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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入出有致 2019-10-16
张先: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周忠应
  人们常常把“才子”和“风流”、“佳人”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其实是有历史原因的。中国古代的读书人都有风流好色的倾向,似乎脱离了女人,他们便失去创作的灵感,才华得不到施展。
  到了宋代,文人好色之风更甚。周邦彦与宋代名妓李师师相交甚欢。专挑男女情愁写词的婉约派代表人物柳永终生好色,整日沉溺于声色妓女。大才子苏东坡也是一生风流,自始至终都离不开女人与歌妓。这些风流韵事被传流许多佳话。
风流入骨是张先
  我觉得风流得最自在,且最有境界的当数张先无疑。张先天性疏放,为人“善戏谑,有风味”,诗酒终年,是个崇尚及时行乐、追逐“一夜情”的“花心文人”,与后世那些动辄愁眉、凄苦困顿的“牢骚文人”完全不一样。据《历代词话》记载:张先有一次去玉仙观,邂逅美女谢媚卿。一个是名闻天下的风流词人,一个是风月场里的花魁,“一见慕悦”,眉来眼去,就勾搭上了。事后,张先特地写了《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记叙他的这次艳遇: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
绣被掩余寒,画阁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知多少?
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
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
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另一首著名的《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也来自他的“猎艳”故事。
  张先年轻时,曾疯狂地喜欢一个小尼,定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是,庵里的老尼非常严厉,把小尼关在池塘中一小岛的阁楼上,不准他们相见。这可难不到张先,他让小尼在墙头放张梯子,自己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划船过去,登上梯子,翻过墙头,溜进屋子,天亮之前再悄然离开。这样约会了多日,老尼竟未发觉。后来,张先或许是想科考,或许是怕日久暴露,或许是有了新欢,不再来赴约,并杳无音讯。小尼望断秋水,“日日思君君不至”,郁郁成疾。张先对这一段偷情经历,也十分怀念、引以为豪,填了一首《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小尼对张先的执着爱情,显然用错了人,因为张先并没有回来;他在别处招花引蝶、四处留情,忙得不亦乐乎,哪还顾得上她!宋朝繁荣富裕,风气也开放得很,跟当今一样,偷情“绯闻”是提升知名度的绝妙题材,这首《一丛花令》一时大红大紫,张先在笙歌如烟的风月场所更受欢迎。
  欧阳修小张先17岁,听人传唱这首词后,非常喜欢,一直想结识他,但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张先主动去拜访欧阳修。欧阳修在屋里听到门人通报,惊喜过望,顾不上倒穿着拖鞋,就匆匆忙忙地奔出去迎接,边奔边笑道:“哎呀,'桃李嫁东风郎中’到了,快请进!快请进!”这次相逢,不仅留下一段“倒履迎客”的佳话,还使张先又获得一个“桃杏嫁东风朗中”的绰号。
治平元年(1064),74岁的张先以“尚书都官郎中”致仕,以后优游杭州、湖州之间,放舟垂钓,与歌妓舞女唱和,吟咏自乐。虽然年过七旬,张先仍颇具“情场魅力”,令众多歌女为自己争风吃醋。《后山诗话》记载,一位名为“靓靓”的歌妓,看到张先给所有姐妹都写了词,却漏掉了自己,顿生闲闷怨恨之气,特作诗云:天与群芳十样葩。独分颜色不堪。 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出,张先在感情世界里洒脱行走,已经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而是修炼到了“鲁智深”的大境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张先一生安享富贵,未居高官,亦未遭贬,诗酒终年,留下很多风流故事。好酒好色的词人张先却又是长寿之人。子曰:人生七十古来稀,然而张先却活到了89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比他寿命更长的文人。
  古时候,艳遇总与诗词有关。一段艳遇后就会有一段佳话流传下来,并成为时尚。而我们现在的艳遇总会把它藏得紧紧的,因为它已不可告人。也许是因为现在诗词失宠的缘故吧?
