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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作家影像|沈念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19-09-23

沈 念

《野草》作家影像

沈念,1979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曾在《十月》《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等刊发转载并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出版作品集五部。曾获第二届三毛散文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等。现为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

(所有图片可触屏放大)

 2000年的沈念。那时我还年轻,在南湖畔的龙山野游。

2010年7月,北京鲁院,毕业戏剧演出《雷雨》的参演人员合影,作家宁肯(前中)饰演的是老爷周朴园,猜猜沈念(后排左一)演的是谁

印象记

弋舟被待见

       沈念在敲门——有两袋饼干,给你吧。

沈念在敲门——还剩半桶纯净水,给你吧。

这是我准备写写沈念印象时,条件反射一般首先唤起的记忆。我们在鲁院做了邻居,将近四个月,他就是这样一次次叩响了我的门。

不,他肯定不会像个送外卖的,次次都是来给我输送饮食,实际上,房门打开,我迎接着的,常常会是一些更富滋养的“口粮”。门外是一个对我充满着信任、愿意于我倾心交流的“少将”,从文学到人生,能和我一句接着一句地聊将下去。“说得着”,我们“说得着”。于是我愿意将沈念的造访视为一次次粮食的馈赠,这粮食是饼干和水,亦是男人之间关于为什么活、将如何活的有益的切磋,它们在我眼里,被视为了宝贵。

显然,我可能并不缺饼干和水,而且似乎也并不非常热切地渴盼切磋,我之所以视这叩门而来的一切为宝贵,仅仅是因为——它们是沈念赠予的。

有些人释放善意,自己别扭,也令人别扭;至于为何活与怎么活,和有些人谈论起来,更是只会令彼此都要尴尬。但沈念不令人别扭,沈念不令人尴尬。我想,接受沈念善意的人应当不在少数,跟沈念“说得着”的人,也不在少数。没错,这就是一个有口皆碑的人。

有口皆碑意味着什么呢?嗯,有个可以想见的风险——泯于个性。可是,我们的个性,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反正,如今我是对于一众作家敝帚自珍的哪种“个性”开始深怀警惕。这里面更多的,当然是自我的厌弃,毋宁说,我等都太“个性”了,说是“各色”,怕也不算过分。

2017年4月,沈念在绍兴《野草》杂志社编辑部的院子里

我得承认,沈念身上有股作家中鲜见的气质,热忱而不轻浮,恳切,乃至无端地让人觉得由衷,以泯于个性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个性。他似乎是我所认识的同行里最“正常”的一位,中规中矩,与尘世毫无违和之感却又少见红尘之气。这是天成的性情,亦是后天的自重。上帝给了他一副男人的好相貌,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作家的好性情(如今,正常与有规矩,在我眼里已然是这个行当稀缺的风度),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怎么接触,怎么让人欢喜。

这可了不得,就像是一个人被发放了畅通无阻的通行证。手持这张通行证,沈念是一对龙凤胎的父亲,是“湘军五少将”里的一员,是年纪轻轻的省作协副主席,是人大创意写作班的在读硕士……

他被这个世界所“待见”——这是我如今能够给予一位朋友的最高的赞美。不信你试试,我们在尘世辗转,要获得这样的赞美该有多难。

而他呈现给这个世界的,也是被“待见”的文字。知道沈念大约有十多年了,那时我们曾在一本刊物上同期发表了小说,一读之下,就记下了这个名字——沈念。如今觉得,这名字的音韵,都是那么招人待见。其后读他的散文,确确实实觉得达到了一种“正经人做正经事”的那种端正的魅力。他也忧愁,他也喟叹,可他忧愁得正正当当,喟叹得体体面面。你见过一个干净、俊朗的男人系着围裙认真做饭时的样子吗?那就是阅读沈念时带给我的感受。干净、俊朗很难,认真做饭更难,这里面是唯有“正派”才能赋予阅读者的感染力,它就是如此难得,因为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于今,当我们阅读时,真的仿佛是见到了太多不正经的人做着不正经的事。

