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写诗(上) 文/赵杏根
大概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写过几首白话诗,当然是非常幼稚的,也早就忘记了。大约是在1975年冬天吧,在向阳大队平整土地的工地,我写过多首组诗,当然是新体诗,也就是白话诗,总的题目是《向阳工地集锦》,篇幅比较长,大约有几千字。这是我在繁重的挑土劳动的时候构思,工余写就的。当时,我们每天每人吃两斤半米的饭,大约二两带鱼、二两咸肉,萝卜白菜无量。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挑土,到晚上九点半歇工,早饭、午饭、晚饭各不到一个小时,下午休息二十分钟,歇工后吃了夜宵睡觉。于此可见,劳动量是多么大。天天如此。我竟然还有兴趣写了那么多诗。可见,对诗和远方的追求,环境是很难限制的。这些诗歌竟然还被当时的工地广播站作为“配乐诗朗诵”播出,也作为战报特辑油印。当时,我没有留底稿,也没有收藏油印本,后来,我想找油印本,却找不到了。 1982年初,我师从钱仲联先生,研究明清诗文。钱先生说,研究诗歌,自己最好要会写诗歌,写得好不好倒没什么关系,因为自己写了,才知道其中的甘苦。同门朱则杰、周秦等,写的旧体诗很好,我也试着写旧体诗,但觉得这种事很费时间的,就没有继续写。钱先生常说,有的人学问不错,但就是写不出好诗,甚至写出来的不像诗,没有诗的味道,这是因为“他那管笔不灵”,写诗的人,“笔性要灵才行”。有些人讲诗词格律,头头是道,甚至很有研究,但是自己动手写诗填词,却难以写出像样的作品,道理就在于此。我想,我的笔性,大概比较笨,写诗这样的事情,于我无缘了,也就不去考虑它。 后来,我发现,苏州这个地方,多才多艺的人实在很多。书画和音乐之类,我向往,但明显是来不及了。怎么办呢?某日,周秦师兄开玩笑说:“你们这些人啊,诗学深而诗功浅啊!”说“诗学深”,当然是夸张的,说“诗功浅”呢,实在是客气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诗功”可言。1997年夏天,1993级本科生毕业,学生们要我写留言。我就想写旧体诗。可是,我没有把握啊!于是,我就先写了几首,拿给钱先生看。我说,袁枚说的,“骨里无诗莫浪吟”,先生也说,写诗,笔性要灵才行。“您看看,我能不能写诗?”钱先生看了,随手改了几个字,还给我补写了一句,点头说,“你能写。”此后,我就有了点信心,有时间就写写。在英国和美国的大学教书期间,空余时间较多,又身在异国,比较寂寞,就写得相对多了些。不过,除了给学生看外,我很少给别的人看。2006年,我在美国北卡一大学教书,通过电子邮件,把我写的一百多首诗歌,发给朱则杰师兄看。他回复说,这些诗歌写得不错,其中多首,他很喜欢。得到他的鼓励,我就更有信心了。 那么,到底如何才是“笔性灵”、“骨里有诗”呢?是天才吗?不是的。其实,在我看来,这并不神秘,人人都可以学到的。下面,我试加分析,希望对学写诗歌的同好,有所启发。 写诗要用形象思维。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功用不完全相同。诗歌的功用是抒情。怎么抒情?用形象抒情。什么形象?可以是眼前的,也可以是诗人头脑中的,还可以是神话或者人们想象中的,历史上的,都可以。有些形象,常用来抒发某些感情,久而久之,这些形象和它们被赋予的感情之间,就有了一定的对应关系,例如鸳鸯、鸿雁、梅花、松柏、牡丹、玫瑰、杜鹃等等,这些形象,就叫做“意象”。写诗歌,就是用形象,特别是这些意象,来抒发感情。我觉得,用来抒发感情的形象,最好是美丽的形象。丑陋的形象,令人厌恶的形象,行不行?宋代有人作了尝试,效果似乎不大好,这可以看钱锺书《宋诗选注》的前言。总之,诗歌就是用形象抒发感情。毛泽东所说的作诗要用形象思维,就是这个意思。那么,诗歌能否叙事、能否表达哲理呢?当然是能的,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不是冤家对头,但是,事件也好,哲理也好,应该和形象、和情韵融合在一起,否则,效果就会受到影响。诗歌如此,词和曲也是如此。(待续,《漫谈写诗下》在江南诗画60期) 漫谈写诗(下) “格”的问题。所谓“格”,是人们对人或事物的一种感性定位。例如,就职业而言,工人、农民、教师、医生,他们的“格”是不同的。就戏剧行当而言,老生的格,和花旦的格,明显是不同的。演楚霸王的老生,在花旦缺位的情况下,临时去演虞姬,举手投足唱腔,还是老生,这虞姬能出色吗?我们常说的“出格”、“入格”,也是这个意思。各种文学作品,各有其“格”。即使诗和词,“格”也是不同的。苏轼“以诗为词”,李清照就不认可,说“词别是一家”,你们不要乱来。既然“以诗为词”,那么,还要词干什么呢?就诗歌内部来说,各种体裁,“格”也是不同的。五古,七古,五律,七律,排律,五绝,七绝,都有各自的“格”。杜甫的七律是第一流的,但是,他的大多数七绝,不少人就认为不那么好,因为他写七绝,是用写七律的“硬笔”去写的,就像老生名家演花旦一样。至于这些体裁各自的“格”如何,我们可以在学习中体会。 音乐性的问题。散文要不要讲究音乐性?