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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5 发布于：  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香港版海报 《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作为一部典型的黑色电影，无论其主题内容还是结构形式都弥漫着荒诞不经的后现代气息以及阴暗压抑的黑色氛围。而该片作为银河映像乃至杜琪峰的代表作，其中不乏杜琪峰对作者电影的理解与思考，是研究香港作者电影不可缺少的素材。 该片是韦家辉的第二部导演作品(第一部是《和平饭店》)，亦是银河映象的招牌之作，其黑色幽默手法之荒谬，暗喻之高超、手法之狂放，表演之精彩，几乎可以被看作是20世纪90年代香港电影最大的突破之一。 《一个字头的诞生》后，香港再也没能出现一部这样大胆、癫狂又充满实验性的黑帮电影。韦家辉在电影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32岁仍事业无成的黑帮混混，因为洗澡买不买单导致人生分叉成平行的两条线。两条线在洗澡前完全一致，洗澡后完全不同。这样的叙事手法，比《罗拉快跑Lola rennt》(1998)早一年多，比《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2004)早7年。电影一开场就亮出了藐视常规的猖狂本质，短短10分钟,导演韦家辉用晃动频率极高的摄像机斜拍甚至干脆倒置，让人完全无法融入故事中。  就像是用摄影机戏弄观众一样，韦家辉用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破坏了牌局。混乱的镜头和混乱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乱糟糟的观影体验下，是摄影穷极技术营造的纷杂效果——此片开拍的1997年，香港社会正是如此，韦家辉用写实到荒诞的画面，为一直以来奉行英雄主义的香港黑帮电影划上了休止符。 【分段式结构建构重复叙事】
《一个字头的诞生》至今最为人乐道的便是其以分段式结构完美建构起的重复叙事，闻名世界的《罗拉快跑》一年多后方完成了这一惯例挑战。重复叙事好比博尔赫斯笔下小径分叉的花园，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时间似乎“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或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于是，相同情况下做出的不同选择，哪怕仅是微小到如黄阿狗会否在按摩房付账，都驱使事态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但无论如何选择，冥冥中似乎总有无形的手在操控，就像万能的上帝冷笑着看世人在棋盘上腾挪闪躲。 这种革命性叙事结构于电影里首次出现应是电影大师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的《盲打误撞Blind Chance》(1987)、《心理游戏The Game》(1997)、《滑动门Sliding Doors》(1998)等片出现了类似框架，周星驰《大话西游》(1995)里借月光宝盒也玩了那么一手。回头再看，《一个字头的诞生》种种创新或略显青涩，生猛的锐意却那么让人欣喜。  据说当时投资方嘉禾老板看过此片不太开心，监制杜琪峰告诉他：我们的导演尽其所能，想要拍出一部好电影，最低限度，那是一部香港电影史上相当少见的作品。而参与银河映像大量早期创作的刘青云则说，他最喜欢那个艰难阶段的电影：“有很多缺点，但在我看来，是很有生命力的。好像一个小孩出生以后在很努力地成长。不是长得很靓仔，但是一天和一天不同，让人看到很多可能”。 【很多种去送死的方法】
