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还穿着开裆裤，妈就死了。爹又娶了个女人，那个长着瓜子脸的女人就成了小燕的后妈。后妈漂亮，人也和善，可小燕就是不喜欢她。
后妈来后，小燕隔几天就能吃回好东西。后妈塞给她两个红皮鸡蛋，说这是晌午饭，家里人都吃这。小燕趴在伙房门口，偷着看后妈煮了多少。后妈一边拉风箱，一边往嘴里送窝头吃。小燕觉得后妈心里鬼得很。
小燕是个调皮的丫头，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从不落在男孩的后头。衣服被枝桠挂破，鞋子糊成泥巴团，是常有的事。以前亲妈在的时候，她没少挨揍。为了避免皮肉之苦，每次野完后，小燕都偷偷摸摸地躲在粮仓后的厢房里洗鞋子，缝衣服。后妈没来多久，她的这点小秘密就被发现了。小燕怕她告诉爹，爹打起来狠，可后妈始终没在爹跟前提这事。让小燕没有想到的是，往后一进院门，后妈就检查她的衣服、鞋，有破的就拿去缝，有脏的就拿去洗，有时还会说：“你爹马上就回来了，先换套干净的去。”小燕从不领情，她觉得后妈很假。
爹想让后妈生个男孩，后妈怀上了，又悄悄打了。爹气得用羊鞭抽后妈，后妈抱着头让爹打。爹打累了，哆嗦着乌紫的嘴唇问后妈为啥？后妈靠在窗沿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户外的柳条儿，有气无力地说：“再有个孩子，我们就对小燕不好了，没亲妈的孩子，可怜着呢！”
爹蹲在地中央，抽了一袋烟，用力攫了羊鞭，再不提这事了。
小燕长大了，在县城里上中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后妈经常托人给小燕捎东西。别人都很羡慕她，说：“你妈真好。”小燕一听到这话，只是笑笑。
有一年冬天，爹和村里的青壮年上山伐木，雪突然来了，下得很猛，爹被困在山上，一时半会下不来。不巧的是，在那个雪最大的晚上，小燕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满床打滚。后妈找不着帮忙的人手，一个人用爬犁把小燕拉到了县城，十几里的山路，她拉着爬犁走了大半夜，走得动时走着拉，走不动时爬着拉，一刻都没停下来。
小燕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可后妈却病倒了。小燕看着后妈冻裂的手指头，肿得明晃晃的脚脖子，真想扑到她怀里叫声“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小燕学习刻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她准备嫁给一个事业有成的可靠男人，那男人待她特别好，但男人离过婚，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这件事上后妈反对得非常坚决，多次打发爹到城里表示家里的态度，甚至威胁和小燕断绝家庭关系。看爹多次进城没有结果，后妈亲自来了，她拉着小燕的手，声泪俱下：“闺女啊，当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的妈太难了，你可千万得想好了，一辈子的大事啊。”小燕只是淡淡地说：“好着呢，不用受十月怀胎的苦就有孩子了，捡了一个大便宜。”后妈又说了好多，小燕听得不耐烦了，“你不也过得挺好吗，没生过孩子的身子，四十多了还跟黄花大闺女似的。”后妈听了这话，捂着嘴哭。后妈走了，小燕看着她颤颤微微的背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始终不知道后妈打掉孩子的事。
小燕还是与那男人结婚了，做了别人的后妈。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小燕领着男人和孩子回娘家。小燕第一次叫后妈“妈”，后妈傻站着掉了手里的瓷盆子，一把将这个心头肉闺女抱在了怀里。
临回城的那个晚上，两个女人钻在了一个被窝里，说了半宿，哭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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