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共计4000字左右 预计阅读时间7min 转载请在后台回复“授权” 昨晚7时,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结果揭晓,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获奖。 评委会这样评价汉德克,“他凭借影响深远的作品和语言的独创性,探索了人类经验的外围和特殊性。”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对任何事都没有意见, 也还没有任何习惯, 常常交叉着腿就坐下来, 想都不想就奔跑起来, 而且照相时不会刻意做鬼脸。 当孩子还是孩子时, 他摇晃着胳膊走路, 想要小溪变成大河, 大河变成洪流, 而这个小水坑就是大海洋。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不晓得他是个孩子, 所有的东西都充满生命, 所有的生命都合而为一。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对任何事都没有意见, 也还没有任何习惯, 常常交叉着腿就坐下来, 想都不想就奔跑起来, 而且照相时不会刻意做鬼脸。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这时他会问这些问题: 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你? 为什么我是在这里, 而不是在那里? 时间是什么时候开始, 空间又是什么时候消逝? 难道白日底下的人生, 只不过是一场梦? 难道我所见所听所闻, 不是此生之外的一场幻影? 邪恶真的存在吗? 世上真的有邪恶的人吗? 我来到这世上之前的我, 是否并非此刻这副模样? 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我将不再是现在的我?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讨厌吃菠菜、豆子、米布丁, 以及水煮的花椰菜, 而他现在什么都吃, 却不是他一定得吃。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只有一两次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陌生人 身旁醒来。小时候,很多人 看起来是美丽的, 而现在要运气好, 才有可能会遇上几个。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心中有个清晰的天堂影像, 而如今,却只能拼命地猜测它的样子。 他那个时候无法理解什么叫「虚无」, 而如今,他只要一想到,就颤抖害怕。 当孩子还是孩子时,他只看到苹果和面包 他以为那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长大以后,快乐就越来越少了, 只有在工作以后才有快乐的片刻 当孩子只是孩子时 糖果就是糖果,就是这样 在核桃树下,他张开手,非常激动 他总是等待着,朝一棵树扔一个树枝, 就象扔火箭一样。 这首迷人的诗是由天使丹密尔用低沉的声音读出来的。 丹密尔和另一位天使卡西尔是守护柏林的天使。 作为天使,他们能够听到每个人内心的声音,但却没有办法直接介入到人类的世界来帮助他们。 也就是说,天使知道每一个心中的愁苦,但只是知道并不能采取行动。 这将是多么大的心里负担! 所以,面对人类的苦难,卡西尔选择冷眼旁观,而丹密尔则充满了对人类的悲悯。 但不论天使是冷漠还是悲悯,人类的世界并没有因此有任何的改变,依旧一地鸡毛。 终于,丹密尔最终无法抑制对人类的同情和热爱,他选择放弃永恒的天使身份,道成肉身“堕入”凡间....... 在这样的天使视角下,我们再来细细品味《当孩子还是孩子时》,就会有不同的感受。 这首看似单纯的诗歌背后浸透了孤独和悲伤,人类世界满目疮痍,也只有在孩童身上才能看到一丝希望。 而正如诗歌所言“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心中有个清晰的天堂影像,而如今,却只能拼命地猜测它的样子。” 孩童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象,在电影中有更深层次的表达:它代表着人类创世之初未堕落的人性。 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罪性,天堂就在他们的心中。 可如今,人类堕落,天堂破碎为人间炼狱,割裂、孤独、空虚填满了每个人的内心。 这就是柏林苍穹下的真实写照,二战之后德国处于冷战的分裂之中,当时人们无法面对战争苦难之下的支离破碎,也无法面对难以调和的空虚,过去人类像孩子一样的单纯、合一、快乐已经永远的成为了过去。 作为德国新电影运动“眼睛”的维姆.文德斯,与彼特.汉德克合作的《柏林苍穹下》审视了那个时候的德国,文德斯也靠着这部电影摘得第四十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 文德斯本人形容此片为难以描述的电影:
