志组织的一个会议。两名负责会务的姑娘在听故事时吓哭了。

2018-08-30 平房乡

异响

与乌克兰译者玛丽雅娜(Mariana Savchenmko)在保利大厦喝茶,她提及她的朋友,男男女女四五人,驱车去喀尔巴阡山山脉旅游。像恐怖片电影里描述的那样,天色已晚,汽车抛锚,他们不得不走进一间传说中有些吓人的古堡。在那里度过的一夜,他们听见一种像是动物拨弄塑料袋的声音。除此以外,什么也没发生。

2018-02-13 平房乡

远音

一个生活在中部省份的人向我讲起,他曾和十几人在各自田中做事,当时天上有一块低垂的巨云,洁白如棉朵。他听见一种金属被敲击的声响从远方传来,十分强烈,空气为之栗栗而动。他们几乎同时站立,看着它继续朝下奔去。“估计还能传几十里远。我细想了下,在我们这儿并没有什么寺庙。我们整个砦里的人都为此奇怪。”他说。

2018年10月17日补:今日读到聂鲁达《100首爱情十四行诗》第87首里的一句:

这就是为什么空气留在这里颤抖,
为什么一切颤抖如同一面受伤的旗。
(注:诗句为黄灿然译)

2018-03-22 澳门

自己

在澳门大学读研的一位内陆学子——可惜他在介绍自己姓什么时我没有听清(沙?沈?)——向我讲述了他表哥所经历的一件事:“……他是一个衰弱、容易失眠的人。可能空荡的环境还会加深失眠。他独身住在150多平的房子里。某个深夜,他忽然想吃东西,于是爬起床,去往客厅。就要走到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啃噬声。我的天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前倾着身体,正近乎无声地从玻璃罐里抓取松子,并以一种耐心慢慢剥开它。这个不速之客的坐姿和他——也就是我的表哥——是如此相像啊。发型和身材也完全一致。雪白的手机屏幕光照亮了这个人因警惕而抬起的面庞。天哪天哪,我的表哥看见了他自己。他自己就坐在他面前,诡谲而猥琐地看着他。因为太不好意思,这人微微欠身,表哥匆忙退回卧房,关上门并反锁好它。我的表哥说,再也没有比自己看起来更陌生的人了。‘我无法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第二天上午,当阳光照满房屋时,我打开门来到客厅,发现那里什么人也没有。’表哥说。”

2018-03-24 澳门—北京

赌客

在澳门文学节的活动结束,离开瑞吉大酒店,在门前落客区等待专车,这时走过来一位打扮整齐的内陆女子,年龄估计在55至60岁之间,穿着水绿色的连衣裙,发髻绾得很仔细,看得出来花了不少时间给脸上打粉。她试探着问:“刚从内陆来?”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微笑。在我推着行李箱往大厅走去寻找喝咖啡的太太时,她跟随进来,突然表达来意:“你看我什么都输光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我动了恻隐之心。这是第一次有长辈女性向我求助。她说出这样的话一定艰难,然后现实又是如此严峻。澳门的酒店地下一层基本都配备赌场,什么机器都有。“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在这儿待着,”在报道里我看见那些在赌场混饭吃的人说,“只要待下去,没有不输光的。”

钱让每个你看见的人脸上都笑开了花,然而没有钱,所有的门都会关上。我并没有帮助她。后来我问司机,她是来行骗还是真的输光了。他说两种情况都有。我和他一起分析,如果是骗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口拙。我没有把手头的几百元葡币给她,总觉得心下有了亏欠。

现在,让我引用《梨俱吠陀》第10卷第34曲第3颂:

岳母痛恨我,爱妻驱逐我,
即使我求援,同情者渺茫。
犹如一老马,亦如旧衣裳,
赌徒之乐趣,我无缘欣赏。
(吠陀为巫白慧译)

2018-05-21 青岛

阴兵
译林出版社营销编辑徐琼玉转述她外祖母讲的故事:过去,因为家事繁忙,主妇没有工夫带孩子,因而聘请猴子做保姆。有的猴子将孩子煮吃了。徐琼玉还称其外祖母见过窗下有阴兵列队经过,全部没有腿脚。

