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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下)

 东方欲晓10 2019-09-25
 五、历经数乱,三朝首辅

前面说,东晋的政治格局是王与马共天下。这里的王不仅仅单指王导一人,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王敦。王敦是王导的族兄,为司马睿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王敦自恃开国功臣,加上手中一直握有重兵,人也日益骄矜起来。晋书王敦传里说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二,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这时司晋元帝对王敦的骄纵和野心日益深感不安,同时对王导也有了猜忌,渐渐冷落王导,并开始重用刁协和刘隗两人,以钳制王氏家族日益膨胀的势力。对之王导还能处之泰然,王敦却表现出非常激烈的不满情绪,上书说:“圣恩不终,则遐迩失望;天下荒弊,人心易动”(《晋书·王敦传》)。

为了遏制王敦,晋元帝以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冀雍六州,其中包括抗胡名将祖逖所在的豫州。朝廷对祖逖在北方的军事行动向来不闻不问,而在祖逖历尽艰辛收复了大片黄河以南的领土之后,却派一个文官做他的上司。这使得祖逖非常不快,极度失望后最终忧愤而死。可惜一代名将,就这样在皇帝和权臣的权力争斗中陨落了。北伐大计,也就一时无期了。

永昌元年(322)王敦于荆州举兵反晋,这时司马睿的皇位才坐了四年。刘隗劝元帝诛灭王氏。王导带领兄弟子侄二十多人,每晨入朝请罪。周顗还表章上奏晋元帝,为王导辩护,辞意恳切。王导不知底细,误以为周顗要乘机诋毁他,心中暗暗怀恨。王敦的军事行动十分顺利,迅速攻破了朝廷组织起来的脆弱防线,占领了建康。结果,刘隗投降了石勒,刁协为人杀死。王敦控制了东晋朝廷,并诛杀了戴渊、周顗等大臣,王导在这件事上是默许的。后来王导发现当日周顗写的奏章后,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周顗,泣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王导在王敦之乱中与晋元帝和王敦之间有着比较复杂的三角关系。一方面,在王敦攻破建康前,他以前锋大都督并假节征东将军率领军马抵御王敦的进攻。而在王敦攻占领建康后,二人依然以兄弟相处。王敦还埋怨王导支持素无威望的晋元帝而不支持他,几至灭族。另一方面,王导一面与王敦虚以委蛇,但和晋元帝及太子保持密切的联系。王导着力调节王敦和司马睿之间的关系,在亲情和忠义之间试图两全,然而此时已经万万不能。最终,他站在了皇帝一边。

晋元帝司马睿于当年在自己被软禁的宫中病死。明帝即位,王导受遗诏辅政。不久王敦再次起兵,正在这时,也是天意如此,王敦突然患了重病,王导闻讯,立即率领众多兄弟子侄为王敦发丧。众人以为王敦已死,个个精神振奋,斗志倍增。由敌对一方,而且还是自家兄弟为叛乱一方发丧,也算奇事一件。在病榻上的王敦于太宁二年(324)六月,以其兄王含为元帅率水陆五万大军直扑京师,二次举兵作乱。王导致书劝降王含,书中说“宁忠臣而死,不无赖而生矣……事犹可迫,兄早思之。”晋明帝亲率六军迎战,大败叛军,王敦病死,叛乱最终被平息。朝廷论功行赏,封王导始兴郡公,食邑三千户,赐绢九千匹,进位太保。又加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特殊礼遇,王导推辞不接受。

不久晋明帝病死,年仅5岁的晋成帝继位。王导再度执政,“上无所忌,下无所惮”。成帝继位后,把王导当作老师和长辈加以崇敬。成帝见了王导,每次都要下拜;下手令给他,都要加上“惶恐言”的字样,诏书中也要添上“敬问”的词语。对王导来说,可算是位极人臣的最高荣耀了。随着成帝年长,虽然大小事情还要请教一下丞相王导,但一些国家大事已由庾亮一手决定。庾亮也是当时名士,“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庾亮掌权后,一改昔日王导的宽政,实行法治,打击豪强,削弱地方势力,加强中央集权,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却激化了矛盾,导致了苏峻之乱。

