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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匈奴之35:《云边雁断胡天月 陇上羊归塞草烟》

 陆一2 2019-10-20

朔风呼啸,大雪飘飞。

茫茫雪原上,有一位老人,握一支秃掉了节穗的旌节,南向伫立在雪地上,仰脸怅望,然而飘飘洒洒的大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见的只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已经覆盖了他的毡靴。身边,几只绵羊孤零零地在雪原上踯躅。

白色的毡袍粘满了雪花,花白的头发、眉毛上也都挂满了雪花。若不是老人不时摇一下头以晃掉积在脸上越来越多的雪花,就更像是一尊雪雕了。

几声凄婉而绵长的羊哞,将老人的思绪拉回到茫茫雪原上。

方才想到哪里了?翘首期待的妻儿?把酒送别的天子?威胁利诱的匈奴单于还是殷殷劝降的昔日好友李少卿?锦帽貂裘的荣华富贵,还是茹毛饮雪的坚守执着?

寒来暑往十几年,朔风凛冽,胡笳幽怨,苏武奔走于茫茫大漠,游荡于寒沙衰草,他的思乡之情愈来愈强烈!

他不禁又回想起出使匈奴以来的日日夜夜。

天汉元年(前100年),匈奴且鞮侯单于向汉朝派出了使者,并送回了扣留的汉朝使者。对匈奴的善意,汉武帝投桃报李,派苏武送滞留汉朝的匈奴使者回匈奴。

苏武奉节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匈奴,同行的还有副中郎将张胜及属吏常惠等一百多人。

出使任务完成后,苏武一行打点行装,准备回国。然而一个突发性的事件改变了苏武的命运。

事情要从浑邪王降汉说起。浑邪王的外甥缑王跟浑邪王降汉后,随浞野侯赵破奴一起出击匈奴,兵败而降,被分到卫律麾下,受卫律节制。

这使得缑王很不爽。

自次王赵信也是匈奴人,降汉后又反正,受到伊稚斜单于重用,单于还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他。然而不知什么原因,缑王却未得到且鞮侯单于重用。他心怀不满,就与汉人虞常密谋反叛,暗中策划绑架单于的母亲阏氏归汉。

此时苏武一行出使到了匈奴。虞常是常水人,在汉朝的时候,一向与副使张胜有交往。听说张胜出使到了匈奴,虞常便来拜访,对张胜说:“听说汉天子很怨恨卫律,我虞常能为汉廷埋伏弓弩手将他射死。我的母亲与弟弟都在汉朝,希望受到汉廷的封赏。”张胜不知深浅,忘记了自己的使者身份,竟然答应了他,还给了虞常许多财物。

 一个多月后,且鞮侯单于外出打猎,只有阏氏和单于的子弟在家。 虞常等七十余人密谋起事,不曾想其中一人夜晚逃走,把计划报告了阏氏及其子弟。

 且鞮侯单于子弟发兵与他们交战,结果缑王等战死;虞常被活捉。

 且鞮侯单于派丁零王卫律审理这一案件。

张胜听到这个消息,担心虞常出卖了自己,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苏武。 苏武听了怒不可遏,斥责张胜违反外交纪律,贪功误国,说:“事已至此,一定会牵连到我们。受辱而死,更对不起国家!”便欲自杀殉职,幸被张胜、常惠制止。

 虞常经不住严刑拷打,果然供出了张胜。

 汉朝使者竟然和反贼密谋叛乱,真是岂有此理。且鞮侯单于大怒之下,召集匈奴贵族前来议事,想杀掉汉使者。

 左伊秩訾说:“仅仅是谋杀大臣,单于就要杀了他们,那假如是谋杀单于,又用什么更严厉的刑法呢?匈奴正是用人之际,还不如把他们都招降了。”

 且鞮侯单于便让卫律召唤苏武来听取供词。 卫律是匈奴人,自幼在汉朝长大,与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很好。李延年向汉武帝推荐卫律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匈奴回汉后,正遇李延年获罪,卫律怕被连坐,又逃回匈奴并投降了。单于封卫律为丁零王,跟在自己身边。