本片英文片名是“很多种自立字头的方法(Too Many To Be Number One)”，完全可以将它改成“很多种去送死的方法”，因为全片张扬的正是英雄赴死的主题或其变体，这也是之后那些银河映像作品固有的一个主题。无论片名是哪个，听起来都像是某种超现实主义宣言，银河映像的创作目标由此显现。《一个字头的诞生》无疑是银河映像作品中最怪异、最反传统的一部，在夸张动作与黑色幽默这两点上，都达到港片罕有的高度。 无论是将它当作对于黑帮片的滑稽恶搞来看，还是当作独立成章的搞笑黑色幻想片，它都是一部非同寻常的作品，叙事饱满而又复杂。本片的故事核心是一群黑社会小混混，他们想在江湖出人头地——这里所说的江湖其实就是黑社会，它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和等级制度。贯穿整个剧情的，是一种极具实验性的拍摄风格。紧张、大胆，几乎让人看了透不过气。全片都以手提摄影机外加鱼眼广角镜头拍摄，将开阔的空间压缩在非常紧凑的界限之中。  本片故事线索错综复杂，因此有必要稍微详细地复述一下整个故事情节。影片呈现的是主人公阿狗(刘青云饰)的两次假想人生。他本是个黑社会小混混，因为面临中年危机而内心挣扎，几乎就要精神错乱。在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上——他的32岁生日——他找人为自己算命。第一种假想情节中，阿狗为生活所迫，在葬仪店卖起了花圈。朋友大宝(张达明饰)找他入伙，将一批赃车投运去湛江，借此发笔横财。 阿狗和另外六个小混混都参与了这个计划，但却很快遇上了麻烦。一伙人先是在茶餐厅吃饭庆祝，之后又转去桑拿、按摩。买单的总是阿狗，但第二次他实在付不出桑拿的7100元。于是这伙人转而打劫桑拿房，逃跑过程中，大宝意外被杀，剩下的成员决定继续执行计划，结果却越弄越糟。 他们坐船来到大陆，路上淹死了一个，而且起初甚至都没人发现。等到终于把货送完，却又没法从湛江当地的黑星帮手里拿到钱。他们见到了被黑星帮绑架的大宝妻子(黄卓玲饰)，原来，是大宝欠了黑星帮的钱，于是编出所谓的发财计划，希望能救回做人质的妻子。阿狗他们不愿空手而回，于是在阿宝妻子的说服下，决定等黑星帮下次行动时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当晚，阿狗被她勾引上床，欲仙欲死之际，占据女上位的她真的因高潮而死去了。虽然心存顾虑，这伙人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阿狗经历了这次倒霉的大陆之行，可怜的他也成为了这些人生一败涂地的小混混的缩影。从他身上，就能看出他们内心的巨大失望与愤怒。阿狗已经32岁，正如阿宝提醒他的，李小龙在这年纪已经星光骤逝，而阿狗却仍在浪费生命。14岁时，阿狗便加入了洪门，向来对社团忠心耿耿。但随着自己迈入中年，阿狗也想当“老大”，也想在洪门中自立一个字头。 可是，在(由算命先生讲述的)第一段假设人生中，他始终都是个失败者，或者说，他原本可能还有机会成功，但却因为做出错误决定，加入大宝的行动计划，再加上自己的个人缺陷与能力缺失(例如他竟然不会开车)，让整组人都跟着倒了霉，令悲剧降临在所有人头上(甚至大宝妻子都没能幸免)。 在第二种人生假设中，阿狗同样走着霉运。但这一次他却很有骨气地拒绝了大宝的邀约，而且尽力偿付了7100元的桑拿账单(他拿出名表做抵押)。这一切，全都是为了维护洪门声誉。他的举动赢得了按摩女(李若彤饰)的关注和敬意，她主动提出陪他过夜。对他来说，错过今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因为第二天她就要动身去台湾了——香港的生意实在太萧条了。  