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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汤 :云雀飞

 老鄧子 2019-10-19

父亲有个战友叫白建一,外号“一根筋”,从新兵训练到下放连队,两人都在一起,加之是一座县城出来的,关系很是紧密。退伍后,父亲回到老家务农,白建一家在城边,托人进县电影院当了一名放映员。

我四、五岁的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有一天傍晚,当我兴冲冲跑回家喊晚上放电影时,却见自家炕上盘腿坐着一个陌生的红脸汉子,那个红脸汉子就是白建一。酒足饭饱后白建一摸着我的头对父亲说,等这孩子长大了就跟他放电影吧。那时我胸无大志,对能看电影都是向往不已,更别提放映了,一连几天兴奋地睡不着觉。白建一离开后,父亲对母亲悄声说,白建一吃了倔强的亏,与电影院领导顶了牛,被下放到放映队,要天天跑乡镇了。

自那以后我见到白建一的机会就多了,只盼望着自己能快些长大,跟着他去放电影。放映队在邻近的村庄放电影时,我常与村里的孩子们早早跑去,围在放映机旁边看白建一操作机器,当机器“哒哒哒”地转动胶片时,他会腾出手来摸摸我的头,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幕布上跳跃的光影。

放映队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惟一不变的就是白建一。上初中时,露天电影在乡村已不再稀罕,放映队从原先的四、五个人减成两个人,最后就只剩下白建一。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又来我们家吃饭,头发上像沾染了一层白霜,活脱一个“白头翁”。那次他是带着一个男孩过来的,男孩比我小几岁,看他吃饭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定是饿了许久。后来得知是男孩的母亲嫌弃白建一没本事,跟一个做生意的南方人跑了。小孩子睡性大,等白建一放完电影已睡熟了,他便将睡着的儿子扛麻袋一般放在肩上,跨上自行车驮着几只箱子就上路了。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白建一,听父亲说是去了更偏远的乡镇放映,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上他的儿子。父亲曾劝他辞掉那份工作,在城里另谋份差事,放映员的工资不高,还让孩子跟着受罪,很不合算。白建一只涨红着脸摇头,他那犟脾气,注定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

我考上大学时,父亲宴请了一帮亲戚、朋友,白建一也来了,喝酒时谈起当年让我跟他放电影的事,不禁大笑,说,那时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出息,更没想到放电影能落魄至此。父亲懒得再劝他另谋差事,却怕他把自己的儿子给耽误了,他的儿子已上初中,成绩不算好,有时会跟着他往乡下跑。白建一那天明显是喝高了,话也比平日里多,与父亲聊起当兵时的旧事,说起他们驻地附近有一种鸟,叫声格外响亮,但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听当地的老乡说,那种鸟出生在西北高原,破壳看到的第一块云彩,会穷尽一生去追随,冬天牧云南下,春天乘风北上,一生只为守护一块云彩。

那年寒假,我骑车行在路上,迎面驶来一辆崭新的货车停在面前,驾驶室里坐着两个红脸的男子,灰白头发的是白建一,另一个是他的儿子,从技术学校毕业后招工进了电影院,那时的电影院已改制成电影公司,白建一与他儿子异常忙碌,不停地跑东跑西。他们停下车与我打招呼,说是去南面的村庄放电影,农民手里有了些活钱,结婚、过寿包场放电影的也多了,另外,国家还会给一些补贴。

等到货车驶过,我才发现他们那车体上挂着的“文化下乡,电影先行”的横幅,在寒风中“哗哗”作响。一片白云从我头顶飘过,厚重的云层中似乎传出一阵嘹亮的鸟叫声,我循声望去,却没找到半只鸟的影子。之前我特意去查过白建一提及的那种鸟,那种鸟叫云雀,喜欢高歌,随季节漂泊。后来与父亲提起过,他只淡淡地说,扯什么为云生、为云死的,不就是“一根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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