(下图:2018年11月23日,沈念(左一)在广西大学与弋舟(右一)、田耳(右二)、远人相聚

2015年11月,现代文学馆银杏叶落

2015年11月,鲁二十八同学王十月、谢宗玉、陈集益在海南三亚海边

2016年11月第九次作代会,(自左至右)斯继东、王凯、张楚、林那北、沈念在会场相逢

创作谈

沈念:士别的缺失,或万象森罗

她走后,缺失吞噬美好,变成珍贵的代名词。那段日子难以言述,夜里辗转失眠,时间被截断,裁锯成一小段一长段,仿佛我的夜晚是缺失的。睡不着,我会躺在床上数绵羊,数星星,数着过往,或者踅下床看书,书页上是一片水的空白。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宿舍的床是悬在写字桌上的,有几次翻越时径直从爬梯上滑落,骨关节在体内撞响,像复仇者的突袭回击。屋里屋外都是虚晃的夜色,坐卧椅上,身体在浓酽的墨黑里浮起,也在不易察觉地沉落。有时会不由自主想到写作为何出发,从来看作是生命中最有意义和力量的事,漫漫长路,黑夜中同行者的身影四处闪躲,于是就有了慌张,有了兔子撞进陌生菜园子的惶乱。也像飓风暴雨后存活的植物,身体裂裂炸响,根部摇摇晃动。

每一个写作者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拿破仑。是的。不是吗?

人近中年,竟然变得如此惶惑。是经历的死亡所致,或是太多的缺失纷至沓来。时间的缺失,生活的缺失,亲人的缺失,写作中的缺失,一度盯咬着你躲闪的身影,让你遗憾嗟叹。三年前,丢弃一份众人眼中未来可期的工作,那是不负我心的顿悟。前任仍约转身,但恋情已经终结,绝是不回头的。遥想更早的出发,阡陌纵横或是莽莽荒漠,走到那个洞穴前的跌落,从那里陷入,并非被迫,实属自愿。现如今非得朝前走不可,人都须为选择而背负,好的或坏的,轻的或重的。前面虽有风景摇曳,也得先穿过荆棘和丛林,沼泽与沟堑,黑暗与破碎。

2017年7月沈念去日本访学,与人大创造性写作班的同学及腾讯的朋友合影

十七八岁开始第一次发表,尔后却有八年是停滞的。像是拥有另一段不可自拔的溺爱,而忽略了原来的钟爱。又像暗夜行路,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听从内心召唤的意识愈发明晰。远行者总得有备而去。而起初,我像《基督山伯爵》中的爱德蒙·邓蒂斯,将自己囚禁于孤岛上的伊夫城堡。是的,我们无从俯瞰城堡的全貌,在巨大的岩石筑起的城堡里,在万象森罗的壁垒中,甚至我们不知自己走的路在众多的道路上是不是有出口。也许永远找不到出口,谁知道呢?

每当我安静地面对内心时,我像爱德蒙一样,听到了来自岩石墙里的声音。住在隔壁的法里拉神甫,敲打着鹤嘴锄,即使是一次次选择错误的路线。我也是被囚禁者,也是法里拉,没有出路,但总有出路,出路不在外面,就在里面。我如此慰藉。那时读《基督山伯爵》,觉得法里拉像是一个人身体里最坚固最深奥的部分,“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弄皱——他的白发,他的起了霉的绿色胡须,他的遮在胯间的破麻布片。”在我眼中,他是一位不怕失败的诗人,是一心想远行的少年。应该说时至今日,耳畔还会响起鹤嘴锄撞敲岩石的声响。在法里拉心中,一切障碍都是不存在的。他向庞大坚固的伊夫城堡发出挑战,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他以自己的错误帮助我们画出伊夫城堡的正确地形图。最后,也许我们也成了堡垒,自身的界限不打破,出路必无处寻觅。

多年之后我才懂得,文学的界限与出路不在那些奖项身份名利,而是在文学精微的内部被不断打开的广袤空间里。就像爱德蒙,从法里拉的错误记录中受到启示,在某一天不再对被监禁的不幸和卑鄙苦思苦想,而明白了,“要想逃离监禁,唯一的办法是弄清这个监狱的建筑结构。”从表层的纷乱中转而专注内心世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突围。作家与创作之间,如同爱德蒙和法里拉之间关系的另一面镜子,总觉得每一次写下的都是不足的有缺失的,总是不足以绘出伊夫城堡的全貌,灵感不断犯错,推理总是穷途末路。