苏峻由于拒绝庾亮剥夺他的兵权而起兵讨伐庾亮,官兵节节败退,苏峻的军队进入建康,百官四散而逃。诺大的宫殿里只有王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等少数几个大臣,他们一同登上御床,护卫成帝。王导凛然厉色,斥退叛军。早年,司马睿邀王导“升御床共坐”,王导不肯。此时倒真的同坐了一回御床了。

苏峻之乱平定后,由于建康城受到了很大的破坏,不少大臣上表建议迁都。这些大臣基本分为两派,以温峤为首的北方名士派建议迁都豫章,而三吴士族则要迁都于重镇会稽,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王导力排众议,反对迁都,主张镇之以静。他说:“夫建康,古之金陵,旧为帝里,孙仲谋、刘玄德皆言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苟务本节用,何忧凋敝?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为墟矣!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失民之望,俱非良计。今宜镇之以静,则群情自安。”众人皆以为然。苏东坡的《论周动迁》说:“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强,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对王导反对迁都大加赞赏。

在王导的愦愦之政的指引下,东晋王朝就这样安而复危,危而复安地持续着。到了晚年,王导怠于政事,文书常常不打开就批准。当朝也对王导施行的昏乱之政议论纷纷。而王导本人对此却不以为然,他曾说“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咸康五年(公元339年),王导病逝,终年六十四岁。王导死后,晋成帝为其“举哀于朝堂三日,遣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赗襚之礼,一依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故事。及葬,给九游辒辌车、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武贲班剑百人,中兴名臣莫与为比”。可谓极尽哀荣。

六、尊佛弄玄,引领风气

王导成为无可争议的士族领袖,不仅仅因为他的位高权重,而且由于他是魏晋玄理清谈的翘楚。用我们现在的话讲,他不仅仅是政治领袖,而且是众望所归的玄派大师,思想界泰斗。但是由于魏晋士人不崇尚著书立说,他的思想学说也就没有多少传世。东汉之士以名节为重,魏晋之士以旷达为风。魏晋时期思想和文化的主流是清谈和玄学,这是对传统儒术和礼法的一次很彻底的反动,带来了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的风气。而后世多把魏晋清谈玄学和内患外乱联系起来,不免有失偏颇。那时的士人讲究‘玄妙’,‘雅远’,‘旷达’。王导是这方面公认的代表。

渡江以后,王导十分推崇三理学说。“止道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三理而已”(见《世说新语·文学篇》),虽只是三理,但是宛转关联,妙趣横生,牵涉到各个方面,乃至无所不入。其中的《声无哀乐论》、《养生论》,都是嵇康的作品。《言尽意论》则是欧阳建的作品,主张言必尽意、穷根究底,很有形式逻辑的味道。言尽意论在当时的清谈辩论中大行其道。

王导在府中常常主持名流参加“玉柄麈尾”清谈辩论聚会。麈尾饰以玉柄,是清谈领袖的重要道具,以示仪瞻表率,风神超迈。麈,据传为麋鹿的一种,体大尾长。相传麈与群鹿并行,摇尾左右,可指导群鹿的行走方向,有群伦领袖之概。这种风尚后来传至日本,现在日本还有盛放“玉柄麈尾” 的麈盒。这种辩论聚会当时风行一时,会上由名士领袖如王导做主谈,另有名士做宾谈、陪谈。辨谈必须要有“辞喻不相负”特点。换言之,即诘辩求胜不服输,是“正始之音”的要旨。这种谈会当时影响很大,每次谈会结束,辩论的内容和形式,甚至花边消息,都会受到广泛关注,很有今日“炒作”痕迹。可惜当时没有类似今天书记员的角色,辨谈内容没有流传下来。否则我们可以拿来和美国大选辩论、亚洲大专辩论会比较比较。

与王导有关的玄谈名辨,《世说新语》里有很多记载。《世说新语》曾提到周顗拜访丞相王导,在相府门口经过见顾和正在扪虱子,态度安然。周顗走过去又回转身指着顾和的胸口说:“这里藏有什么?”顾和照旧扪虱子,慢慢答道:“这里面是深不可测的地方。”周顗进了相府后对丞相说:“你的属吏中有一个具有尚书令、仆射才能的人。” 另有一次丞相王导枕在周顗膝上,指着周顗的肚皮说:“你这里面有什么?”周回答说:“此中空空洞洞,什么也没有,但是容得下你们这些人几百个。” 有一次王导曾以康僧渊深目高鼻而戏弄他,僧渊即答:“鼻者面之山,眼者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些言谈我们今天会觉得都是答非所问、故作高深之语,令人一头雾水,但在当时被引为名谈名辩。

