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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书》卷五一

 西纳 2019-10-22

致诸弟(咸丰五年正月初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久未专使回家,想家中极为悬念。王芝三等到营,得悉家中大人安福,合室平善,甚慰甚慰!

此军自破田家镇后,满拟九江不日可下,不料逆贼坚守,屡攻不克。分罗山湘营至湖口,先攻梅家洲坚垒,亦不能克;而士卒力战于枪炮雨下之中,死伤甚众。盖陆路锐师倏变为钝兵矣!水师自至湖口,屡获大胜,苦战经月,伤亡亦复不少。腊月十二日,水师一百余号轻便之船,精锐之卒,冲入湖口小河内,该逆顿将水卡堵塞,在内河者不能复出,在外江之老营船只多笨重难行。该逆遂将小划乘夜放火,烧去战船、民船四五十号之多。二十五日又被小划偷袭,烧去、抢去各船至二三十号之多。以极盛之水师,一旦以百余号好船陷入内河,而外江水师遂觉无以自立,两次大挫。而兄之座船被失,一军耳目所在,遂觉人人惶愕,各船纷纷上驶。自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镇直至蕲州,处处皆有贼船,且有弃船而逃者。粮台各所之船,水手尽行逃窜。此等情景,殊难为怀!现率残败之水师,驻扎九江城外官牌夹。兄住罗山陆营之内,不知果能力与此贼相持否?

兄于二十五日蒙恩赏穿黄马褂,并颁赐狐皮黄马褂一件,四喜扳指一个,白玉巴图鲁翎管一个,小刀一把,火镰一个。二十六夜蒙恩赏福字一幅,大小荷包三对,又有奶饼、果食等件,颁到军营。二十五夜之变,将扳指、翎管、小刀、火镰失去。兹遣人送回黄马褂一件,福字一幅,荷包三对。兄船上所失书籍、地图、上谕、奏章及家书等件,甚为可惜!而二年以来,文案信件如山,部照、实收、功牌、账目,一并失去,尤为可惜!

莘田叔解战船来,离大营止少一二日,竟不能到。军家胜败,本属无常,而年余辛苦难补涓埃,未免心结。二十九日罗山率湘勇渡江,剿小池口之贼,又见挫败,士气愈损。现惟力加整顿,挽回元气,不审能如意否?

兹遣长夫自江西送信回家,当无梗阻。

书不一一,诸惟心照。

即祈代禀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致诸弟(咸丰五年正月十八日书于江西省城)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初二日遣人送信回家,想节后可到。

初四日大风击坏战船三十余号。水师自十二日而百余轻便之舟、二千精锐之卒陷入内湖,外江老营两次被贼用小划烧袭,业已不能自立。终日惶惶,如坐针毡。又复遭此大风,遂全数开赴上游武汉等处。桅折楫摧,多不堪战,不知回至上游,果尚足以御贼否?

兄因小舟陷入江西内河者,皆向来能战之船,不甘遽弃无用之地,必须亲至江西整顿。即于十二日自九江起行,十六日至江西省城。官绅相待甚好。在内河之百余船,尚皆完好,再加大船数十号,另成一军,即足自立。

罗山所带湘勇,自二十九日挫败后,现在淘汰整顿,认真操练;塔公所带之兵勇,亦日日操练。将来兄在江西另成之水军,由湖口打出,与塔、罗相依护。其外江新回武汉之水师,如果能重整劲旅,则两路会合攻击。如不能重整劲旅,则我专治内河之水师,亦自能独立不惧。江西物力尚厚,供我水陆两军口粮,大约足支八个月。

兄身体甚好,惟左腰有寒气作痛,癣疾亦尚未愈,想皆不久可痊愈。家中长夫,相住甚近。军中危地,恐小有差失,反为不妙。且送信行走极缓,在营又无事可干,兹尽遣回家,以后若有家信,即用湘乡县官封,发至江西南昌府署中,可以必到,兼可速到,不似长夫专送之迟延也。慎勿再令长夫来营。

兵凶战危,我境之人俱未历过险难。莘田叔此次行二千里,竟不得见我之面,受尽千惊万苦,实实可悯!嗣后族戚有愿至营者,切劝不必前来,至要至要!

