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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井

 连山老叟 2019-10-06

 ——黄土高坡上的故乡记忆之二


                                                                                         文/鐮山快乐王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们从挖锨土都能浸出水的黄河滩迁到了沟壑纵横、十年九旱的黄土高原上,这里地下水位很深,人饮用水全凭村口那眼老井。

        这眼井位于村东巷口丫丫家的大门前右侧,虽然无从考证这井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挖,但却无可辩驳的是这眼井养育了故乡的祖祖辈辈,是全村人生命的源泉,也是我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我经常到井上帮父母排队等绞水,其实也不是站队而是记着前边的人,然后或靠、或坐、或站或蹲,在旁边看大人绞水,听人们谝一二三,在那里我不仅耳濡目染学会了绞水,听到了许许多多与自己年纪不宜的事,更看清了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因此老井成了我童年时代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故乡的老井深达一百多米,号称三十六丈。井口是由一块硕大的青石凿出井口、索槽而成。老井占地二十多平方米,四周三面有墙,紧靠北墙的一个马台上安装了一个大车轴,一个磨扇大小的榆木辘轳装在车轴南端,辘轳把有一米多长,在辘轳的的索槽里放进绑着下井桶的绳索就构成了故乡老井的全部。

     从这么深、这么复杂的井里绞一桶水并非易事!一般最少也得三五个人,扳辘轳把绞水人的必不可少,还要有一个抻(方言dun)索的人,一个打挑的人(帮忙板辘轳把),一个挑水的人。绞满两桶水后,扳辘轳把的人挑水送回家,打挑的人绞水,抻索的人打挑,下一个排队的人抻索,依次类推,轮换绞水。在故乡,绞水绝对是一等一的重活,非常辛苦,因此人们惜水如油,自古以来就有“宁舍一个馍,不给一口水”的说法。

     刚从库区迁到黄土高原上,首先碰到的难题就是吃水。那时候我们姐弟兄妹尚在年幼,父亲又经常去矿上拉煤,所以绞水这个活儿责无旁贷的落到母亲身上。从那么深的井里绞水,不要说妇女,即便是小伙子也会望而却步,何况还是从未见过更别说使用过的这种大辘轳。记得妈妈第一次在井上绞水,先是抻索,那湿碌碌的井绳在辘轳上直打滑,妈妈一会儿使劲掀井绳,尽量增加绳和辘轳的摩擦力,一会拼尽全身力量抻索,以便在保证绳索不打滑的同时给板辘轳的的人帮些力气。要知道,那时候,移民迁移来本身就有和当地居民争土地抢饭碗之嫌而不受待见,更何况像我们这样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地贫困户更是被人低眼下看瞧不起。因此上尽管妈妈使出浑身解数,忙活的满头大汗依然换来的是绞水人的一个个白眼!以至于妈妈绞水时不会往辘轳上挂绳索,一旁那么多等着绞水的人,硬肯干站着看笑话就是不愿出手帮忙!看着妈妈忙乱了半天,差点“抽了蒜苔”——把井绳和下井桶掉到井里,打挑的人才极不愿意的一边嘟囔着,一边指挥着妈妈把绳索交叉一下挂在辘轳轴上,一手护住绳索,一手扳动辘轳,绞起水来。

      绞水不仅是个力气活还讲究窍门。那么大的辘轳,不会换脚,不仅很费力气,还时常会被辘轳把打了腿。一开始妈妈就吃了几次亏,腿疼是次要的,关键是打挑的人看妈妈身单力薄有意捉弄,在本该用劲时故意慢半拍,把妈妈累的气喘吁吁,几次险些轳辘把脱手懂出乱子,一肚子怨气又无处发泄。我和姐姐倒是很想帮妈妈绞水,可那时我们连辘轳把还够不着,想要帮忙谈何容易。

       等妈妈把足足百十斤的一副担子晃晃悠悠挑到家里,在我们姐弟的帮助下把水倒进缸里,再把两只二三十斤重的大木桶送到井上,足足用了一大晌时间。从此,妈妈开始行走在黄土高坡那艰难的吃水路上,一直到我长到16岁,䏻扳动辘轳挑起水桶才逐渐歇了下来。

