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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问我，怎么不写孙悟空？ 实际上，因为我不喜欢这只猴子。 不喜欢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某种程度上有点羡慕这样的人，但我成为不了这样的人。 孙悟空是一只进击的猴子，比二师兄勤勉，比沙师弟积极，甚至比师父唐三藏更有毅力。 今天，我们一起走进孙悟空的内心世界。 1 取经结束，团队成员都得了果位。 【大众合掌皈依，都念：南无燃灯上古佛。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过去未来现在佛。南无清净喜佛。……】 不知道孙悟空那时在这样的点名活动中是不是紧张的期待着自己的名字的出现，或许每念一个名字他都会想着下一个该是我了吧？ 【南无旃檀功德佛。南无斗战胜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终于点到孙悟空的名号了——斗战胜佛，排在师父唐僧之后，他毕竟是如来的二徒弟金蝉子转世，但竟然排在观音菩萨之前。 孙悟空的果位是“佛”，这次不是虚名了，不是那个别人施舍的太乙金仙“弼马温“，也不是那个徒有虚名的“齐天大圣”，以后的蟠桃盛宴、盂兰盆会这些大型派对不用再担心不邀请他了。 以后他也可以施施然飘到凡间，对着某个妖怪说，孽畜，还不现出原形？哎呀，那得赶紧先物色一个坐骑了。 以上当然是我妄自猜测的孙悟空的内心活动。 我不喜欢孙悟空，他有着极强的权力欲望，有着圆滑的交际手段，有着深不可测的做事心机；但我欣赏孙悟空，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清楚地懂得自己该做什么，却又能巧妙地把这些伪装成天真无畏的样子。 我相信在今天的环境下，孙悟空也会是一个成功者，因为他一直是只进击的猴子。 2 孙悟空的猴生大概能简单地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石猴到美猴王，第二阶段从弼马温到被压在五行山下，第三阶段从上路取经到斗战胜佛。 很多人会都觉得孙悟空当美猴王时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快乐猴子，然后经历了大闹天宫后的五行山500年镇压，西行路上14年被一个紧箍圈套着，被迫走上了修正果的道路，因此觉得孙悟空的一生是猴的天性泯灭的过程，是一个从自由自在到约束重重最终屈服的过程。 这么想我觉得是不够了解孙悟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孙悟空在西天路上曾有两次离开的机会。 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头上还没紧箍圈，当时孙悟空刚跟随唐僧上路不久，打杀了几个盗贼，唐僧逼逼个没完，孙悟空一气之下说一声“老孙去也！”一个筋斗云跑到东海龙宫喝茶，当时他是有回花果山的念头的。 一盏茶之后，孙悟空看了东海龙宫挂的张良纳履的宣传画和听了东海龙王一番话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圣，你若不保唐僧，不尽勤劳，不受教诲，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到正果。”悟空闻言，沉吟半晌不语。龙王道：“大圣自当裁处，不可图自在，误了前程。”-《第十四回》】 东海龙王这一番话真是朋友才能讲的话，直戳了孙悟空的痛处——身份问题，没有正果，他就是个“妖仙”，那还是龙王用词客气了，其实就是个妖怪。 身份问题一直是孙悟空心头的一根刺，他毕生的努力都在解决这个，所以他归队了。 孙悟空第一次离开往轻了说是旷工，往重了说是玩消失，但第二次离开情况就比较严重了，孙悟空是被开除的，在三打白骨精后他彻底惹恼了唐僧，被开除出队伍，唐僧还写了贬书，发了毒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第二十八回》】 孙悟空只好回到了老家花果山，重整山头，立了一面新旗帜，然后看起来逍遥自在，安居乐业上了。 唐僧被黄袍怪变成老虎后猪八戒来花果山求救，孙悟空炫耀地带着八戒四处转转，看他的豪华山头，奢侈生活，惹得八戒心想【原来有这些好处，许大的家业，又有这么多的小猴伏侍！若是老猪有这一座山场，也不做甚么和尚了。-《第三十一回》】 猪八戒还是不了解孙悟空，其实在他到花果山的那一刻孙悟空就等着猪八戒向他求救了，被开除队伍的他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归队，猪八戒一直支支吾吾不说，急的孙悟空各种套话。 最后猪八戒思量【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就编了一堆妖怪骂孙悟空的话来激他，实际上这些激将的话只是给了孙悟空一个台阶下，他内心里早就想归队了，只有归队了才有正果，所以他嘴上说着【我这去，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以报骂我之仇！报毕，我即回来。】而实际上降服黄袍怪后，孙悟空提都没提再回花果山的事。 唐僧只是说了一句【贤徒，亏了你也！亏了你也！这一去，早诣西方，径回东土，奏唐王，你的功劳第一。】，孙悟空就顺杆下了，师徒两人心照不宣，毕竟你需要我路上降妖伏魔，我需要你帮我取得正果。 所以体制内身份的追求才是孙悟空实实在在的追求，为此他可以放弃花果山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忍受西天路上的艰辛，可以容忍猪一样的队友。 3 其实早在孙悟空还是石猴时，他就表现出了对权力和身份的渴望。 孙悟空当上美猴王的故事我们都清楚得很。