 苏武对常惠说:“丧失气节、玷辱使命,即使活着,还有什么脸面回到汉朝去呢!”说着拔出佩带的刀自刎。

 卫律大吃一惊,急忙抱住苏武。 然而出手已晚,苏武已经把佩刀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卫律派人骑快马去找巫医。

 巫医在地上挖一个坑,在坑中点燃微火,然后把苏武脸朝下放在坑上,轻轻地敲打他的背部,让淤血流出来。苏武本来已经断了气,在巫医的折腾下,过了好半天竟然又苏醒了。

常惠等人哭泣着,用车子把苏武拉回营帐。

草原民族敬慕英雄。且鞮侯单于钦佩苏武的节操,便早晚派人探望苏武。对待张胜,便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单于命人把张胜逮捕监禁起来。

 苏武的伤势逐渐好了。且鞮侯单于想借机迫使苏武投降,便派使者通知苏武,一起来审处虞常和张胜的案子。

 虞常以谋反罪被处死。卫律说:“汉使张胜,参与政变,谋杀单于亲近的大臣,应当处死。但单于招募投降的人,会赦免他们的罪。”说罢举剑要杀张胜。张胜把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见卫律要杀他,连忙请求投降。

 卫律见张胜被拿下了,又对苏武说:“副使有罪,应该连坐到你。”苏武说:“我本来就没有参与谋划,又不是张胜的亲属,怎么谈得上连坐?”卫律便举剑对准苏武,苏武岿然不动。

卫律见来硬的不行,便收了剑,假惺惺地对苏武说:“苏君,我知道你不怕死!然而为什么要死呢?我卫律以前背叛汉廷,归顺匈奴,有幸受到单于的大恩,赐我爵号,让我称王;如今我拥众数万、牲畜满山,富贵如此!你今日投降匈奴,明日也会像我这样。白白地用身体给草地做肥料,又有谁知道你呢!”

苏武怒目以对。

卫律说:“你听我的劝告投降吧,我与你结为兄弟;今天不听我的安排,以后再想见我,恐怕没有什么机会了”

苏武啐了一口,痛骂道:“你生为汉朝臣子,却不顾及恩义,背叛皇上、抛弃亲人,做了匈奴的俘虏,我为什么要见你!况且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死活,而你却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反而借机挑拨汉皇帝和匈奴单于的关系,自己好旁观两国的灾祸和损失!你难道不知道吗?南越王杀汉使者,结果九郡被平定。大宛王杀汉使者,自己头颅被悬挂在宫殿的北门。朝鲜王杀汉使者,随即被讨平。唯独匈奴尚未受到惩罚。你明知道我决不会投降,你无非是想让汉和匈奴互相攻打。匈奴灭亡的灾祸,将要因我的死开始了!”

卫律知道苏武终究不可胁迫投降,回报了且鞮侯单于。

且鞮侯单于更加敬重苏武,千方百计要使他投降,就把苏武囚禁在大地窖里面,并断绝了苏武的饮食。

此时天降下雪,苏武卧在地窖里,嚼着雪团和毡毛,聊以充饥,得以数日不死。

匈奴人好生奇怪,以为苏武有神灵相助,就把苏武迁移到北海边没有人烟的地方,让他在那里牧羊。并对他说:等到公羊生了小羊,就放你回汉朝。同时把他的部下及其随从人员常惠等分别安置到别的地方。

苏武迁移到北海后,匈奴的粮食运不到北海,只好挖鼠洞寻找野鼠所储藏的草籽充饥。

寒来暑往,苏武白天拄着汉廷的符节牧羊,睡觉的时候也搂在身边,以致系在节上的旄全部脱尽。

这样一共过了五、六年,有一次,单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猎。听说苏武会编结打猎的网,矫正弓弩,觉得苏武很有用处,就送给他衣服、食品,欲结交苏武。三年后,於靬王得了重病,自知将不起,不能照顾苏武,送派人送给苏武一些马匹和牲畜、盛酒酪的瓦器、圆顶的毡帐篷。

於靬王死后,他的部下也都迁离。这样,北海上又剩下了苏武一人。

这年冬天,卫律又指使人盗去了苏武的牛羊,苏武又陷入了困境。

    且鞮侯单于又派降将李陵劝降苏武。当初,苏武与李陵都为侍中,同朝为官,关系不错。只是自己身为降将,无脸访求故人。后来,且鞮侯单于派遣李陵去北海,为苏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

李陵趁机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与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来劝说足下,愿谦诚地相待你。你终究不能回归本朝了,白白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受苦,你对汉朝的信义又有何人得知?