2018年9月11日补,在北京花牛餐馆和故乡老友王辰以及他昔日在洪一中学的弟子、现新闻调查记者曹林华吃饭。曹讲到故乡有过阴兵的传说,听老人家讲,他们感受到身边有风的响动,一定是有一队人在走,但就是看不见。听说有人还不慎挡了阴兵走路。

2018-10-26 蒙特港

莉亚娜教授的讲述

汉学家莉亚娜(Liliana Arsovska)现居墨西哥,和曾任中国足球队主帅的博拉·米卢蒂诺维奇认识。莉亚娜是马其顿人,她的父亲于今年2月24日辞世,享年80岁。她说自己在斯科普里(马其顿首都)父亲生前的房子住了一个月,感觉父亲仍然存在于这间80平方米的房子。他们之间时常高声对话,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是家里唯一的子女,父母早年离婚。莉亚娜现执教于墨西哥学院,1987年出生的哥伦比亚人罗豹鹿是她的高足。

她是在出蒙特港机场往市中心旅店的途中跟我讲这些的。我和她说,我曾经在昏暮中的街市看见死去的祖母,正向前蹒跚而行。我追上祖母,发现她完全不认识我,并且试图绕过我的拦阻继续前行。我带着惊愕与失落目送她和一群人消失于街市。我的祖母在生命最后几年得了老年痴呆症,最后记住的只是孙子艾圣开,最后连圣开也不记得了。

中午在圣托马斯大学烹饪系的食堂吃饭,烹饪系主任是瑞士人,善于设计菜。大学校长餐后发出感慨,说他在这里10年,烹饪系主任上的菜没有一样是重的。对美食的享用即将结束时,我们发现鲜血从校长巨大的鼻孔溜出来。将近要滴落时,他自己发现了。傍晚,我在学院一间小的图书室做“新时期的虚无”的主题演讲,散场时图书馆的管理员罗德里格告诉我,五年前,在圣地亚哥居住着一对独身的老姐妹,姐姐81岁,妹妹80岁。一天,当妹妹回到公寓前时,发现警察围着一具跳楼自杀的尸体。死者正是她相依为命的亲人:姐姐。她很冷静,对警察说自己上去有点事。随后,人们看见她从10楼她们的家跳了下来。每次我做这个主题的演讲时好像都有回响。2015年在威尼斯大学,曾经有一位听众告诉我:在意大利,有一名大学生,仅仅为着看人是怎样死的,而谋杀了同学。

莉亚娜教授为图书馆管理员和我提供了翻译。

图说:莉亚娜教授(Liliana Arsovska) 墨西哥学院亚非研究中心教授、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候选人。主要从事汉语教学与研究、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已出版、发表多种汉语教学、语言学方面的著作和论文,并将多部中文小说译为西班牙语。

2018-11-20 平房乡

附体

11月17日在徽乡家宴吃饭,饭毕,坐在一边休息,与辽宁铁岭开源人张飞搭话。我请他讲些听来的鬼怪故事、社会奇闻,他说听来的都是故事,可信度不高,我不如讲点亲身经历。张飞提到他母亲年轻时体弱多病,按别人的说法是五行不全。张飞十一二岁时,当时大姐已经嫁走,二姐和人订婚。一天,二姐的对象来家吃晚饭。饭后聊天时,妈妈忽然变了一个人,眼睛特贼, 失控地大笑。因为望不见笑声终止的地方,众人无不毛骨悚然。张飞头上还有一个小姐姐,比他大三岁,这会儿从南炕跑到北炕去了。二姐的对象惊得只顾将头伸进被窝,屁股还露在外边。家人猜测又是神仙来附体了,问:“整么(怎么)回事啊,谁让你来的呀?”少时,妈妈停止狂笑,拍着小姐姐原来的坐处,说:“她请我来的。”小姐姐在一旁分辩:“谁请你,没人请你啊。”不过后来小姐姐还是回想起,自己曾在香炉那里抓了几根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把神仙请来了。讲到这里,张飞特意为我解释,那时是夏天,家里没有盘式蚊香,小姐姐扯出炉香,意在驱蚊。众人因此向附在妈妈身上的神仙祝祷,说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千万不要介意。神仙说:“我也不能白来呀,我要喝酒。”于是众人倒酒。一大碗从小卖部打来的散酒,起码有45°,就见妈妈一口干了下去。几十秒后妈妈恢复清醒,对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张飞记得,为了这事,二姐的对象和二姐黄了。