2017年6月,北京芝加哥大学中心,参加王德威老师的颁奖典礼

文学是多面的,小说也好,散文也好,避躲不开的生活、思想、创新和语言等诸多面向,都有多处抵达之地。福斯特曾写过一本《小说面面观》,虽然谈了很多小说的不同层面问题,但仍不敢说全部穷尽。写作就是如此,一个写作者能占据最好的一面,抵达几面,也很是了得。也可以这么说,还有很多缺失的面,总是暗夜浮动中扮着漂亮的鬼脸,唱出塞壬般的声音,吸引你前去探寻。也正是在探寻中,令人窒息的写作透进了光。又有哪位写作者心中不也像在暗无天日的苦力劳作中怀揣野心的法里拉那样,决想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写下一部伟大的手稿,写下属于人间万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或许,缺失的那部分,也是万象森罗的那部分,是被我们曾经忽略的通往好的文学之途。葆有对人的处境的清醒认识,倾听人性里山呼海啸不折不从的冲动,然后我们会发现,文学像那没有等级的星座永远在位移,你矢志不移地追随,才有可能得到自由出入那坚如磐石且深奥微妙的伊夫城堡的通行证。▌

(下图:2015年12月,祝勇(右三)邀请当时在鲁院回炉班学习的同学参观故宫)

2018年6月,北京,在班主任梁鸿老师家,与阎连科老师合影

2018年6月,北京,朝阳大悦城,与作家阿乙喝咖啡

2018年5月,与张楚在东门的炊烟小镇相聚

右上:1999年8月第一次去北京,与少年好友在北大图书馆。右下:2018年5月,参加上海文艺社《中国书写:二十四节气》的北京新书发布会,我写的是“小暑”节气,一个悲伤的节气。左上:2015年10月,与好友王翔、徐典波两家人到东洞庭湖丁字堤湿地游玩。左下:2013年10月,国庆假期去汨罗,坐在韩少功老师八景乡居宽大的木沙椅上

评论

沈念:噬痕里的沉重与轻盈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阅读随想

和青年批评家张莉的初见,大约是2007年秋天在湘西凤凰,一起参加《人民文学》的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活动。穿行在湘西的那几天欢愉时光里,我记忆最深的一幕是坐在虹桥上的一家茶楼里,金仁顺、张悦然、鲁敏、张楚、哲贵等一干朋友闻香品茗。窗外沱江两岸灯火交辉,有流水潺潺声拨开夜色撞进我们的言笑阔论中。如此美丽之夜当然不能阻止我们谈文学与人生。而刚从北师大博士毕业的张莉端坐一侧,给我的印象是,那张圆脸上流露出的微笑如此自信,间断性的几句评议来总结作家们的大段陈述又是如此精准独到。后来的日子,从文学研究转向文学评论的张莉,屡屡在发声时让我依旧读到这份可贵的精准。

 好的批评家常常会让作家惊叹自惭。尤其是若隐若现的那一点心思,被心机更睿敏的批评家抓住并延展,放置人性、社会的阔大背景里,站到理论的高度搓捏滚打、塑形雕像,继而抹净眼前那些迷障,撩开枝繁叶茂的遮挡,还你一个山青水秀的世界。于别的读者而言,他们的阅读从同一起跑线出发,一路跌跌撞撞,云遮雾绕,气喘吁吁,回头看到批评家的只言片语,几行文字,就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差异性由此诞生。在张莉的随笔集《来自陌生人的美意》(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中诞生的,是属于张莉式的解读,无论是电影、戏剧或文学与个人,都藏匿着值得钦赞的机智和锋芒。锋芒闪过,心眼之间的迷障应声断裂,断成片片玉碎。