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香港版海报 缠绵过后，阿狗也动了真情(像他这样的硬汉，本不该有真情流露)，答应第二天去机场送她。按摩女很受感动，送了阿狗一块精工表作为纪念，却又被一心要充硬汉的他给扔了。第二天在机场时，阿狗遇到了大宝的朋友阿猫(吴镇宇饰)，被他说服，一起去台中刺杀当地一名黑帮。 阿猫为让阿狗和他一起去台湾而在天桥上害羞撒娇的样子，简直太太可爱了！！！到台湾后，他们又开始了一段不幸的遭遇。阴错阳差吃下两家茶礼，阿狗几次三番在鬼门关返转，大难不死另起堂口做了大佬，马子按摩女和一众兄弟跟着实现“大志”。第三个故事，回返到最初戛然而止，结局如何，只有上帝知道。 关于表演，吴镇宇完全被刘青云盖过了，当然这有角色设置的原因，毕竟刘青云是主角，但要看到在细节的处理上，刘青云明显的要高出一筹，尤其在后半段，给人的感觉“连样子都不一样了，到达了另一个层次！”。 【政治选择的滑稽寓言】
本片主人公为能活下来而必须做出选择，和杜琪峰执导的《无味神探》(1995)中同样由刘青云饰演的阿海一样，阿狗也属于那种典型的杜琪峰式“受伤的幸存者”。但相比起来，阿狗这次有个优势。他预先就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因此不妨将他看做一种“受伤的幸存者”主题稍显乐观的变体。  阿狗算得上是个积极的人物形象，他知道主动谋求转机，哪怕面对的都是不幸意外，仍能心存希望。他想要逃避宿命的决心正是这两段假设故事中的闪光点；虽然第一段故事里，最终他还是没能活下来，而第二段中他也只是刚好化险为夷。阿狗不会向命运屈服，他想要寻找一种大彻大悟，但那肯定不是死亡(他已窘迫到靠卖花圈为生了，再也不想和死亡扯上别的什么关系)。阿狗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自立一个字头，但时局艰难，再加上命数天定，他只得面对这些艰难抉择。命中早已注定，阿狗的人生即便不幸作为结局，他也只能甘于沦为平庸。 他的这两段假设人生，分别发生在大陆和台湾，这似乎意在说明：时局也要由政治决定。无论大陆还是台湾，阿狗的遭遇都是一塌糊涂，这也透露出影片关于九七主权移交粗暴的犬儒情绪(本片上映是在主权正式移交前大约四个月时)，以及香港陷入窘境时左右为难的尴尬感觉。 临近九七的那一段时间里，银河映像制作完成的多部影片中(包括《摄氏32度》、《一个字头的诞生》、赵崇基导演的《最后判决》等)，都能找到这种因“九七综合征”而引发的关于身份、关于归属感的沮丧、焦虑情绪(《最后判决》和《一个字头的诞生》差不多同时上映，这是部有趣的法庭片，主角包括被控强奸罪的年轻神父和在政治上富有野心的黑帮老大，后者杀人后总会来教堂向前者忏悔)。  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在拍摄期间，几位年轻的主演刘青云、吴镇宇及徐锦江等在拍摄现场合影 在《摄氏32度》中，“九七综合征”在女主角病理性的低温症和身份危机中得到了个人化的体现，而到了《一个字头的诞生》里，“九七综合征”又呈现出一种白热化的歇斯底里——身份危机的主要矛盾，不再是因为身份的缺失，而在与要从大陆、台湾两者中选出一个来。从这方面来说，《一个字头的诞生》堪称是一出关于香港九七政治选择的滑稽寓言，构思巧妙令人拍案叫绝。 此外，在香港遭遇的经济困境方面，本片也体现出高瞻远瞩的预见力。由此，经济和政治因素在“九七综合征”中完成结合。阿狗等人放手一搏，想去大陆或台湾发财，原本希望能减缓导致这种综合征的物质因素，结果却遇上了种种不幸。 【绕不过去的王家卫】 韦家辉和杜琪峰筹备《一个字头的诞生》时，公司名字还叫金麟。某年某月某日，一个念头蹦进韦家辉脑袋：弄个社团，有帮人建立了一个字头。这是个较正统的开始，甚至包括对稿的剧本。