书不一一,诸惟心知。其不详者,长夫自能面述耳。

致诸弟(咸丰五年二月二十九日书于江西省城)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二十一日,春二、维五到,接一信。二十六日唐萍洲官封递到家书一件。二十九日王在十、良五到,接一信。此两次专夫走信均极快,每人各赏钱一千。

自到江西办理水师,一切尚为平顺。船只三月初可尽完,惟快蟹未毕,目下本不须此。二十七日具折,分两路用兵,兹抄稿寄回。已调罗山来江省,欲令前往饶州剿贼,不料二十九日得湖北失守之信,诸将士苦战经年,一旦前功尽弃,可惜可恨!贼即占湖北,自必窥伺湖南,兄与塔公一军恐不能不回救桑梓。而回救之法,人少则无济于事,人多则口粮无出;且全军回救,而战船之在江西鄱湖以内者,又复无人统领,殊不放心。日内定计,发折后再专信回。

腾七、起三、有六、怀三来江西投效,即日遣之回家。每人送银四两,腾七加二两。魏荫亭、阳凌云亦来江西,亦将速遣回。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读熟,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也。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而已,不必能背诵也,不必常温习也。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若蛮读蛮记蛮温,断不能久熟,徒耗日工而已。诸弟必以兄言为不然。吾阅历甚多,问之朋友,皆以为然。植弟教泽儿即草草一读可也。儿侄辈写字亦要紧,须令其多临帖。临行草字亦自有益,不必禁之。

兄癣疾未好,余俱平安。

即问近好。

致诸弟(咸丰五年三月二十日书于江西省七里港舟中)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接家信,想堂上大人安康,家中老幼清吉为慰。

自北省再陷,兄处一军,反在下游,进退两难。在内湖之水师,兄在江西驻扎两月,造船添勇,已有头绪。现在船近二百号,勇逾三千人,认真操练,可成劲旅。兄于十三日出省登舟。郭筠仙于十六日到营。曾莘田、易敬臣兄弟于十五日到营。罗芸皋于初旬到营。事机不顺,而来者偏众,可见乡间穷苦也。阳凌云初间归去,余送途费八两。魏荫亭尚未归。塔军门尚扎九江。罗山于初十日进剿广信、饶州之贼。李次青忽然高兴带勇,于十一日起行赴南康府,实非其所长也。

余办内湖水师,即以鄱阳湖为巢穴,间或出江剿贼,亦不过以三分之一与贼鏖战。剿上游,则在九江、武穴、田镇等处游弋,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退回鄱湖巢穴之内;剿下游,则在彭泽、望江、安庆等处游弋,亦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亦退鄱湖巢穴之内。如此办理,则上游武汉之贼与下游金陵之贼中间江路被我兵梗阻一段,其势不能常通,亦足以制贼之命。特上游金口等处,我军战船无人统领,常不放心耳。

近日吾乡人心慌乱否?去年迁避,终非善策。如贼窜上游岳、常等处,谣言四起,总以安居不迁为是。季洪弟尽可不必教书,宜在家中读书。沅弟要方望溪、姚姬传文集,霞仙已代为买得,可用心细看,能阅过一遍,通加圈点,自不患不长进也。

纪泽儿记性极平常,不必力求背诵,但宜常看生书,讲解数遍,自然有益。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史鉴略熟,宜因而加功,看朱子《纲目》一遍为要。纪鸿儿亦不必读八股文,徒费时日,实无益也!修身齐家之道,无过陈文恭公《五种遗规》一书,诸弟与儿侄辈皆宜常常阅看。

吾夏季衣服有在家者,可交来人即日送营。特袍褂不宜带来,余皆可送也。

诸不一一,惟祈心照。

致诸弟(咸丰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二十五日,春二、维五来营,接家书数件,俱悉一切。

乘败仗之时,兵勇抢劫粮台,此近年最坏风气。向帅营中屡屡见之,而皆未惩办。兄奏明将万瑞书即行正法,奉严旨饬骆中丞即行正法。闻骆中丞不欲杀之,将附片奏请开释。近日意见不合,办事之难如此。

吾癣疾不发,幸精神尚足支持。罗山在广信府大获胜仗,杀贼三四千。塔军门在九江平安。

纪泽儿读书,记性平常,读书不必求熟,且将《左传》《礼记》于今秋点毕,以后听儿之自读自思。成败勤惰,儿当自省而图自立焉。吾与诸弟惟思以身垂范教子侄,不在诲言之谆谆也。

即候近祺。

致诸弟(咸丰五年五年四月初八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凌问樵来,接澄弟信,知勇劫粮台事办有头绪,澄弟已归去矣。甚慰甚慰。

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贤弟宜藏之深山,不宜轻出门一步。澄弟去年三月在省河告归之时,毅然决绝,吾意其戢影家园,足迹不履城市矣。此次一出,实不可解。以后务须隐遁,无论外间何事,一概不可与闻,即家中偶遇横逆之来,亦当再三隐忍,勿与计较。吾近来在外,于忍气二字加倍用功。若仗皇上天威,此事稍有了息之期,吾必杜门养疾,不愿闻官事也。

