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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代都搞不定的人参问题 暴露了封建王朝的致命缺陷

 思明居士 2019-10-21

说大清是人参帝国一点也不夸大其实。还在关外时,“愿以儿子为质”求大明开放边贸的女真各部落,很快就一跃而为边境豪强,步履轻快地踏上招兵买马的康庄大道,靠的就是人参。它是很重要的战略资源,甚至到了各包山头的旗主不惜展开掠夺性开采,以至山参一度绝迹的程度。

人参的这般地位是如何形成的?何以就重要到了战略资源的地位?这其中倒是有几个问题很值得思考。

对人参的重视始于西汉。《范子计然》记载:“人参出上党,状如人者善”,说明两件事,最早进入历史视野的人参产地是上党,而不是关外,另外,当时重视人参的主要原因,是它长得确实似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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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形的执着并不是中国文化的独创,各种古代文明几乎都经历过这个时期。在中世纪的欧洲,曼陀罗草的根因为酷似人形,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被传说成各种魔法秘药的原料。这其实点明了这种思想的根源,那就是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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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的作者,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对巫术的分类沿用至今,他将巫术分为模仿巫术和接触巫术,前者遵循“相似律”,后者遵循“接触律”,前者是出自这样一种思维观念,那就是相似的行为或事件常常导致相似的结果,这种认识应用在政治思想上,就是相信能够诞生人形植物必然有什么特殊原因。

在谶纬学说勃兴的西汉,人参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当时认为人参是神物,本来是北斗七星之一摇光的星光所化,如果江河山川不能够发挥力量,那么瑶星就不会发光,人参就不再生长,表面上是在说天文和地力,实际上是说王者龙兴与天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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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参视为神奇之物,与巫术、传说贯穿起来的思想一直存在。《广古今五行记》中有一个故事,隋文帝时,上党有人在宅邸后面听到人的呼喊声,每夜不绝,就是找不到发出声音的人在哪儿。后来在宅邸外一里处挖出了人参,一如人体,四肢毕备,呼喊声才停止。所以人参又叫神草,毕竟传闻它通人性。

到了清朝,就更为玄乎了,雍正、乾隆年间,有一个叫阮葵生的进士,是这么说的,辽阳以东,山林中都有人参,这是地气旺盛的结果,难道是偶然现象吗?意思就是说,这里能够成为清朝的龙兴之地,绝非偶然,这里有王霸之气,所以才出人参。

所以对人参的重视,在上古和中古时代,主要体现在谶纬上,实际拿来做药,并不特别受医药家的重视,因为药效不见得多神奇。在《神农本草经》中,有对人参药用价值的最早探讨,它“味甘小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而它的另外两个名字多少说明了它的巫术起源——人衔和鬼盖。而在稍晚的张仲景看来,它“主治心下痞坚,旁治不食呕吐等”,常用药。

南朝《名医别录》、唐朝《药性本草》、宋朝《诸家本草》、元朝《用药法象》等医书,对人参的药效都有所述及,但药效似乎都不足以支撑起人参的神话地位。事实上,还有将人参当作单纯的观赏植物的例子。石勒曾经居住在上党武乡县北原山下,就在自家花园中试种过人参,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花开得茂盛。

直到宋朝,民间对人参的需求量增大,但大在拿它日用,跟治病关系不大。苏轼曾经在给好友王定国的信中说,如果还有信来,随信附寄一些干枣、人参好了,如果没有也不要紧,不必为了这点口腹之欲万里劳人。在给章质夫的信中又说,如果有到南面来的人,托他带几斤人参、干枣,早晚都需要。这其中有两点需要注意,一点是苏轼一开口就是几斤,显然并不觉得人参有多贵重,另一点是早晚都需要,而且是饱口腹之欲的东西,那么很可能是用来泡茶的。

因为是日常要用到的东西,并不难得,所以价格也算不上高。那么人参地位被抬高,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明代的万历至崇祯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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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年间,人参的价格都还比较正常,一斤人参的价格大约是1钱5分白银,但到了万历中期,就飙涨到一斤3两白银,而到了崇祯年间,就贵到16两白银一斤,绝非寻常人可企及。为什么突然这么贵呢?因为上党的人参被挖完了。按照成书于万历年间的《本草纲目》的说法,“上党,今潞州也。民以人参为地方害,不复采取。”

