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诗坛于诗史不振,业已成学界公论。概此一带,不但有前后七子的“欲使天下人不读唐以后书”的拘泥复古,也有台阁诸公千篇一幕的泯灭灵性。非如此,在日益式微的明诗坛中,诸巨擘尤好为把持文脉而别有心肠。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同为明诗坛领袖、七子发倡者李攀龙、谢榛的断交公案------毫不客气的讲,二人的断交并非仅是因诗论而“道不同不相与谋”,更多的是整个明诗坛中政以侵诗的龃龉。以下,笔者便浅以论之。 谢榛格格不入的“布衣山人”身份李攀龙曾赠谢榛诗云:
订交之初的情谊时,也点出来了谢榛为人为诗的几个特点,一是'短褐',即其身份为布衣;二是'论交天地间'即交游广泛;三是'鹿门',即其志趣为山林。从这三点恰恰也可以看出一些'不合'的兆头来。 以布衣山人之身,侧身郎署官员之间,于体不宜, 诗佚事丨于明诗坛厥功甚伟的谢榛,为何除名于“明七子”之外?一已述,兹不赘言。 谢榛交游广泛,诚不虚言,检点其诗集,谢榛所赠所述之人竟能逾千,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布衣平民,无所不包。不择好恶的朋友结交多了,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对于一介布衣来说可以无界限地结交朋友,但对于一个'诗学团体+政治团体'就不可以了。上文说到,七子大都属郎署官员,是有自己的政治立场的,比如王世贞就和权臣严嵩有着血海深仇。
再如七子之一宗臣:
谢榛却似乎与严嵩有些交往:
谢榛作为一个布衣,必须得依靠四海结交的朋友才能生活,要让他完全站在七子的政治立场上,实在有些勉强。所以李攀龙在绝交书里不止一次地讥讽他结交贵人:时尔实有豕心,不询干我,非其族类,未同而言,延颈贵人,倾盖为故,自言'多显者交,平生足矣'。
从这一段看,谢榛似乎还曾用计离间过七子的内部关系,因为李攀龙引用的是《左传》名篇《吕相绝秦》的典故。但这里'长安贵人'是谁,'元美弗二'是怎样一件事情,笔者没有考证到,就不加详述了。但它严重损害了谢榛与余子的关系,这是毫无疑问的。
李、谢诗学理论的分野下面再来谈谈李谢二人诗歌志趣、持论的问题。
谢榛著诗话四章名为《四溟诗话》又名《诗家直说》,所谓'直说'便是要显露'天机','天机'便是诗文创作的规律。谢榛是一个近乎纯粹的诗人,他眇目、布衣,但却一直致力于揭露诗文创作的规律,这一点与李攀龙显然不同,李攀龙曾就此批评过谢榛:
这里倒显得李气量不如谢了。但泄不泄露'天机'还在其次,他们每个人所理解的'天机'吻不吻合才更加重要,因为一个社团的理论要想坚牢,内部社员的持论就不能差异过大。 从前面那首诗,我们得出谢榛的志趣为山林,这是不错的,这也和他的布衣山人的身份相符合。检阅谢榛的诗集,扑面而来的将是大量的'山林'诗,这源于悠久的'山人'传统,他们热衷于山清水秀、热衷于花草鸟木,所谓'山林一身重,钟鼎几人轻。'(谢榛《寄孔方伯汝锡》)是也。而翻开李攀龙的集子,则扑面而来的是雄壮的气氛,好用大词、鲸句,所谓'大漠清秋迷陇树,黄河落日见秦城。'(李攀龙《送汪伯阳出守庆阳》)是也。 如果前以唐人相类比,谢诗更近于王维、孟浩然(这也是我所谓'山人'的诗学传统),追求的是'飘逸'的韵味。而李攀龙则更近杜甫,字字沉着,句句有力,追求的是一种'雄浑'的格调。 如果后以清人格调、神韵、性灵、肌理四说来相套的话,谢诗显然更倾向于神韵,李诗则是当仁不让的格调派。 因为李攀龙评诗'少见笔札',我这里用王世贞的较为成熟的理论来对谢榛诗风加以评价,藉此彰显他们理论上的龃龉。比如对王维、孟浩然,王元美认为他们诗好是好,但是要么'调不甚响',要么'格调非正':王维李颀虽极风雅之致,而调不甚响。
其次对谢榛的评诗眼光表示怀疑:
又云:“谢茂秦论诗,五言绝以少陵'日出篱东水'作诗法。又宋人以'迟日江山丽'为法。此皆学究教小兒号嗄者”(王世贞《艺苑卮言》) 再次对谢榛本人的诗作表示不屑,甚至说出了'何不溺以自照'这样刻薄的话:
在《艺苑卮言》的第五卷中,王元美对他的同代诗人进行了详尽的评述与比喻,不妨来看看他是如何评价李谢二人的: 李于鳞如峨眉积雪,阆风蒸霞,高华气色,罕见其比;又如大商舶,明珠异宝,贵堪敌国,下者亦是木难、火齐。谢茂秦如太官旧庖,为小邑设宴,虽事馔非奇,而饾饤不苟。(王世贞《艺苑卮言》) 李谢二人持论、风格不同,大略如此。再益之二人性格都是极自负、极傲慢的,持论不同更不能折中求和。
曾有人请李攀龙看诗,李是能直接说出'夜来火烧却'的人。李攀龙的'夜来火烧却'和王世贞的'何不溺以自照'都表明七子其实是一个极具排异性的团体,他们所排斥的不仅仅是曾是社员的人,还有广大持论相异的人,不然就说他们是'宋学'。谢榛被他们'力相排挤'过,王慎之也被他们'力排之',这都很能说明他们的排异性:
结言李、谢断交的因缘,其实也算是文学发展的必然。有唐之时,虽各家诗风相异,却并无互相倾轧、是己非彼之风,大约是唐时社会风气较为开放,是比较能求同存异的。下逮有宋,则始有互相排挤的风气(江西与江湖的分野),再至明清,宗分派别,数不胜数,党同伐异之风,可谓代而愈甚。这虽不是本文所主要分析的,但从谢榛被摈、李谢断交,也是能管窥一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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