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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杀猪菜

 新用户5117idij 2020-08-17

杀猪菜

每次去东北饭店吃饭我都爱点一道杀猪菜,我并不知道他们这道菜的具体来历与讲究,但每次吃着总能引起一番对往事的记怀与向往,就着杯中的淡酒,哪怕就自己独斟也能感觉到一种温馨的气息。


家乡冬月是每年最清闲的季节,农民们经过一年的辛苦劳作,各种农作物无论丰欠此时都已收割进仓。干枯的农田中枯萎的稻茬已被犁耕到地下,黑色的泥土正期待着冬雪与春雨的浸润,把农民们新一年的向往与期盼深深地沤进坚实的大地,一旦开春便又会生出一田翠翠的绿,那绿是农民甜美的梦,是新一轮金秋的萌芽。农民们便是在这样年复一年的绿梦与金秋的周而复始中过着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


冬月过半后,父亲就开始构思每年此时都要编造的谎言,他要想方设法要把祖母支开家一两天。一开始祖母并不知道父亲在编造谎言,只是以为儿子真的很孝顺,让她老人家去走走亲戚串串门户,像农民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之后而歇歇气神。因此老人家就高高兴兴地脱下几乎是一年到头不离身的围裙,将放在箱底的绸缎面料大袄拾掇的平平整整放在床前,一整个晚上祖母的房间里都会充塞着一股樟脑丸的清香。第二天一早祖母便起床开始梳洗打扮,老人家把一根红色的丝绒线轻咬在口中,然后将丝线围着脸庞一圈用两头在脑后系住披散的头发,再将茶油倒在手心里一阵揉搓,等到两掌感觉发热后用沾着茶油的两手不停地在头发上理拢。经过一翻打理,祖母原有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就再也不复存在,两边嘴角由丝线勒出的两道浅浅的痕线直延伸到左右耳垂,使老家人本来就慈祥的脸庞显得更加的和蔼可亲,再穿上那件绸缎面料的大袄简直就能称得上雍容华贵了。临出门前祖母一再交待母亲,圈里的猪一天至少要喂三次,喂前一定要用手试试食里有没有竹签呀树枝呀之类的硬东西,当心把猪咔了。老人家反复地叮嘱母亲:“别看畜生不会说话,其实它啥都懂呢”。


祖母要去的亲戚家其实也不是亲戚,那家亲戚被父亲和祖母都称作叫“王四姑娘”,老人家带我去过。我们家离那个亲戚家有将近八华里的路程,祖母是小脚,走起路来挺吃力的。每次陪祖母走在去亲戚家的路上老人家都会给我说起她年轻时的很多经历与故事。祖母说王四姑娘是她好姐妹中的老四,她们总共有十二个好姐妹,祖母是十二个姐妹中的老十。十二个姐妹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月,一年中的每个月都有姐妹过生日,从元月到十二月,月月都有一次聚会。祖母说这十二个姐妹可不好碰了,是祖母从十二岁开始由祖母的祖母帮她物色挑选的,等全部挑选齐了祖母差不多要到二十了。十二个好姐妹都认为她们的相识是一种缘分,因此大家相处的都很好,虽然不是亲姊妹但比亲姊妹处的还要亲。祖母说解放后姐妹们由于移民的原因已经都各奔东西,大都不知了去向,只有王四姑娘我们离得最近,能走走当然还是要走走的。祖母说着这些脸上流露出很明显的忧郁和眷悔。

祖母高高兴兴地去走亲戚了,父亲就把闻名一方的赵屠夫请到了家中。那是一个高高的个头脸膛白净而又一脸杀气,差不多全村的男孩都害怕见到的大汉。男孩们都害怕赵屠夫倒不是担心他会杀小孩子,而是赵屠夫那股子让人惊叹的力气。一到冬月十五过后,赵屠夫就开始走村串户的操起刽子手的行当,他所到之处,无论是多大的猪他都能凭着几乎是一人的力气就能把它拖上案,然后那猪就在赵屠夫膝盖的重压下死死地侧卧在案上由嚎叫变尘叫,再由尘叫变呜咽最后一命呜呼。男孩们怕赵屠夫完全是因为他那惊人力气的震慑力在大家心里形成的一种雄威。谁家孩子调皮捣蛋不听话、不按大人要求吃饭睡觉或者死缠着大人买自己喜爱的东西让大人急了烦了大人就会说:再闹,一会赵屠夫就来了!没哪个孩子不立即停闹从而乖乖听话又规规矩矩的。