李陵又把苏武出使后他家人的遭遇告诉了苏武:苏武的大哥苏嘉做奉车都尉,跟随皇上到雍县棫阳宫,扶着皇帝的车驾下殿阶,碰到柱子,折断了车辕,被定为大不敬的罪,用剑自杀了,只不过赐钱二百万用以下葬。弟弟孺卿跟随皇上去祭祀河东土神,骑着马的宦官与驸马争船,把驸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骑着马的宦官逃走了。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害怕而服毒自杀。李陵离开长安的时候,苏武的母亲已去世。苏武的夫人年纪还轻,听说已改嫁了,家中只有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如今又过了十多年,生死不知。

李陵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我刚投降时,终日若有所失,几乎要发狂,自己痛心对不起汉朝,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宫,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比过当时我李陵呢!并且皇上春秋已高,法令随时变更,大臣无罪而全家被杀的有十几家,安危不可预料。你还打算为谁守节呢?希望你听从我的劝告,不要再说什么了!”

苏武说:“我苏武父子无功劳和恩德,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来的,官职升到列将,爵位封为通侯,兄弟三人都是皇帝的亲近之臣,常常愿意为朝廷牺牲一切。现在得到牺牲自己以效忠国家的机会,即使受到斧钺和汤镬这样的极刑,我也心甘情愿。大臣效忠君王,就像儿子效忠父亲,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什么可恨,希望你不要再说了!”

李陵与苏武共饮了几天,又说:“你一定要听从我的话。”苏武说:“我料定自己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单于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么就请结束今天的欢乐,让我死在你的面前!”

李陵见苏武对朝廷如此真诚,慨然长叹道:“啊,义士!我李陵与卫律的罪恶,上能达天!”说着眼泪直流,浸湿了衣襟,告别苏武而去。李陵不好意思亲自送礼物给苏武,让他的妻子赐给苏武几十头牛羊。

后来,李陵又到北海,对苏武说:“边界上抓住了云中郡的一个俘虏,说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的丧服,说是皇上死了。”苏武听到这个消息,面向南放声大哭,哭得口吐鲜血。如此每天早晚哭吊,达数月之久。

武帝后元二年(前87年),汉昭帝登位。匈奴和汉朝恢复和亲。

朝廷并没有忘记苏武等人,让出使匈奴的使者寻求苏武等人。

狐鹿姑单于不能降服苏武,也不肯就这么让苏武回去,就对汉使撒谎说苏武已死。

后来汉使者又到匈奴。常惠听说后便请求看守他的人同他一起去见汉使。

这天晚上,常惠终于见到了汉使,原原本本地述说了几年来在匈奴的情况。汉使也将朝廷寻求苏武的经过告诉了他。常惠说:“你见了匈奴单于,就说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射得一只大雁,脚上系着帛书,上面说苏武等人在北海。”

汉使说此计甚妙,就按照常惠所教的话去责问壶衍鞮单于单于。

壶衍鞮单于单于无话可说,支吾了好久才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等人的确还活着。”

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苏武在匈奴滞留了十九年后,手执光杆子的旌节,带着仅剩的九名随从,终于回到长安。

出使的时候,苏武刚过不惑之年,在匈奴受了十九年的折磨,胡须、头发全白了。

九百多年后的一天,诗人温庭筠凭吊苏武庙,感苏武之忠贞,叹苏武之气节,挥毫写道:苏武魂销汉使前,古祠高树两茫然。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 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 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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