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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照破千年暗—烛台

 关陇之 2019-10-06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烛下缝衣轴 局部

《楚辞》中有“室中之观多珍怪,兰高明烛华容备”;苏轼在《海棠》中写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李商隐《夜雨寄北》有云“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三国青瓷羊形烛台

作为古人重要的照明工具,烛台的历史已发展千年有余。

三国时期有青瓷卧羊形烛台;西晋流行卧狮形烛台;南朝时烛台式样较为丰富,有狮形、单管、双管、四管、荷花形等;

南朝青瓷狮型辟邪烛台·福建博物院馆藏

隋唐时期的烛台底座常刻有精美的花纹;

明代烛台造型丰富,其中永乐、宣德时景德镇窑烧制的烛台,器口和台座呈八角形,颈部为圆柱形;

故宫博物院藏明永乐·青花花卉纹八方烛台

清代以后,烛台形制基本承袭此式。

故宫博物院藏清·仙鹤式烛台

朝代不同,烛台也呈现出不同的造型、材质和花纹。

故宫博物院藏唐三彩烛台

起伏多变的线条,繁复精美的纹样,造型生动的动物,这些日常看来不相干的元素,被古人协调的融合在这一件件小小的烛台上,打造成集实用性、工艺性、观赏性、装饰性为一体的生活用具。

故宫博物院藏清·水兽式烛台

当烛台独特的造型和蜡烛芬芳的香气合二为一,那种或庄重神秘、或甜蜜浪漫的感觉,便轻易地触及心灵,给人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画珐琅五供香炉、烛台、花觚

烛台除了置蜡照明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用,就是作为佛前五供之一供奉神灵

作为佛前五供之一的烛台,它不仅形体丰硕,气度庄严,而且造型典雅,整体造型上的线条处理,更是优美复杂,变化多端。

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掐丝珐琅花卉纹菊瓣式烛台

到了今天,烛台作为照明工具退居现代灯饰之后,但在祭祀、喜庆活动我们仍然能看到它的身影。

故宫博物院藏清·画珐琅缠枝花卉之烛台

除了为蜡烛服务以外,烛台也可单独作为家装摆设的一部分,陈列在博古架上,或者好好地收藏着,同样是幸福生活的高雅点缀。

故宫博物院藏清·青玉寿字勾云夔龙纹烛台

故宫博物院藏清·青玉珐琅风挡烛台



杨春俏:中国古典诗词中的烛光意象



 

现代作家巴金在散文《灯》中提到各种灯:“扫淡黑暗的颜色”的半夜的“几点灯光”、给行人“指路”的风雪之夜的“豆大”的灯光、哈里希岛上姐姐为远航的弟弟“点在窗前的长夜的孤灯”、古希腊女教士照着情人夜泅海峡的“火炬”、给绝望的友人以生的勇气和力量的“一盏油灯”……这些灯光是作者理想的象征,是希望、力量和胜利的象征。

在中国古典诗人笔下,灯烛更是一种富于审美意蕴的艺术形式,是反映中国诗人独特的情感活动和审美内容的经典意象符号之一。


杜甫所谓“乐极伤头白,更深爱烛红”(《酬孟云卿》),直接表明更深烛红带给人的审美愉悦。漫漫长夜,一灯相伴,它有抗击黑暗的亲切力量;独坐窗下,烛影摇红,它是迷离温馨的艺术形式。


据统计,《全唐诗》共有1563次写到灯的意象,烛光意象也有986次之多,足以说明古代文人对灯烛的由衷热爱。晶莹灯火,摇曳红烛,照亮了中国诗坛,构成古典诗歌独特的艺术风韵。


 
 
 

1
灯烛映照处,处处见红妆

当漫漫长夜降临,一点灯光烛焰,温暖着诗人的心灵。可以说,光明是灯烛最为基本、也是首先为诗人所注意的艺术品格。


“终宵处幽室,华烛光灿烂”(韩愈《江汉答孟郊》)、“一船灯照浪,两岸树凝霜”(卢纶《送乐平苗明府》),不论是幽室之中终夜燃烧、光芒灿烂的华烛,还是映照雪浪、明见秋树的船灯,都能穿透黑沉沉的夜色,带给诗人无限的喜悦。



灯烛是热烈的,灯烛映照之处,烘托着快乐壮丽的气氛。“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郭利贞《上元》)、“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张萧远《观灯》),一片灯火辉映天地,构成壮观的景色,唤起生命的激情。


“门外碧潭春洗马,楼前红烛夜迎人”(韩翊《赠李翼》)、“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李商隐《无题》),夜烧红烛,欢饮达旦,比白日的宴饮更加快乐。