于是,文德斯借助天使卡西尔与丹密尔游走于柏林的各个角落,他们飞行于柏林的大街小巷,出没在图书馆、片场、马戏团、酒吧,他们能听到每个人心里的真实想法,但是却不能做任何事情去帮助他们。 只有聆听和静默的关注,于是维德斯用他最独特的内心独白方式,借着天使的视角编织起整部电影。 无怪乎文德斯说这部电影难以描述,因为到处都是独白,到处都是故事,到处都是眼泪和绝望: ''互有隔阂的夫妻、不满于孩子玩音乐的父母、被人遗忘不被人需要的图书馆老人、街头赚不到回乡钱的妓女、听着音乐要跳楼的青年、失去工作的马戏团少女、被战火炸毁的教会、荒凉的柏林城........'' 当苍穹之下柏林人民的内心世界真实的呈现在观众的面前时,我们如同电影里的天使一样,只能隔着屏幕或悲悯或麻木,但是无能为力。 所以电影中充满了难言的感伤和叹息。 电影中只有孩子们能看到天使卡西尔和哈密尔,而天使面对孩子时才会发出久违的笑容,每当孩子的画面出现,低沉悲悯的旁白就会想起,“当孩子还是孩子时........” 天使在怀念创世之初的人类。 于是两个天使不禁一起回想了上帝创造世界和人类的过程,起初,天地是混沌的,后来出现了水,出现了爬行动物,出现了人类,当有着上帝形象的人类出现时,天使们都发出了微笑。 但是当人类学会发动战争时,天使们都哭了,人类已经失去了起初的良善——人堕落了。 人类不仅处在困境中,更绝望的是人类被上帝抛弃了。 这种感受非常真实,两次残酷的世界大战撼动了欧洲的基督教根基,难以承受的灾难让人们远离了上帝和对永恒的盼望。 对于彼得·汉德克自己,更是有着非常真实的体验,他在成为作家之前,差一点成为一名牧师。 彼得·汉德克出生寒门,只能去免费的教会学校读书,按照正常轨迹,他毕业后会成为一名牧师。 但穷苦的家境,被战火摧毁的故乡,死于枪弹下的舅舅,自杀的母亲......这些灾难最终让彼得·汉德克放弃学业,成为了一名自由作家。 所以,《柏林苍穹下》没有上帝,只有见证人类苦难却没有救赎能力的天使(代表他自己)。 出路在哪里? 文德斯和彼得·汉德克借着天使哈密尔做出了选择。 既然天使帮不了人类,那么就选择“堕落为人”,和人类一起选择物质和快乐的活在当下。 去喝咖啡,去听演唱会,去理发,去感受每一口新鲜的空气,天使视角下的黑白世界也变成了彩色的花花世界。 哈密尔的道成肉身和耶稣的道成肉身不同,耶稣是道成肉身来救赎人类,他进入世界是为了将人类重新带回到永恒之中。 所以,耶稣是救主。 哈密尔则是道成肉身成为了人类的朋友,和人类一同经历生老病死,没有之后的复活,没有奇迹和救赎,只有感同身受和握在手中的当下。 面对肉体和心灵的空虚,天使哈密尔抛弃了永恒,他每时每刻都要对自己说“现在、现在”而不是“永恒、永恒”。 这个选择呈现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的信仰危机,很多年轻一代的欧洲人选择抛弃上帝,拥抱世界,抛弃永恒价值,拥抱活在当下。 他们最终用空虚来对抗空虚,以新的刺激取代旧的刺激,直至死亡。 《柏林苍穹下》的永恒世界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甚至已渐被遗忘的梦。 电影一面在怀念那最起初的美好,一面又在积极的“堕入凡间”,这种割裂便是当今社会人类面临的普遍困境:似乎在追求永恒,却不可避免地活在了当下。 每个人隐隐约约觉得需要信仰,但却找不到信仰的着力点,信仰似乎变成了一种空中楼阁,已经无法承载人类遭受的肉身之苦和精神之苦。 似乎,只有当下,只有现在能握住的每一秒,只有现在看到心仪女孩时那种砰砰直跳的感觉最真实。 所以,绝大多数选择了可以把握的现在和那搅动着七情六欲的肉体,丧失了未见之事的确据和静默等待的能力。 我记得当初写《柏林苍穹下》时,我最后批评电影缺少了对于永恒的正确理解和想象力:不是因为苦难,而没有了上帝,而是因为有了堕落,才有了苦难。 现在,我没有底气用这个标准答案来为自己、为大家振作信心,因为生活里的软弱是那样的真实,现实里的黑暗是那样的恐怖。 我不得不承认,当下的处境已经让我产生了速度极快、频率极高、只顾当下的条件反应,甚至已经没有空间给永恒留下位置。 咖啡是苦是甜,我宁愿直接端起来尝一下,却鲜有心思在这杯咖啡里寻找永恒的线索和意义。 这种困境也让我对圣经中的救赎之路有了更深的认识,除非他自己亲自道成肉身来寻找我,否则,就是我穷尽全身的神经去感知永恒也无济于事,我只是一个失去知觉、掉在地狱里的罪人。 《柏林苍穹下》虽然深刻地刻画了存在主义盛行的现实处境,但《当孩子还是孩子时》始终贯穿始末,电影背后依旧深藏着极强的宗教性,即使是活在当下,也依旧难以掩盖对于起初美好的向往。 作为天主教徒的彼得.汉德克也曾说,“宗教就是比人现实的样子要更多面、更美好、更深刻、更内在。在内心中,人还有比自己意识到的现实更宽广更伟大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你应该、也是必须去成为的,它有一种逻辑上和伦理上的必要性”。 彼得.汉德克虽然没有成为牧师,但经历世间百态后,他的文字和表达更具有穿透力和真实的力量,更能让处于深渊里的人共鸣和思考。 当孩子还是孩子时,他想回家就回家,他不会遍体鳞伤却选择远走他乡,因为他知道家乡里有等着他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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