张飞说他妈妈平时是不喝酒的。

张飞另讲到,在他们那儿流传一个说法:一天之中,子时(半夜11点-凌晨1点)和午时(中午11点-下午1点)最应当心。在中午这个时间段,姑娘家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河边洗衣服。在晚上这个时间段,人最好不要走夜路。就是怕撞见脏东西。张飞提到自己小时,生产队还没有解散,家家户户都会分到集体的一头牲畜去放养。张飞常跟大点的孩子一起去放牧。每到中午时,他们总是将张飞和一名老者留下看守,自己回去吃饭。那老者也总是让张飞多盯着点,自己打盹去了。当时放牧是在南山,对向有座北山。一天中午,张飞——说到这里,他提到自己小时不像现在是近视眼,视力还很好——在南山就看见从北山的黑松林走出三名穿着怪异服装的妇人,排成一队。按照一个弧线走了一会儿,又回到松林去了。张飞当时只觉得她们特别怪,一个一身灰,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从穿着打扮看不像是采蘑菇的人家。张飞回家后把情况告诉母亲,母亲说黑松林本是一片很大的坟场,叫聂家坟。我问两山之间相隔多远,他估算应该有四五百米。

他说自己放的是一头骡子。别人家放的或牛或马,牛吃嫩草,马吃的草比较高。马喜欢这儿啃一口,那儿啃一口,给它一片又绿又嫩的草,它不会搁那儿挨着吃。

2018-10-17 圣地亚哥

试弓

很久没有吃中餐,今日在圣地亚哥市路过一家叫广州酒楼的餐馆,进去花4000比索吃了一碗汤粉。餐余和一位脸上长了黑斑的智利华人聊天。他自称姓蔡,父亲当初在大陆从事的是一种奇怪的职业:造弓。并说这种工艺最要紧之处在于将劈好的竹材用火烘烤,使之被压弯,形成弓把。他说他父亲一生从不多言。一日,有连襟二人站在公车的脚踏板上,从镇上过来。他们以给岳丈选弓的名义,好生嘲讽了一番蔡父的生计。其中一位是这么说的:“我以性命发誓,你这玩意儿射不出20步远。”

“我父亲涨红了脸,毫无疑问陷入愤怒当中。可是愤怒并没有使他慌乱。他掀开有盖的箭壶,抽出一支箭来,对他们说:‘请你们站到20步远的地方,让我射射看。’”蔡先生说,“你猜猜,先生,他们怎么着。他们改口道:‘不不不,我敢保证你的弓箭能射到一万步远。’然后他们就在我父亲的箭口下跑了。就是两个狐假虎威、混吃等死的人。我父亲记得他们一个叫铁男,一个叫震旦。”

又:

当流浪汉在寒风的照料下困难地睡去
一百个祖先在他身上开会
他们有的为自己悲哀
觉得宽阔的河流到这儿变得狭窄
并且萎亡;有的为自己庆幸
因为毕竟还有那么多支流会奔向未来
有的纯粹是为一个人的悲惨处境拭泪
有的觉得这是上帝公平性的显现
总是在一切无法挽救时,出现了这么多人

2018-09-23 平房乡

凶耗

21日晚,建在和平里远东仪表公司院内的码字人书店开业,我在那第一次见到著名编辑T。她讲了好几件事:第一,她自小由外公抚育,正是外公给了她第一个依法登记的名字;第二,她曾经在湖南一家杂志实习。某日,袁复生向她推荐我的小说,她很喜欢,不知何故被当时的主编毙了;第三,她在读大一时,梦见外公专门前来辞别,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似有不舍之意。此后人影消失,T寻至屋内,发现赫然停着一具棺材。醒来后,T非常不安,不过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会想到的那样,觉得这些不过是梦。寒假回家时她才知道外公已殁。家人之所以没有告知凶耗,是出于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理由:怕影响她正在进行的考试。T说去上坟时风和日丽,坟前有旋风且舞且迎。