      那时候,正因为黄土高原上吃水比油难,不仅制约了家乡的发展,也影响了家乡人的生活方式和婚育观念,那些年村里招工,征兵很少有人愿意出去的,且不说争先恐后踊跃报名,有几个曾经办好手续摸着公家大门的年轻人,也先后被父母拦了下来——家里男人丁一走,吃水咋办?!给女子说对象,人们首先考虑本村的或邻村的,不论穷富,不说人样如何,只要健康硬实,勤快有力气就行。图啥?图的就是能帮忙搅水。农村人本来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生孩子更是得有男丁不成!有人连生六七个女孩不见男孩不罢休!为啥?还不是吃水难害的。当我第一次扳动那沉重的大辘轳,气喘吁吁的挑着水行走在回家路上,我真正体会到了家乡人吃水的艰难!做梦也想着啥时候人们不再下死力气绞水了,那该多好啊!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家乡通了电,村里人给老井盖了井房,辘轳安上了电动机。闸刀一合,空桶下,满桶上,绞水的人把水倒进井口边的水池子里。人们担水,只要交上二分钱水票,就能在池子外的水龙头上放满一担水,再不要担心受怕的下死苦去绞水了。也许是老井日久月长,衰老的背负不起全村人日益增长的用水需求了,经常要掏井里坍塌下去的泥,要捞掉下去的桶,最麻烦的是一两年还要匝一回井。既费事又危险,水还经常供不上。

      后来,公社打井队在村西头打了一眼机井,电钮一按,功率巨大的深井泵把150米下的地下水哗哗哗地抽上地面,祖祖辈辈盼水望眼欲穿的人们欢呼雀跃,敲锣打鼓热烈庆贺。但是,因为观念问题,恋旧的父老乡亲宁肯到老井上去担水,也不愿意用机井抽的水。直到有一天,老井又绞不出水了,人们才陆陆续续到机井的水池去担水。随着村里的人力车的增多,基本上家家都有一个油桶改作的拉水筲,机井一抽水,人们争先恐后的拉着水筲拉水。一条3米多长的橡胶管子一头插在机井上的小池子里,一头插在水桶子里,水就源源不断的灌进水筲里,灌满后立刻拉回去,放进缸里再来。如果抽水时你没拉下水,只能到大池子里去吊。吊水一般得两个人,一个在池子上吊水,把水倒进水池上放着的一个空桶里,底下另一个人负责把橡胶管插进倒满水的桶里,拿起另一头轻轻一吸等水流出来,再插进水筲里。池子上的人必须麻利吊水,保证上边的桶里的水不空才行,一直要到水筲里灌满水。

      从机井上一筲可以拉6担水,比起担水的确是一大进步。但是老年人从那一米多高的井台上上上下下很不方便,而且费事费力,还不卫生。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人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就把吃水问题摆上了议事日程。村里人从移民局争取了一笔扶持资金,每家每户集资了一部分钱,把机井改造了一下,修建了储水包,安装了加压泵,铺设了自来水管道,家乡人开始用上了自来水,虽然5天一次定期供水 ,也总算结束了车拉肩担的吃水历史。定期供水由于压力不足,不仅不能满足群众生活发展中的需要,就连地势稍高的村子西北部的村民吃水都十分困难。村民组长仝兵站积极和有关方面协调,申请补助,新铺设了一套供水管道,把20里以外的优质地下水引了过来,送进每家每户,终于彻底解决了家乡人的吃水问题。现在只要你打开阀门,别说厨房,就是十层八层的楼房用水也不费吹灰之力。
        随着家乡吃水的一步步改进提高,祖祖辈辈吃水难问题得到彻底改善,往日里人们赖以繁衍生息的老井备受冷落,终于在一次大雨中被村子里的污泥浊水所淹没、毁坏,最后填埋掉了。每次回到故乡从村口走过,我就会想起童年时的老井,绵绵往事历历在目,仿佛那落着几只麻雀的大辘轳还静静的停在井口,背着沉重的井绳,向人们诉说着先辈们的艰辛,见证着家乡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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