当然是要的。例如,一连串四个字的句子中,放一句三个字的,就不大好。意思完全相同的同义词,用哪一个?有这样那样的选择标准,而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也是一个选择标准,因为行文中,有时需要单音节词,有时需要双音节词。诗歌,较之于散文,更加应该讲究音乐性。诗歌的音乐性,主要通过这几个方面体现:押韵、平仄和音步。所谓格律诗,或者说是近体诗,押韵和平仄,都有严格的规定。那么,古体诗是不是完全不讲押韵和平仄呢?当然不是。押韵自由一些,可以换韵,但还是讲究的。古体诗,平仄不那么讲究,但是,还是有些规律在的。清代人做过一些研究,有些有价值的发现。现在写旧体诗,押韵和平仄,可以不按照《平水韵》,而按照普通话,我的一个师兄写旧体诗,就是完全按照普通话来的。因为,我们现在朗读诗歌,不会用古代的读音,只会用普通话啊! 关于旧体诗的格律,我觉得,有必要强调,格律仅仅是相关的若干种美的形式的一种而已,完全可以不遵守,一切以效果为准则。“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用七律平仄规则衡量,怎么样啊?但是,艺术效果又如何?不愧千古名句吧?当然,如果我们不遵守格律诗的平仄等形式,那么,我们也就不要打格律诗的旗号,这也是应该注意的。 节奏也是很重要的。这里说的节奏,外国也叫“音步”。四言诗的音步比较简单,都是“2——2”结构,且少变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就很难搭配。后来,四言诗不发达,和这个问题大有关系。五言诗,尽管仅仅比四言多了一个字,但是,变化就多了,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的搭配也容易了。“2——2——1”,“2——1——2”,“2——3”,都可以。七言诗,“2——2——2——1”,“ 2——2——1——2”,“ 2——2——3”,“4——3”,都可以的。这和跳舞一样,步伐不要乱。那么,有没有突破这样的常规音步的诗歌呢?有的,但是少数。我觉得,轻易还是不要突破为好。 至于构思落想、谋篇布局等等,那就如岳飞论打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看作者如何发挥了。那么,有没有一些可以仿照或者参考的途径呢?当然还是有的。我在1997年,出版过一本《实用绝句作法》,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网上应该有电子本。如果对诗歌格律如果不感兴趣,那么,谈格律的部分,可以不看,但谈构思落想、谋篇布局的部分,对写诗还是应该有帮助的。 以上所言,特别是诗歌以形象抒发感情等,对写新体诗,也是应该有参考意义的。 (续上文《漫谈写诗上》在江南诗画59期) 如何记格律诗的平仄句式?
文/赵杏根
有人说,学写格律诗,记平仄句式,是一大难事。其实是不难的。看我这首诗: 米饭加青菜,鲜鱼豆腐汤; 无须添酱醋,略饱味悠长。 这首诗歌,艺术上当然不高明的,但是,有这样两个特点:完全符合格律,不管用古代汉语中的平水韵来衡量,还是用现代汉语拼音来衡量,一个字也没有错;这四句,实际上就是五言格律诗的四种平仄句式。所有的五言格律诗,不管是绝句、五律,还是排律,其平仄句式,颠来倒去,翻来覆去,就是这四个句式。记住了这首诗,五言平仄句式,就全部记住了。 那么,七言呢?记住了五言的,七言的,就很容易了:在原来开头的平声前面,加两个仄声;在原来开头的仄声前面,加两个平声。这就成啦!五加二,不就是七吗?看看这诗歌: 馒头米饭加青菜,淡水鲜鱼豆腐汤; 炒煮无须添酱醋,刚刚略饱味悠长。 杏根教授诗词以外的话题 文/包国良 戊戌(2018)新春,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赵杏根教授将他写的《旧体诗词一百十首》发给我。这些旧体诗,有一部分此前我在他的博客里已读过,只觉得非常好,但要我说出好在哪里,就我对旧体诗的理解水平,我难以把杏根教授的旧体诗说到点子上。我虽也喜欢读旧体诗,但没能学好旧体诗的平仄和韵律。曾也学着写几首,平仄和韵律很难符合要求。要写好这类旧体诗,除了天赋外,对各种知识的积累,需要“十年磨一剑”的功夫,才能达到一定高度。 我只能说一些杏根诗歌外的话。 我与杏根出生在同一个行政村,从小学到高中,我与他一直是同学。读小学时,与我们先后在同一个班读书的同学有四五十个,但上初中时就剩30多个,读到毕业的就更少了。升高中时,我们正式读到初中毕业的11名同学,本大队的只有我和定章被推荐上了华士高中,还有一个高惠根上了陆桥高中。那时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名义上是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实际是大队干部根据学校老师意见,最后决定谁能上高中。推荐名额基本还是按成绩的。定章是杏根的堂叔,但他们二人年龄一样大。记得小学和初中,杏根课外书读得比一般同学多。他和我的作文常会被老师当好作文读给同学听;定章做数学,很多难题他能先做出来。