于是只能转而使用辽参。本来满洲人也没有挖人参的习惯,但是旁边有个老师天天教他们,还开放边境贸易,拿白花花的银子引诱他们,这谁受得了。努尔哈赤的老祖宗阿哈出是明成祖朱棣的三岳父,两边一串门,聊起来人参的事,一拍即合。结果是人参越挖越多,渐渐成了边贸的龙头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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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明朝发现有点不对劲,自己好像变成了冤大头。女真人不事农桑,靠挖参换来大把白银,再从明朝买回必要物资,不仅有粮吃有貂穿,还迎来了人口增长的黄金时代。女真部落这种军政一体的组织形式,人口一旦极速膨胀,那结果会怎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于是明朝放弃了边贸,暂时关闭了边境市场。女真人的人参一下子烂掉了十余万斤,万历的人参价格飞涨,就发生在这一时期,这就导致了1608年,“努尔哈赤以五千骑叩抚顺关,挟(人)参索直(价值)”事件。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有人有地盘,地盘还是贿赂明朝边防官员,不费一兵一卒白得的,就是李成梁上书,主动放弃的宽甸六堡及其周边的八百里国土,以及以此为基础,被努尔哈赤逐渐吞食的建州地面。这其中,当然有人参的大大的功劳。

也正因为越来越看重人参的战略价值,才有了人参在崇祯年间的大涨价,因为上党人参资源已经消耗殆尽,努尔哈赤部又挟参自重,才有了16两一斤的天价人参。明朝在人参贸易上的净逆差,不过是帝国崩溃的缩影,在国内市场滞涨,贫富差距不断扩大,腐败蔓延至社会的角角落落的大背景下,一个饿肚子的宁夏戍卒终于受不了了,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他的名字叫李自成。

清朝定鼎之后,对老祖宗在关外的习惯法继承得很好,其中就包括对人参的管理。但这种管理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完善的。最初,朝廷把一百四十七座产参的山分给从“龙”入关的八旗,旗主有管辖权和开采权,采到的参再由朝廷统一收购。这个想法是很好,但实践起来非常之失败,因为每一个旗主都选择了疯狂的竞争式开采,朝廷很快就发现自己无力控制参价,也没有那么多白银来维持人参收购。

那么只能设置极端复杂的官僚体系来防止这种情况了。采挖需要参票,这是开采权的唯一官方凭证。销售由朝廷直接负责,交给江南三织造,还有轮流封山、涵养资源的总体规划,有组织严密、层层负责的监察制度,还有严防腐败的雷霆手段。但结果是生产端极度萎缩,销售体系亏空日增,因为任务越压越重,采参户纷纷逃逸,内务府常常要求垫资,而人参销售不出去,回收不了款项。生产、消费两端的利益都受到侵害,而朝廷的每年七八十万两白银外快倒是稳稳到手,依附于这套体系的各级禄蠧也吃得饱饱的。

也因为如此,人参的价格居高不下。在这套官僚体系还没有运转起来的康熙时代,因为供货充足,参价还能够让普通人家消费得起,康熙也不甚服参,曹寅患病,曾奏请赐参,康熙也只象征性给了一丁点,还提醒说,人参不可乱吃,有效再说。但到了乾隆中期,参价狂涨几十倍,就非豪门大户不能消费了。而即便如此,也没有能够阻止民间对人参的非理性消费。《红楼梦》里炫富是这么说的:“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人参也吃得起”。《儒林外史》里说,一个少年得病,大夫开了人参的方子,“每剂要五两银子,自此以后,一连害了两年,把些衣服、首饰都花费完了,两个丫头也卖了”。

为什么如此看重人参呢?专制环境与专制文化是伴生的,有什么样的制度环境,就有什么样的文化,专制的本质是非理性,它通过不断制造迷信来维系自身的合法性。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那乾隆晚年一天吃两斤半,就挡不住民间倾家荡产用人参给患者“吊命”,上有所好,下必甚之,这简直比周期律还要稳固。专制文化的迷信体现在人参上,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等级制,其实民间何尝是迷信人参,是迷信被视为潜规则的等级制观念罢了。而民间的迷信维持了皇家垄断人参资源的收益,也降低了皇家打击腐败的积极性。

明清两代都搞不定的人参问题 暴露了封建王朝的致命缺陷

这里其实还可以再思考两个问题。一是嘉庆时,市面上已经很少见到野生人参了,因为挖光了,所以才有吉林将军秀林允许当地采参户春夏进山,将未成形的人参带回人工培植的建议。清朝对人参资源的管理堪称史上最严,怎么就把人参挖光了呢?二是人参的销售为什么要委托江南三织造,北方就不需要人参吗?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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