拍着拍着，两个有着自由话语权的少壮派导演即兴想法越来越多，故事朝剑走偏锋的方向一路滑行。 “主要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一直以来太多人拍电影了，要在这么多导演中脱颖而出，就要坚持让我们的戏能有少少不同，要不然就不用无端端多两个导演。所以当时我们开始有些刻意为之，觉得这样挺潇洒的。”韦家辉回忆。  但有一点必须要指出：这种特点鲜明的风格大有借鉴王家卫之嫌。及其夸张的鱼眼镜头和镜头运动(有时候甚至会整个画面颠倒过来拍)，再加上平行叙事结构，这些都会让人想起王家卫的《堕落天使》(1995)——也正是因为这些缘故，它才会看着不像是杜琪峰作品。 事实上，《一个字头的诞生》再加上银河映像的下一部作品游达志执导的《两个只能活一个》(1997)(同样由韦家辉编剧)，充分证明了王家卫对于同一时期那批香港电影同仁的影响。 王家卫用9.8毫米广角镜头拍出一整部《堕落天使》，韦家辉在《一个字头的诞生》时也这么做，但他的构图看着比《堕落天使》更走极端；故事情节也比《堕落天使》更怪异、更犀利。 抛开怪异风格不乱，《一个字头的诞生》最终还是达到了它的目的。它成就了一则警世寓言，寓言的主人公是黑社会的小混混，他们可以被视作典型的香港“小人物”(读书少、报酬低的打工仔)。这些人物被真实设定成一批三十好几的黑道混混。年龄越来越大，世道越来越差，这些都成为困扰他们现实问题。  他们的表演——尤其是刘青云和吴镇宇——成功捕捉住那种小混混的挫折与绝望情绪：已近中年依旧一事无成。他们是针对所谓古惑仔形象的活生生的讽刺。1996开创的《古惑仔》电影系列，它强调的是那些年轻人的豪情万丈和自信爆棚，而《一个字头的诞生》却拿这些英雄形象和他们身上能力超群、战无不胜的漫画式光环作为下刀的对象，它对黑帮片中的组织结构大肆戏谑，呈现出一群机能失调的昔日古惑仔。 【开启杜琪峰+韦家辉组合】
作为对黑帮片的戏仿，它成功颠覆了江湖所谓的忠诚与等级概念，颠覆了黑帮由侠义行为完成自我救赎的一贯主题。倒霉的主人公总被突发事件弄得手足无措，他们总想要从中牟利，可得到的只能是反效果。 哪怕遇上最丧失尊严的打击(这尤其体现在第二段故事中，刘青云吃狗屎的那场戏。他逼着自己吃屎，象征在他那个世界崩塌时，阿狗只能忍辱吞下自己的尊严)，他们仍保持姿态，不放弃那种受伤的自尊。受伤的自尊，这个主题也在银河映像下一步作品《两个只能活一个》中得到延续。金城武饰演的年轻主人公，完全可被视作阿狗和他那帮机能失调的兄弟的同路人，他们都被同一种沮丧情绪困入了绝境。  当几乎所有能够走的香港名导演们都在想方设法挤进好莱坞的门缝的时候，一个香港电影的新金字招牌——杜琪峰+韦家辉二人组凭借着《一个字头的诞生》浮出了水面。 这时候的杜琪峰+韦家辉组合新锐得令人侧目，以至于看惯了传统香港电影的很多人到现在都很难接受韦家辉给《一个字头的诞生》所赋予的实验主义外壳。其实从骨子里讲，杜琪峰及韦家辉都是精于算计的商业专家，但是他们懂得用什么样的时髦电影语言来铺陈一个平凡的故事。 《一个字头的诞生》就是这样的带着时髦外表新一代香港黑帮电影，它继承着《古惑仔》的成人漫画格局，但也颠覆着《古惑仔》的英雄自恋情结。 但是《一个字头的诞生》最抢眼的还是它的镜头语言，这也成为杜琪峰及韦家辉二人日后电影作品的标志，黄永恒手中的摄影机在本片中所使用的组合夸张而富于动态，大量广角的使用和运动场景之间的衔接出神入化，它完全而彻底地表达着杜韦电影的一贯作风——以创意和风格来表达主题，以影像和结构来传递思想。 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1997)香港DVD版封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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