慢词长调是情长
  宋初词以小令为主,张先不仅小令写得很好,还是一位较早大量创作慢词长调的作家,对词的形式的发展有一定贡献清人陈廷焯甚至夸大说:“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白雨斋词话》)
  张先以登山临水、创作诗词自娱。词与柳永齐名,擅长小令,亦作慢词。其词含蓄工巧,情韵浓郁。题材大多为男欢女爱、相思离别,或反映封建士大夫的闲适生活。一些清新深婉的小词写得很有情韵。《一丛花令》中有“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之句,比拟新颖而饶有风趣,可谓刻划闺中怨女的心理活动极为细腻而又生动,从而欧阳修送他“桃杏嫁东风郎中”的雅号。
  关于张先在宋词史上的地位,清末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里,认为“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并把他捧上了天,云:“前此则为晏欧、为温韦,体段虽具,声色未开;后此则为秦柳、为苏辛、为美成白石,发扬蹈厉,气局一新,而古意渐失。子野适得其中。”《词学通论》也继续这种观点,把他说成了不得:“(子野)含蓄不似温、韦,发越亦不似豪苏腻柳。规模既正,气格亦古,非诸家能及也。”
  作为一个身处宋词由兴起到辉煌时期的风云人物,张先与晏殊、欧阳修、宋祁、王安石等众多名家都有交往,他的词在士大夫贵族中传唱不衰,也影响了很多后人。南宋“醇雅”派的姜夔,走的就是张先的路子,并推陈出新,《词洁辑评》云:“(子野)白描高手,为姜白石之先驱。”
  苏轼作词,也受过张先指导。苏轼比张先小46岁,在任杭州通判时,曾与退休在家的张先来往密切。一次,两人在杭州西湖上游乐,突然飘来一叶小舟,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少妇坐在船头,怀抱古筝求见。张先以为又是自己的艳遇,乐得合不拢嘴。不料美女却是来见苏轼的,柔声道:“我很早就闻听大苏先生的才名,一直仰慕不已,可惜已经嫁人,无缘来见您。今日听说先生在此,就顾不得妇道了,想弹一曲古筝以表心意,并请先生赠送一首小词。”
  苏轼很惊讶,也很感动。张先却很失望,但转瞬就高兴起来。仗着自己是老词人,张先还很热情地指点苏轼作词。美女弹完古筝,苏轼就作了一首《江城子》赠送:“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后来,张先病逝,苏轼还不胜悲痛,作了一篇《祭张子野文》,在文中深情地说:“我官于杭,始获拥彗,欢欣忘年,脱略苛细”。“脱略苛细”,则承认张先曾帮自己修改润色、斟字酌句;“拥彗”,即表明拜张先为师。
  张先80岁时,视听尚强,“家犹畜声伎”,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竟以为荣光之事,特地宴请宾朋。苏轼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故意在婚宴上,大声问老头有何感受。张先摇头晃脑,随口念道:“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苏轼大概本就准备嘲弄他“老牛吃嫩草”,当即和诗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叠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据说,张先85岁时,又娶一小妾,再次大开宴会。苏轼佩服得不得了,又去参加,再做一诗,打趣道:“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莺莺”指的是《西厢记》中的崔莺莺,“燕燕”用的是关盼盼与张建封的“燕子楼典故”。
  不料这一次,张先却失去了既往的得意,长叹数声,回诗道:“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说自己是“愁似鳏鱼”,“懒同蝴蝶”,内心深处,可能是有点惆怅:“此身老矣,享受不了几天艳福啰!得争分夺秒,抓紧享受!”