黑暗让人恐惧,往往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灯火的光辉则是白昼的延续,是对黑暗的否定。《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虽以汉末社会动荡不安、人命危浅的现实为背景,但是“秉烛以游”却普遍反映着人性深层对死亡的抗拒,对生命的渴望。


【南宋】 马麟  秉烛夜游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


2
万家灯火时,梦中佳境在

浓浓夜色映衬着一点烛红构成的优美意境,是安全而温馨的。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彻夜不眠,喁喁闲话,不时剪去蜡烛结出的蕊花,这是漂泊异乡、归期无定的李商隐对团圆的想象;


 

“何时红烛下,相对一陶然?”(《奉酬淮南牛相公思黯见寄二十四韵》),这是白居易对友人相逢、红烛把酒的憧憬;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羌村》),杜甫千辛万苦逃出沦陷的长安、与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妻子相见,灯下相对,恍如梦中,这是多么辛酸而又幸福的时刻!


 

北宋词人晏几道在其名作《鹧鸪天》中化用杜甫这两句诗,表达与相爱的歌女久别重逢的感受:“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曾经多少次梦中相见,以至于真的相逢,反疑仍在梦中。


这些灯烛是诗人们想象中、现实中重逢的见证,它们的光辉温暖迷离,更增添了梦境般的感觉。


3
幢幢灯影中,楚楚佳人舞

中国美学在色彩上偏爱红色,追求光的柔婉朦胧。刘禹锡诗中所说“最宜红烛下,偏称落花前”(《抛球乐》),代表着中国人的审美理想。


诗人们往往把灯影摇红的情境与楚楚动人的佳人联系起来,“红烛影回仙态近,翠鬟光动看人多”(李郢《中元夜》),红烛美人相映,体现着古典审美的迷离婉约,以至于洞房红烛成为中华民族对爱情的美学理解。



苏东坡则直接将花比作美女:“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暄暖高烛笼罩着的海棠花就像浓妆艳抹的美人一样娇懒动人,充满富贵优雅的情致。


与此相关,秉烛赏花也是最为风雅、最具风韵之事,白居易有《惜牡丹花》: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

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将要凋谢的牡丹越发浓艳迷人,美丽而令人伤感。李商隐“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花下醉》)的名句无疑受其影响,行将凋残的花朵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在红烛照映之下,呈现出奇异的光华。红烛向外照亮的是枝上残花,向内照见的则是诗人对生命意义的咀嚼与领悟。


4
残灯无焰,愁病相仍

灯是光明,是希望,是智慧,无灯的世界或暗淡的灯光,则暗示着、象征着失望与痛苦的心态。唐代诗人元稹在惊闻挚友白居易贬谪消息后写了一首《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暗风吹雨,携着寒气扑入窗棂,残灯无焰,室内投下幢幢黑影。“残灯”在此处典型地代表着诗人破灭绝望的心态。

其实诗中的残灯未必都是实有情境,有时只是一种虚写的意象。诗人的情感投射于外物,甚至会使外物固有的性质发生改变。正因为如此,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本来温馨宁和的灯烛,经常以“寒灯”意象出现: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马戴《灞上秋居》)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朱淑真《减字木兰花·春怨》)


这些灯光中透露出诗人寒冷、孤独、悲伤的心理,它们已不仅仅是外在于诗人的灯,而是已经内化为诗人的情感,成为诗人人格与命运的一部分,体现着一种悲剧意蕴。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夜雨中的灯光,照着诗人流离辗转的身影,也见证着诗人寻觅漂泊的心灵历程;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黄叶预报着萧瑟秋天的来临,也象征着衰败哀婉的生命;灯光照亮雨中黄叶,也照亮诗人行将衰老的命运。


尤能表现灯烛悲剧意蕴的是“烛泪”,这类意象在古典诗词中比比皆是: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无题》)


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晏殊《撼庭秋》)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晏几道《蝶恋花》)


“蜡泪”一般比喻惜别伤离之泪,蜡烛燃烧时脂泪流溢,这是写实;诗人赋予蜡烛以人的感情,使原本无知的蜡烛人格化。流泪的蜡烛后面,一定有一位饮泣的诗人,泪烛斑斑,映照出无数中国诗人流泪的心灵。


时至今日,烛灯已从我们灯光璀璨的生活中黯然隐退,但是现代人的内心深处仍然钟情于古老的灯烛意象,烛光晚餐仍是许多人对浪漫的想象。烛红悠悠,迷离朦胧,启发我们追溯这一意象背后深刻的历史内涵,让我们的心灵沐浴在古典艺术的静照之中。



本文发表于《中华活页文选(高中版)》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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