当时猴群在瀑布下讨论源头问题，最后说，【“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忽见丛杂中跳出一个石猴，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 孙悟空是在呼了三声后才跳出来的，可见他在心里盘算了风险和回报，并不是好奇心驱动他找源头，而是“猴王”这个身份驱动他去冒险。 他进了水帘洞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落实身份，他对众猴说，【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为王？-《第一回》】 这是石猴的第一次出击，拿命冒险博来的身份，但很快他对这个身份不够满意了，因为冥冥之中还有阎罗地府管着他，他不满足于做一个占山为王的猴王，他想跳出轮回，尽管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如何成佛成仙。 石猴访仙问道的过程并不轻松，他需要冒风险坐竹筏出海，随时可能被风浪吞没，还在南瞻部洲飘荡了八九年，终于被他找到了菩提祖师这样一个老师。这回孙悟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学得长生之法，要比原来的身份高出一个层次。 所以他学成归来去龙宫抢了武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地府消了死籍。按说当时死籍已消，手头也有武器宝贝，孙悟空如果想做个长生不死的妖王是没问题的，但孙悟空显然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身份需求了。 很多人以为上天庭当弼马温和后来的闹天宫是因为孙悟空大闹龙宫和地府引起的，其实并不完全是，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孙悟空内心对权力和身份的欲望驱使的。 太白金星第一次下来邀请孙悟空时，孙悟空的反应是大喜，说【我这两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却就有天使来请。-《第四回》】他是整理了衣冠到门外迎接的太白金星，可见他内心里早已萌动了上天求职的念头，而后面的弼马温和闹天宫都是这种欲望驱动下的必然结果。 4 孙悟空对弼马温这个身份刚开始并没什么意见，他是【欢欢喜喜，与火德星君去到任】的，到任后养马工作做得也是恪尽职守。 他有意见的是弼马温这个官衔太低。一次跟属下的聊天中，他得知弼马温【不大不大，只唤作未入流。】是个不入流的官衔，他才大怒说【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 之前他可没嫌养马这份工作下贱，所以真正让孙悟空感到低贱的是“未入流”，没有跻身神仙上流是他无法忍受的。 第二次招安时，给孙悟空的工作是蟠桃园管理员，他欣然接受了，种桃子是农业，养马是畜牧业，有什么本质差别吗？并没有，差别的是头衔，这次的头衔是“齐天大圣”，玉帝跟他说【官品极矣】。 对于天庭来说，让孙悟空这样的妖怪跻身仙班主要是为了少一些麻烦，真要让他当个级别高的神仙，那就乱了规矩了，但对于孙悟空来说，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成为真正有身份的神仙，所以两者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所以当孙悟空得知国宴蟠桃会他并不在受邀名单里，以他的情商已然洞悉了这一切，既然和平方式换不来真正的身份，那就只好一战了。 大闹天宫后的孙悟空野心膨胀到了极点，他跟如来说，【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第七回》】他居然觊觎起玉皇大帝的身份，后世经常拿这个评论孙悟空有反抗精神、革命精神，哪有这许多说道，孙悟空不过是想取而代之，想要身份的优越感。 而如来不仅告诉他玉皇大帝是怎么修来的，【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五千六百年。】，也实实在在地给了孙悟空一个教训，把它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多年。 5 在五行山下这500多年的思考，并没有让孙悟空放弃追逐身份的念头，倒是让他想清楚了靠天庭施舍或者武力夺取这两种方式都是不可行的。 他需要走一条有自己特色的正果获取道路，他需要一个机会。 所以当观音菩萨路过五行山时，孙悟空赶紧说，【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大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他那时已经决定弃道从佛了，经过闹天宫天庭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只能走佛道了。 菩萨给孙悟空开的条件是【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观音菩萨只是给了孙悟空一个入佛门的资格，至于正果是什么级别的，并没有许诺，孙悟空这时候也并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资本，对他来说先抓住这个机会是最重要的，所以赶紧回答【愿去！愿去！】 上路后的孙悟空一面勤于降妖伏魔以提升自己在团队里的地位和作用，一面小心维系着与观音菩萨的良好关系，遇到黑熊怪找观音帮忙，五庄观救树也找观音，红孩儿还是找观音，通天河也是找观音。 他有时跟观音菩萨开些拉近关系的玩笑，请观音菩萨帮忙捉拿红孩儿时，观音菩萨让孙悟空走前面，孙悟空说【弟子不敢在菩萨面前施展。若驾筋斗云，掀露身体，恐菩萨怪我不敬-《第四十二回》】，这玩笑捎带马屁，尺度把握得相当不错。 