  张词意韵恬淡,意象繁富,内在凝练,于两宋婉约词史上影响巨大,他是使词由小令转向慢词的过渡过程中的一个不能忽视的功臣。
  张先40岁前一介布衣,40岁后步入仕途,既经常接触歌妓乐工,又广泛结交达官贵人,小市民的俗和士大夫的雅都有深刻的了解,词的特点和诗的精华均融会贯通。宋词是中国文学中的一代之胜,张先是宋词兴盛的开创者之一。
  张先是个多情之人,他慢词长调的字行句里都是泪光闪烁揪人心肠的缠绵故事。而他们这代人开创的慢词长调便成了情感宣泄抑或寄托感情的文学载体。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张先写词,离不开“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他的一首《行香子》词中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因此,时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名“张三中”。张先得知后,不仅不恼,反而大乐,道:“为何不干脆叫我'张三影’?”看众人不解,张先自鸣得意起来,道:“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飞絮无影”,这“三影”,才是我平生最得意的诗句呢。于是,众人顿悟,都追着称呼“张三影”。后来,苏轼但凡提到他这个高龄长辈,也戏称:“能为乐府,号张三影者。”
  其实,张先爱“影”之深,擅长写“影”,岂止以上的“三影”?还有“隔墙送过秋千影”,“无数杨花过无影”等,均属名句。但是,后人评价最高的还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其他“诸影”都远不及。“云破月来花弄影”出自《天仙子》,通过描写庭园楼阁之景,抒发伤春自伤之情:“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  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明代杨升庵对此词的评价甚高:“景物如画,画亦不能至此,绝倒,绝倒!”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也赞道:“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首词在当时也是传诵一时,广受欢迎。一次,尚书宋祁有事找他,一到张府,就教门人传话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肯乎!”宋祁曾作一首《木兰花》,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名动一时,被世人称作“红杏尚书”。当张先在屏风后听到宋祁的声音时,也觉好笑,马上走出来,边走边高呼:“哈哈,莫非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到了?”两人一时相见恨晚,摆酒尽欢。
  张先写词善于以工巧之笔表现一种朦胧的美。在《全宋词》中,张先存词165首,其中30首涉及到影。比之他前代和同期稍后的词人,数量都是最多的。如他的《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境,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月落红应满径。”在这首词中,我们可以看到三个方面的影像:首先是从自然美中的艺术美。映在水中的“影”比原来自然界的“形”更集中,更概括、更丰富表达了一种艺术的意境。其次是他把自然形态的“实”景转化为艺术形态的“虚”境,化实为虚。倒映入水中的“影”,就如画中的形象,它与原来客观现实中的“形”已有明显的艺术距离感。同时,张先还使原来的静态美过渡到动态美,化静为动。水面上的“形”,相对来说是静止的,但投入水中之后,经过水的光折作用与微波荡漾,这就使到映入水中的“影”有一种迥异于原“形”的波动感。
  清末词学理论家陈廷焯评张子野词云:“才不大而情有余,别于秦、柳、晏、欧诸家,独开妙境,词坛中不可无此一家。”(《词坛丛话》)陈廷焯又称:“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前此则为晏、欧、为温、韦,体段虽具,声色未开。后此则为秦、柳,为苏、辛,为美成、白石,发扬蹈厉,气局一新,而古意渐失。子野适得其中,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但含蓄不似温、韦,发越亦不似豪苏腻柳。规模虽隘,气格却近古。自子野后一千年来、温、韦之风不作矣。亦令我思子野不置。”(《白雨斋词话》)恰当地指出了张先在词史上的地位。
  张先写了那么多的影,但唯不能让人忘怀的是他慢词长调的清影,他作词多受后人称誉。如《手批张子野词》中云:子野词,凝重古今,有唐五代之遗音。在北宋诸家中,可云独树一帜。此之于书,乃钟繇之体也。张先用他那温婉的笔触,自立一家,影响后人无数。周济味其词言:子野清出处,生脆处,味极隽永。的确,张先的词读后仍是会让我们口齿生香。
  张先在我心中就像一个传奇,可恨我没有生在那个朝代,否则我一定要拜他为师,学习他的词风与人风。史说张先85岁时还娶了一个小妾,三年之后,我们的词人便别下美丽的小妾而去,读着千年之前张先的词,我一直在想象张先临终时望着小妾的无望眼神。我不知道他的小妾是怎样度过她漫长一生的?更不知道有谁去采摘了这朵盛开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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