所谓风行草偃,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身居要务的重臣耽于清谈弄玄,朝野刮起一股强劲持久的清谈之风。它必然会对当时的思想领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渗透到意识形态领域中如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学术、文学等多方面。

当时的玄学和佛学的结合,对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东晋以王导为首的的士族名士,大多支持佛教,并与佛教高僧有着密切的关系。出自士族的高僧竺道潜(字法深),在西晋时就“誉洽西朝”,过江后,“丞相王茂弘(导)、太尉庾元规并钦其风德,友而敬焉”。来自西域的高僧帛尸梨密多罗本无人知,“晋永嘉中,始到中国,值乱,仍过江,止建初寺,丞相王导一见而奇之,以为吾之徒也,由是名显。”由于王导与佛僧关系密切,以后王氏多有奉佛者。据说王导之弟还出家为僧,法名道宝。王羲之的曾孙也出家为僧,法名道敬。宋文帝时,王昙首、王僧虔父子均与沙门昙迁关系密切。

由此可知,佛教在南朝所以能够发展到国教化的新的阶段,完全是出于帝王王子及士族豪门的提倡。关于这一点,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曾说“佛法既上流人士所提倡”,又说“南朝佛教于士大夫阶级之势力,以及其与玄学关系之密切,即此亦可知矣”,特别提到“晋司徒王导奖进僧徒,于江东佛法之兴隆颇有关系。”

后来北朝的北魏也深受东晋和南朝尊佛风气的影响。北魏帝王,不但崇佛,且引南朝神话以自重。北朝佛教自北魏孝文帝起,起初注重佛教传统典经探究,而且带有很浓重的玄学名理色彩。但是,此一发展,也是受了南朝的影响。因为北朝信佛而谈名理者,多为南朝人士。如崔光的祖与父均在刘宋时期做官,崔光十七岁时投奔了北朝。王肃与王翊都是王导的后裔,也都是年长以后才来北朝。北魏时期,中国的佛教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为后世留下了很多诸如龙门石窟等宝贵遗产,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究其渊源,王导之功,依稀可见。

七、一门显贵,几代风流

翻开晋书,满目皆是王家列传。琅琊王氏家族集中皇室朝廷的大部分重要权力,这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罕见。无怪乎羊士愕咏出这样诗句:“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情况正是如此,在《晋书》中王氏列传占据很大的比例。

琅琊王氏,是两晋时期最为显赫的士家大族,在王氏家族中,很多人担任过显官要职。真可谓家门显赫,人才辈出。到了王与马共天下的东晋时期,王氏家族达到了一个顶峰。永嘉南渡后,王导始终居机枢之地,王敦则总征讨于上游,王氏家族近属居内外之任,布列显要者人数甚多。《南史·史臣论》里说“盖王氏人伦之盛,实始是矣。” 晋元帝曾对王敦说:“吾与卿及茂弘(王导)当管鲍之交”。王导做了元帝、明帝、成帝三代的丞相,他的子孙,也世代簪缨,于是,这一家族,自然门第越来越高,最后演变成“合望族者,辄推王谢”了。

据说琅琊王氏可以追溯到东周的太子晋,晋后来改名为王侨。琅琊王氏祖上曾出过秦将王翦王贲这样的名将。王导的叔祖父王祥,就是家喻户晓的“二十四孝”里的“卧冰求鲤”故事的主人公,晋武帝时官至太保,晋爵为公。祖父王览,担任过光禄大夫,父亲王裁,担任过镇军司马。

东晋时期,时人喜欢在士家大族之间比评人才。琅琊王氏能人众多,品采风流,有“八裴方八王”之说。《世说新语·品藻篇》说:“正始中人士比论:以八裴方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绥,裴绰方王澄,裴瓒方王敦,裴遐方王导,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可见琅琊王氏门第繁茂。