2018年6月,在中国美术馆观展

丙申年前的寒雪之夜,翻看张莉是如何遇见因阅读而诞生的“美意”,如何书写被世俗裹挟又超然之上的“美意”时,我又仿佛回到八年前的虹桥之夜,张莉依旧以一种锐利的批评眼光,阅历经典和当代文艺作品。她读取这个世界,读取一群写作者的内心,也剖开文学、电影、作家的过往和当下。属于她的不同眼光,像一枚挥洒自如的机器探控手,夹带锋利的手术刀,薄刃全身寒光凛冽,遥远地剥开心尖上包裹巨痛的翅膀。而成千上万的热爱阅读者都能感同身受到那份“美意”——“难过不安、耿耿难眠或者空虚无聊的时候,它们像镇静剂使我笃定、不孤独。”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谈写作的五个关键词里首当其冲提到“轻盈”。张莉文字中给人的第一质感也是轻盈。由轻盈带来的亲近、婉丽、舒畅、飞扬,形成与某些晦涩批评截然不同的语言感觉。而她的轻盈又负载着犀利的洞察,怀抱思想上的深远与沉重飞翔。一对矛盾之词,在她的文字中获得最有效的和解。她谈电影,《归来》中“所谓归来,是昨日不再来”,《推拿》是“使我们不适、晕眩、陌生……也会因此而反省:什么是人、何为精神健全的人、何为我们自身”,《黄金时代》里“只看到一个跟大时代选择背道而驰天真地要‘找死’的萧红,却看不到她有自己的想法”。她谈当代作家作品,弋舟的《刘晓东》“成为我们时代病理的切片、我们时代病症的镜像”,杨争光的《少年张冲六章》是“这个时代最刺骨的疼”,毕飞宇的《家事》是“于热闹处书写人与人之间的冷清”,而70后一代“要写下去,写到尽可能写到的那一步,这是写作者的尊严所在”。她回忆与作家的交往,陈希我让她“真切地意识到,生活中居然有这么多习焉不察的黑暗、痛楚和不快乐”,阿乙这位“不折不扣的野生写作者,终极目的在于怎样写和写得怎么样”,郑小琼则“写下了这个工业时代的疼痛,更是一个民族的疼痛”,周云蓬“用眼睛看过世界又失去的人,在另一个层面上使眼睛重新焕发了光芒”……经她绣口一吐的评述,就是那么几句话,轻盈地缭绕着,又如重量级拳击手般刺挑出这个时代与世界倒映我们内心镜像所呈现的要义和迷失。

2018年6月,中国人民大学。郑小驴(左一)毕业前夕,和文珍(中)送别他回海南,在静园大树下合影

如此看来,张莉是那种活力贲张而又飞扬洒脱的精灵,以书叶为食,所经之处,或轻或重地噬咬着那些原创文字里流动的新鲜汁液,然后收纳内心之熔炉,拿自己的精血浇注粘连,再以另外的面貌呈现。这些时光噬痕,隐现浮沉,分崩离析,却始终如隙流般涌动着一个知识女性的大智慧和真性情。她优雅形象且简炼明确的文字、观点,在这本汇集了她富有洞见的文学随笔、评论的小书中自由穿行,释放出一针见血直抵人心的力量。那些喜欢率直热烈、开阔深刻之文的人,无论是作家或读者,都会留恋眼前的这本小书。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我几乎是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这个在云端飞行的书名。那位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陌生读书人,在书店的邂逅中绅士般地“出手”,把阅读带给每个人的美好传递给了张莉,并经由她传递给更多的人。这让我忆起张莉在与著名作家毕飞宇对谈而成的《牙齿是检验真理的第二标准》后记所写到的一段话——“写作、阅读、批评都是我们感应时代和社会、确认自我的途径,也是我们在陌生人中寻找同道、使自己不再孤单的方式——透过那些优秀写作者的语言和文字,我们享受在茫茫人世中的不期而遇,延展对生命的理解力和感受力,扩大自身认识世界的边际。”这是张莉刻骨铭心的自白,我也深深认同并愿意尾随加入到如此自白者的队列之中。▌

2018年9月,全国青创会期间,与朋友们相聚于北京码字人书店

2018年6月,北京人大东门的串吧,为同学毕业饯行,与南飞燕、孙频和谢络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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