我们三个都属于内向型的,即便到了过了几十年后的今天,还都不擅长出头露面。很多时候,杏根比我更“不谙世事”,很少主动与外面交际。只有说起学问,杏根才显得满腹经纶。那年初中毕业时,杏根一开始也是被老师推荐上高中的,但最后大队决定,他不在读高中的名单内。分析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因为读高中的名额少,当时本大队要上高中的还有郁桥初中毕业的同学;二是因为杏根家庭出身是中农,在那个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年代,不属于贫下中农后代,所以在大队推荐名额中最后没有他的名字了。 我们上高中后,正遇后来一度被称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教学抓得很紧。开学后不久,全县高一新生摸底统考,我们勤丰中学去的二人,考试成绩都不错,引起学校和老师的关注。消息很快传到勤丰中学老师那里,也传到杏根那里。杏根很希望能继续上学。初中任课老师都为杏根没能上高中而惋惜。我和定章是学生,没能力帮助杏根继续读书。勤丰中学的黄川大等几位老师,通过各种方式找华士中学刘轩清校长争取让杏根读书。原华士三中数学老师、时任华士中学高一(2)班班主任徐玉兴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开学后四十多天,刘校长叫徐老师让杏根进教室旁听,又让杏根补考新生摸底考试的卷子,杏根考了数学,得了满分。这样,杏根终于上了高中。 杏根在2班,我和定章在1班。但上学、放学很多时我们三人会一起走。从学校到家有五六里地,那时还是土路。天热时,我们常赤着脚上学。遇到雨天,路上泥泞不堪,非常难走。杏根的一篇博客《行路难》,说的就是我们上学的事情。读书之余,我们还要在生产队挣工分养活自己。就这样读完了二年半高中。40多年后,我们高中两个班同学聚会,有同学问我怎么对2班同学也那么了解,回想起来,很多还是当年在放学路上听杏根说起的。我自觉记忆还不错,读书时的很多琐事总不会忘记。 感谢当时帮助杏根上高中的老师们,如果当年杏根没上高中,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杏根教授了。 1974年7月,杏根和我们一起高中毕业,那时还没有考大学这回事。当年年底,我去参军,定章、杏根二人到我家来送行。记得杏根送我当时最流行的“红岩”日记本。 1977年恢复高考,杏根和定章就考取了高校。杏根考取江苏师院(现苏州大学)中文系,与后来成为名作家的范小青、邬丽雅等是同班同学。定章身体好,差一点当上飞行员,他读的是南京海运学院(校)。四年后,杏根考上了本校明清文学硕士研究生,当年苏州大学全校录取的硕士生只有11人,杏根是其中之一。后来,他又读博士、博士后,成为教授、博士生导师。这些经历,是我在后来与他的联系中逐步知道的。杏根读硕、读博的导师是著名诗人、词人、古典文学研究专家钱仲联。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文革后教育部学位办评审硕士生、博士生导师,苏州大学申报钱仲联为硕士生导师,当时担任评委的钱锺书说:“如果钱仲联不能当博士生导师,那么,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带博士生了。”评委会全票通过,同意钱仲联当博士生导师。可见杏根遇到了大学问家钱锺书敬佩的另一个大学问家钱仲联当导师。名师出高徒,杏根有他今天的成就,主要源于他自身的才华和努力,但名师的指导,也是重要的因素。 杏根尽管是教授,学问好,但没有架子,我在工作中遇到文史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向他请教。 特别是近20年来,我参与地方志、谱牒等地方文献的编撰和研究工作,遇到古汉语、古诗词等方面的问题,打电话给他,总是很快就能解决。我常感谢他,他总说:“我们之间不用谢!”学校放暑寒假,杏根回老家侍奉双亲,我们总会见面聊天。我们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吃饭,不喝茶也能聊半天。杏根没有客套话,我同他也是如此。有他这样的同学,真幸运。 写这段文字之前,我想请旧体诗写得也很好的华士文化站原站长邵振良先生就杏根的旧体诗写个评论,邵站长回话:“赵教授的诗词是经过名师指导而他自己也花了大力气的,不仅格律严谨,而且遣词造句高雅,因此作品意境高远,大有古人诗词风貌。值得好好研读。他的诗词每首都有立意,切口小,挖掘深,句子凝练,是读过许多许多书积淀的结果。”看得出,邵站长是真正读懂杏根教授的旧体诗的。 我写以上文字,意不在对杏根的旧体诗作任何评介,是想让阅读和关注《江南诗画》平台的朋友们,对杏根教授多一点了解,由此希望读者和作者之间走得近一点,让我们的文友们也拿出更多好作品。 2018.2.22 戊戌正月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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