我记得T说话时,颈上围着丝巾。这意味着夏天已经彻底过去,秋天深入人心。

2019年1月10日补:今日在码农咖啡馆见已移居重庆的谢丁,谢丁提到外公辞世时曾给他托梦,并说自己曾在“正午信箱”这个栏目里说过。我搜索到“正午信箱第13期”,发现一名叫Liz的读者给正午写信,称自己在2015年5月梦见要乘绿皮火车去见外婆的遗体,次日傍晚就接到信,说外婆去世。谢丁代表正午回复,我在这里引用他回复的前两段:

“1996年春天的某个晚上,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外公站在地里的田埂上,向我招手。他面前有三条小道。一条朝左,一条朝右,还有一条面对着我。我看不清外公的面目,但那的确是他。我慢慢走过去,他却突然转身,朝左边那条小道而去。我停了一会儿,决定朝右走。

“梦想之后的第三天,我像平常一样,在学校外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打回家(嗯,那时还没有手机)。妈妈说,外公前两天去世了。”

谢丁是在2015年11月22日回信的。

另,谢丁在码农咖啡馆还对我提及,他妈妈认识一对夫妻,男方过60岁大寿时,收到孩子送上的生日礼物,是送给他们俩的。他们特别高兴,因为这可是一份大礼。是两块墓地。前几年买一块墓地只需几千元,现在要3万元。谢丁还提及,他妈妈曾经去往日的小区走动,遇见一老妪,就问后者的儿子在哪工作。是卖房子的,老妪回答。又问卖哪个楼盘的,说是在北碚。后来才知道是在北碚卖墓地(阴宅)。

2018-09-24 平房乡

白袍

T又提及,她读书的中学是由古庙改建而成,附近是战场,曾有2000余人牺牲于此。某夜一更,她亲见九团磷火在纪念碑前旋转。另外,在她10岁左右时,她尚未上学的妹妹常言窗外的古树上住着十几位穿白衣白袍的人。大人以之为诳语。她妹妹信誓旦旦地向她说:“姐姐我真的看见了,我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很多人坐在那儿。”

T是湖南岳阳人。

席间谈及高速公路,T认为,有些路段事故多发,和客观条件欠佳有关,有的却无法从这方面解释。自然而然地,有人说是以先的死者在寻找相代者。我想到暗示。一件事发生之后,暗示了另一个灵魂上比较疲弱的人,使之感受到一种征召(仿佛有一种指令在指导他)。人们将自杀模仿现象称为“维特效应”。过去警校同学曾向我提及,今年5月,南昌梦时代广场不到10天内有5人尝试跳楼,商家不得不关闭通往空中花园的通道。

2018年12月24日补:在香港帝都酒店一楼,朱文的夫人金子讲道,住她家对面,有一小孩。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学会一点语言。有一天,他当着妈妈的面说:“阿姨好,阿姨好。”他妈妈说:“阿姨在哪儿呢?”于是小孩指着虚空说:“一个、两个、三个。”