赵屠夫到哪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模样,黑棉布对衿大袄,高高挽起两只肮脏泛光的袖子,一副齐胸的围裙上布满了黑红色的印渍使其仿佛套在身体上的一层坚硬的外壳,草绿色的军裤管被一双高腰的胶鞋紧紧包裹,走起路来配合着肩上的担子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吱哑吱哑声。那担子一头是一个椭圆型的木桶,另一头是一个巨大的竹篮,里面放着各种刀具、铁、木器械和一根长长的铁条,看上去就让人生畏。


被请到家的赵屠夫连茶都不喝一口就放下肩的担子,把所有器械罢放在大门口,手提一根粗绳索直接向猪圈走去。每当此时母亲就把我们一一呵斥到其它地方去玩,她说小孩子不能看到杀猪那种血腥的场面。我们也不敢看,尤其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一听到赵屠夫肩上那吱哑吱哑的声响早躲的不见了踪影。我们乐于到外面去玩,心里还揣着一种暗暗的兴奋,晚上有好吃的了。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玩累了一个接一个地像归巢的小鸟纷纷回到家中。堂屋的饭桌上早已罢满了丰盛的饭菜,红泥的火炉上正沸沸地煮一锅猪的杂碎。围桌而座的除了正常吃饭的家人外,肯定还会增加一些诸如左邻右舍或者同村的长者等外人,这是家乡杀年猪的习惯。火锅煮的大都是以猪血为主的一锅杂碎,香味四溢,整个屋都充满着居家的温馨。


我们到家后赵屠夫正红光满面的接受着父亲的敬酒,嘴里嚼着大块的肥标肉,有些吐词不清地道:“老太太真会看猪,一扇(即猪的一半)一百五十二斤,光大油总有一二十斤”。赵屠夫杀猪是从不收取费用的,但每一户人家请赵屠夫杀猪完事后都会给他二三斤猪肉或是一副杂碎,以作报酬。这顿晚饭我们都会撑得很晚很晚睡不着觉。


“让我走什么亲戚,你就是要打我的猪的主意”。这是祖母在识破父亲谎言以后指着父亲鼻子说的原话。祖母走完亲戚回到家看见猪圈里空空如也就立即意识到了父亲让她走亲戚实际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诡计,两眼充盈着泪水把父亲好一顿数落。父亲听了就会笑着说:“你又舍不得让杀,看猪像看牛吗,留着可以耕地?!”父亲说完母亲就会帮着祖母在一旁朝着父亲唠叨:“一件东西用熟了丢了还会想念呢,何况是一条鲜活的性命!”
祖母真的很会养猪。家乡早年养猪都喂熟食,即是从野外采来各种猪草,回家切碎后再配上糠麸一起放锅里煮,煮熟后再把家里平时吃的剩饭剩菜一起搅拌,那样喂养的猪标肥肉嫩吃着喷香。祖母告诉我们说猪吃百样草,就看你会找不会找。我们把猪草采回家祖母又会细心地去拣摘洗净,即便是煮熟之后拌上糠料也要用手在食料里反复的摸摸,害怕有些棍棍棒棒的会让猪噎住。

祖母把父亲一番数落后就不会再说什么了,她知道一年到头孙子孙女们几乎都沾不到荤腥,只有到杀年猪的时候孩子们才能尝尝鲜。因此就望着父亲说:“等开了年再逮个仔猪回来,我要把它看的比今年的还肥。”
但第二年我们就从农村又迁回了县城。


(选自散文集《碎嘴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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