史载琅琊诸葛氏曾与琅琊王氏共争族姓先后。东晋的诸葛恢与丞相王导,二人因为族姓排列的先后顺序而发生争论。诸葛恢也是南渡名士,是东晋司马睿北方人才集团“百六椽”之一。他与王导都来自山东琅琊的大族。王曰:“何以不言葛王,而言王葛。”答曰,“譬如言驴马,驴宁胜马也。”(《启颜录》)王导说:“为什么不可以称葛王,而世人非得称王葛呢?”诸葛恢回答说:“譬如称驴马吧,这样称呼的意思难道是说驴就胜过马了吗?”一时引为趣谈。就三国时期,诸葛氏遍布蜀国吴国执掌机枢,并出了诸葛亮这样的绝顶人物,但到了东晋时期,从族第显要来说,琅琊诸葛已经落了下风,再也没有一位人物可以与王导匹敌。

东晋早期,文有王导,武有王敦,王氏兄弟子侄遍布朝庭重要职位。如王舒、王荟,曾任吴中重镇会稽内史都督五郡军事。大书法家王羲之是王导的侄子,曾任右将军,人称王右军,但官职并不显赫。王舒的儿子王允之,进号征西将军,假节。王导之孙王珣,是桓温同党,竟称桓温废昏立明,有忠贞之节。王彪之甚至还为桓温废立寻找历史根据,制定礼仪。王允之是企图以军事实力维持琅琊王氏家族利益的最后一人。王允之死后,琅邪王氏虽然还是代有显宦,不断有人出任州部刺史之职。似乎宗族不衰,但基本上是靠祖宗余荫和社会影响。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竭。到晋末为止,能真正影响政局的人是一个也没有了。

琅琊王氏除了是官宦世家,还出了不少书法家。王导曾向魏晋大书法家钟繇学习书法,于丧乱之际,携带钟繇手书《宣示帖》过江,作为不断演习的法帖,终于摹仿得惟妙惟肖。他的行书、草书都写得很出色,晋元帝、明帝都很叹服,并以他的字作为标准字体。除了王导之外,还有王恬、王洽、王劭、王荟、王廙、王敦、王玄之、王羲之、王凝之、王操之、王涣之、王献之、王淳之等,据《述书赋》记载,东晋书法家中的“八王”,琅琊王氏一门共占去六人。致使东晋书坛,几成王家天下。

这些人里最著名的书法家就是王羲之。王羲之是王导的侄儿,在书法和文学方面从小深受王导的熏陶。其书法“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袒腹东床”就是王羲之的故事。太傅郗鉴曾派遣门人到丞相王导府中为女儿郗璿提亲,王导说,王家子弟任你挑。郗氏是官宦世家,郗女也颇有秀外慧中之名。对王氏子弟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一个个神气端肃,扭捏作态,唯独王羲之毫不在乎依旧袒腹而卧在东窗床上,不料郗鉴选中的就是这个“袒腹东床”的年轻人,从而为后人留下“东床快婿”的佳话。郗璿亦善书,有些王羲之署名的书笺即是她代笔的。王羲之书文双绝,在政治上是反对王导“愦愦为政”的,曾做过王导的对头庾亮的僚属。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也是书法大家,与其父并称二王。

琅琊王氏虽是官宦之家,但风雅人物却是层出不穷。除了书法,在文学,玄理,棋艺方面,以王导为首的王氏族人都有很高造诣。究其原因,是家族多少代家学深厚积淀的结果。尽管如此,以士家大族为中心的东晋门阀政治虽然独领风骚了百余年,但在历史的长河里,也就是昙花一现而已,所有的风流,最终都被雨打风吹去了。

八、功过毁誉,后人评说

任何时代都有其前代的历史,任何时代都将成为其后代的历史。当我们醉心于隋唐时代的盛世繁荣和帝国雄风的时候,向其前代的历史看去,历史的影子虽然模糊却依稀可辨。没有北朝夷族的勇武强悍,没有东晋南朝的衣冠风流,也就不会有隋唐的国家一统和灿烂文化。但是,由于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大分裂大混乱的时代,除历史研究者以外,国人多不愿面对这一段不以盖世武功为荣耀的历史。大路当年学过的中学历史里甚至没有过王导这号人物。