在通天河，孙悟空则是赤裸裸拍马屁了，明明是观音菩萨的小金鱼来通天河祸害，观音菩萨过来收拾完后，孙悟空说，【我等叫陈家庄众信人等，看看菩萨的金面：一则留恩，二来说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养-《第四十九回》】 孙悟空在巩固了自己在取经队伍中的地位以及拉好观音菩萨的关系后，便悄悄继续打着小算盘落实自己的级别问题了。 通天河之后就是金兜洞了，孙悟空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妖怪——太上老君的青牛，他在找了一圈天庭的神仙帮忙然并卵之后，这回并没有去找观音菩萨，而是第一次尝试了直接去找如来，他认为机会成熟了，他想去试探如来的口吻，到底给什么样的正果。 这次绕过观音菩萨直接找如来孙悟空想必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来刚通天河麻烦过观音菩萨这趟去找如来可以用不好意思再麻烦菩萨为借口，二来天庭找了一圈帮手都徒劳无功让他也可以名正言顺以妖怪太强大为理由找如来，三来自己在取经团队中的重要作用历经一半多路程想必如来也有了一定的衡量。 孙悟空跟如来说话很客气，【特告我佛，望垂慈与弟子看看，果然是何物出身，我好去拿他家属四邻，擒此魔头，救我师父，合拱虔诚，拜求正果。】他特意提了正果，但如来并没有正面回应孙悟空也没有跟他去捉妖，如来是不会轻易出动的，只是派了两个罗汉前去帮忙。 金兜洞这一次的小算盘没有成功，才有了不久后真假美猴王这出戏。 6 关于真假美猴王的解读有很多。 我们从最终的结果看，如来消灭了假美猴王，然后跟孙悟空说，【你自快去保护唐僧来此取经罢。】孙悟空叩头拜谢，却又以唐僧不肯收留他为理由推脱。 这时如来终于说了孙悟空想听的话，【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极乐，汝亦坐莲台-《第五十九回》】这番话终于落实了孙悟空的果位级别问题。 “坐莲台”，那不是佛级也得是高级菩萨才能有的待遇，所以如来已经承诺西天取经结束，孙悟空得到的身份是等同于高级菩萨甚至是佛级的。 而且同时如来给观音菩萨一个指令——送孙悟空回去，勒令唐僧必须接收。观音菩萨送孙悟空回去时跟唐僧说，【你今须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须得他保护你，才得到灵山，见佛取经，再休嗔怪。】唐僧的回答是【谨遵教旨。】 孙悟空在取经团队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已经确认，唐僧必须奉教旨留他，再也不能赶他走，也不能嗔怪，此后唐僧果然再没提过赶走孙悟空的事。 从结果我们再回望过程，就能发现诸多可疑之处。 在唐僧一气之下赶走孙悟空之后，忽然就出现了假悟空，揍了唐僧一顿，而假悟空跟真悟空谁也辨认不出来，连金箍棒都一样，紧箍咒的反应都一样。闹到地府，地藏菩萨的谛听说，我知道真相，但不敢说。 最终只有如来说出了“六耳猕猴”这种连菩萨们都不知道的生物。 我们非常有理由怀疑这是孙悟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用一个分身法制造了一场跟如来的谈判，孙悟空的谈判筹码是：一、取经团队不能没有他；二、取经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现在撂挑子佛界损失巨大；三、如果不给个说法，他可以破坏取经。 孙悟空的需求是，佛界给他一个明确的正果级别待遇。如来显然是看明白了真相，所以直接把假孙悟空打死，抛出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解释。 孙悟空如愿得到了如来的直接承诺，而在这之后孙悟空在西天路上遇到妖怪再也没有去求助观音菩萨。 对比此前如此殷勤找菩萨，不难揣摩孙悟空的内心世界，将来在佛界他老孙也是高级菩萨以上的人物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菩萨命是从了。 降服牛魔王是如来直接派援军，而在朱紫国，孙悟空用计谋降服了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观音菩萨前来收走，孙悟空说【今蒙菩萨亲临，饶得他死罪，却饶不得他活罪。让我打他二十棒，与你带去罢！-《第七十一回》】对比之前通天河他对菩萨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观音菩萨只好说【悟空，你既知我临凡，就当看我分上，一发都饶了罢。】而孙悟空居然还警告了菩萨，【菩萨既收他回南海，再不可令他私降人间，贻害不浅。】这话说得不轻，言下之意是，管好你的手下，下次我可就不卖给你面子了。 此后，孙悟空和观音姐姐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蜜月期关系了，孙悟空有了如来的承诺，也勤勉了不少，一路到西天，终于得了“斗战胜佛”这样的佛级别。 7 细读《西游记》不难发现孙悟空有很多行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处处透着心机。 比如孙悟空在很多场合都表现的非常懂礼节知礼节，太白金星第一次来招安时，他先说【快请进来】，紧接着整理好衣冠门外迎接，说【多谢老星降临】，但紧接着他跟着太白金星到天庭拜见玉帝时却像换了一个人，桀骜不驯的说一声【老孙便是】也不行礼。 这就是典型的孙悟空式心机，他知道上层帝王多半会喜欢这种野生状态，所以它就表现得像个野猴子。 他总是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利益最大化，也擅长把自己的心机伪装成一只猴子的野性难驯。 很多诸如此类的孙悟空行为、举止，当我们明白孙悟空是一只进击的猴子时，就不难发现他背后的小心机，小手段了。 他从来都是一只进击的猴子，这点孙悟空倒是始终如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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