2018-09-25 平房乡

阴气

续:T称在北大读书时住在畅春园宿舍,老觉得不对,最后只好搬走。她回忆,好几次在畅春园宿舍入睡时,她都感觉床头有一个着白衣的高大男子在低头看自己。这种默然而长久的凝视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害怕。她感觉自己是被盯醒的。睁眼看时,看见对方的身影有一个消失的过程。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比方:就好像墨汁在水里面洇开,散了。席间,作家沈念提到,他在人大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的同学崔曼莉曾经在簋街租下一个小院子,也是觉得不对,退租了。T提到的经历让我记起一个接机人员(很可惜我没有问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在接到我之后还要等着接另一拨人。在等待途中,他讲到自己曾经撞到鬼。那时候他还没结婚,住在老家备考。一个夜晚,月色如洗,他去厕所解溲,意外发现位于院子一隅的鸡舍处坐着三人,正抱着双膝,前后摇晃着身体,用奇怪的方言叙谈。其中一人间或还拿烟头燎腿毛。发现他时,他们异常吃惊,可以说是挥霍而没。次日他去鸡埘处察看,对是不是有人在这待过,不能确定。“你要我讲,我就只能讲这个。有时我怀疑自己并没有碰见鬼,而只是心里有东西。后来我在卧房办了一个痰盂,方便的话就对着痰盂。在过去我是很讨厌这种做的。另外,比这更可怕的,是我在中专的同学所看见的。也是晚上。我看见的是两三个鬼,他看见的则是满院子的鬼。他说鬼就像老鼠一样惊恐万状,朝各个方向逃窜,藏起来了。他说自己非常难忘那种鸡飞狗跳的场面。后来他们将院子里的杂物烧了个精光,然而还是不敢住下去。我们那边巫气要重些,也可以说是人心重些。”他说。

2019年1月15日补:今日读沈书枝《拔蒲歌》,提到皖南儿童躲猫的游戏,这样写的:“当计时的数字一被喊出,我们于一瞬间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散得多么杳渺而干净。”

2019年2月1日补:今日崔曼莉请客,在酒仙桥颐堤港吃饭,席间有侯磊、杨薇薇。我问及她在簋街租院子的事情。她说不是在簋街,而是在雍和宫附近。当时租的是一座三合院,每到下午四点,就觉院内孤凄难忍,仿佛全世界都落幕了。更为恐怖的是,院内时常会自己刮起一股旋风,吹起灯绳、落叶,重重砸在门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是有人敲门。因此崔没有租多久,就离开这儿了。“还是住楼房踏实。”她说。

2018-09-26 平房乡

附身

同是在21日码字人书店的聚会上,现居深圳的作家C向我讲了一件“不算是什么鬼故事”的事。讲到一半时因为要去吃饭不得不中断,为了让她讲完,我跟随她上了同一辆车。事情发生在她母亲身上。当时她在念大学,她母亲身患感冒,吃药、输液,均不能退烧,绵延20余天。有人认为是得了邪病,推荐去找一名巫医,后者据说在劳改队时学习到神秘的技术。巫医对C家的身世并不了解(“他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渠道知道我们家这边的情况。”C转述着家人的说法),却指出C母亲身上有两名死去的亲故:一名是服毒自杀的老妪,一名是触电而亡的青年。C母说怪不得背上这么累呢。巫医叮嘱家属殷勤烧纸。后来他说青年走了,独老妪仍不肯放手,他是什么办法也没有。随后他们去拜访C她姨家那边一个著名的神汉,那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说:“没事了,你回去吧。”C母出村口时感觉背上一阵轻松,烧不久就退了。

C是山东德州人。

背上扒着鬼,且死死不放,在泰国电影《鬼影》里有过呈现,那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电影之一。

席间,湖南作家沈念提到一件生活中的事。他小时,父亲的单位有好些自行车,某日,派出所联防队的人过来借走三辆自行车。回来还自行车时,他们轻手轻脚,顺手把他父亲单位打牌的都抓了。沈念没有评价这件事,只是说当事人很气愤。

阿乙专栏

阿乙,江西瑞昌人,生于1976年,《人民文学》中篇奖、蒲松龄短篇奖、林斤澜短篇奖得主。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情史失踪者》《灰故事》《鸟,看见我了》《春天在哪里》《五百万汉字》,中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模范青年》,随笔集《寡人》《阳光猛烈,万物显形》,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

阿乙已经成为近几年活跃在华语文坛的一线作家,是青年作家中的中坚力量,成为最先走上国际舞台的中国作家之一。目前,阿乙的作品已经输出了七个语种十五个品种。其中篇作品《下面,我该干些什么》被翻译成多国语言。2018年,阿乙作为朗读嘉宾登上央视节目《朗读者》。

编辑 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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