在历史上,王导是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司马光很不喜欢王导。司马光在《资治通鉴·晋纪16》里说,“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录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为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白话版》的柏杨更不喜欢王导,他的《中国人史纲》里,关于王导的记述是0字节。他选的古代八大政治家里有王猛而没有王导。

然而在王导所处的年代里,人们似乎又不这么看低他。北方抗胡名将刘琨派长史温峤奉表南来劝司马睿登基,抵达建康后,目睹江左草创,法度未立,深感忧虑。温峤立刻去见王导,诉说晋愍帝被掳,宫庙被焚,皇陵被掘等亡国惨象,说着说着,不由得放声大哭,王导便与他对哭起来。哭完,俩人又谈了一阵中兴大事,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告别王导,温峤兴奋地对人说:“江左自有管夷吾(管仲),吾无忧矣!” 当时名列江左八达的名士桓彝见司马睿的实力十分薄弱,十分失望,对周顗说“我因中州多故,来此求全,乃单弱至此,怎能济事?” 后来他见了王导,谈论时事,王导口讲指画,议论风生,令彝心悦诚服。回来后对周顗道:“江左有管夷吾,无复忧矣!” 司马睿也曾说王导是“朕之萧何”。

《晋书·王导传》为王导树碑立传,内容都是赞扬王导的功业。清代史学家王鸣盛对此颇有非议。他在《十七史商榷》里说,“《王导传》一篇凡六千余字,殊多溢美,要之看似煌煌一代名臣,其实并无一事,徒有门阀显荣,子孙官秩而已。所谓翼代中兴、称“江左夷吾”者,吾不知其何在也!”当然,王鸣盛说的“并无一事”在我们今天看来过于偏颇。

王导以后的几百年里,处处可以看到他的影子。杜甫有这样的诗句“妙誉期元宰,殊恩且列卿。”这里的元宰指的就是王导。唐代的启蒙教材《蒙求》从中唐以后,直到北宋初年,均作为童稚教材而广泛使用于全国各地,里面说:“王戎简要,裴楷清通。谢安高洁,王导公忠。伊尹负鼎,宁戚叩角。龚遂劝农,文翁兴学。”课本里把王导和其他历史名臣并列。这里说的“王导公忠”,与苏东坡在《上神宗皇帝书》里的评价很类似,“晋之王导,可谓元臣。”

李清照期盼王导式的人物出现,她说 “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南宋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却批评王导的“门户私计”:“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对于王导的无志北伐,周一良先生说,“南朝士大夫对于皇室禅代无动于衷,而对南方政权据守江南,与北方胡族政权相对峙,即保存汉族正朔一事,则极为重视。” 辛弃疾却批评说,“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能自专制,用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若此,何暇谋人?” 《南史·史臣论》对此则做了正面的评价:“晋自中原沸腾,介居江左,以一隅之地,抗衡上国,年移三百,盖有凭焉。”

史学界泰斗陈寅恪先生做了大路认为是最中肯的评价,“王导之笼络江东士族,统一内部,结合南人北人两种实力,以抵抗外侮,民族得以独立,文化得以续延,不谓民族之功臣,似非平情之论。”就“民族得以独立,文化得以续延”来说,王导的历史作用似乎不容忽视。田余庆先生也认为 “江左得以其上国衣冠、风流人物而获得历史地位。”

历史是关于人的历史,对于历史人物,人们关注的往往不是大智大勇,就是大奸大恶。王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言难尽,百篇难书,非大智大勇大奸大恶所能概括。王导是大路所了解的历史人物里最为复杂最难定论的人物之一,可是,当大路看完关于他的史料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敬意。他学富五车,却无著述传世;中流砥柱,亦有弄臣之相;妙策高略,却主愦愦之政;既举荐贤才,又任人唯亲;立不世功勋,却受百代争议。他是个名相,也是个学者;是个清流,又是个懒士;是个佛徒,还是个棋手;是个糊涂的明白人,更是个惧内的大丈夫!

旧时王谢堂前燕,早已与他们的人物一起,消失在浩淼的历史长河里了。今天的人们,走在乌衣巷内和幕府山下的时候,当然不会念及这些地方当年的主人。尽管,风流总会被雨打风吹去,让我们还是记住那些曾经过的风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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