癣疾近日大发,懒于治事。自二十七日至吴城镇,迄今已满十日。罗山于二十一日克复弋阳,二十三日克复兴安,二十五六日两获大胜,克复广信府城。智亭军门尚扎九江。水师前队扎南康府,李次青率陆勇护之,后队扎吴城,均尚安吉,家中不必挂念。莘田在营,甚为安雅,拟留二三月遣归。魏荫亭近日即当告归。

余不一一。

即候近好。

付去谕旨一本,奏章一本,幸好为收存。向来寄回家中之奏稿,不知收置一处否?以后望作箱存之为要。诸惟心照。

致诸弟(咸丰五年四月二十日书于南康城外水营)

澄、温、沅、季四位贤弟左右:

余于十六日在南康府接父亲手谕及澄沅两弟、纪泽儿之信,系刘一送来;二十日接澄弟一信,系林福秀由县送来,俱悉一切。

余于十三日自吴城进扎南康,水师右营、后营、向导营于十三日进扎青山。十九日,贼带炮船五六十号、小划船百六十号前来扑营,鏖战二时,未分胜负。该匪以小划二十余号又自山后攒出,袭我老营。老营战船业已余数出队,仅坐船水手数人及所雇民船水手,皆逃上岸。各战船哨官见坐船已失,遂尔慌乱,以致败挫。幸战船炮位毫无损伤,犹为不幸中之大幸!且左营、定湘营尚在南康,中营尚在吴城,是日未与其事,士气依然振作。现在六营三千人同泊南康,与陆勇平江营三千人相依护,或可速振军威。

现在余所统之六军,塔公带五千人在九江,罗山带三千五百人在广信一带,次青带平江营三千人在南康,业已成为三支,人数亦极不少。赵玉班带五百湘勇来此,若独成一支,则不足以自立;若依附塔军、依附罗军,则去我仍隔数百里之远;若依附平江营,则气类不合。且近来口粮实难接济,玉班之勇可不必来。玉班一人独来,则营中需才孔亟,必有以位置之也。

蒋益澧之事,唐后公如此办理甚好。密传其人家详明开导,勒令缴出银两,足以允服人心,面面俱圆。请苹翁即行速办,但使探骊德珠,即轻轻着笔,亦可以速办矣。

此间自水师小挫后,急须多办小划以胜之,但乏能管带小划之人。若有实能带小划者,打仗时并不靠他冲阵。只要开仗之时在江边攒出攒入,眩贼之眼,助我之势,即属大有裨益。吾弟若见有此等人,或赵玉班能荐此等人,即可招募善驾小划之水手一百余人来营。冯玉河所缴水勇之枪银,及各项应缴之银,可酌用为途费也。

余在营平安,惟癣疾未愈,精神不足,诸事未能一一照管。小心谨慎,冀尽人事以听天命。

诸不详尽,统俟续布。

致诸弟(咸丰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澄、温、沅、季四弟左右:

二十二日齐三、昴十到营,奉到父亲大人手谕并沅弟一信。二十三日接澄弟在县官封一信,乃三月二十五日所发,比齐三等之信迟十六日。

水师自十九日小挫,日内未开仗。闻都昌有贼船,派船二十号前往搜剿。二十二日烧船八十余号,二十三日烧三十余号,皆贼所掳之民舟也。李次青所带之平江陆勇,现扎南康,护卫水师。魏荫亭回衡招小划水勇,请萧可卿同办。

吾乡有三眼铳,亦有单眼铳,响振山谷。吾意单眼铳,若装子弹于内,尽可打贼。乡间用木削铳尖,往往打得四五十丈远。请澄弟在吾乡打单眼铳数竿,用硬木为把,试装铜扣、小石之类于内,是否可打半里路远?如其合用,即可多打数十竿或百竿,交魏荫亭之水勇带来,其钱由兄营寄回。

兄近日身体尚好,惟火气甚旺,癣疾未愈。莘田在营,安静谨慎,冯玉珂亦稳实也。

余不一一,容俟续具。

蒋芗泉之事,唐苹翁迫于邑绅之言,不能不办。但须轻妙,不着痕迹。若过于着迹,必至大伤体面,将来使带勇者人人有自危之心,即罗山、迪庵亦觉为之不怡,非所宜也。

前年在衡州时,与季弟定陆营薪水单。五百人一营者,每月营官、帮办薪水二百六十两。章程本过于丰厚,故营官周风山家已成素封,其余积赀置产者甚多。若专办蒋家,则未免厚于外人而薄于邑人,故兄日内于此事极踌躇也。大营事件甚多,凡关涉本邑者,诸弟总以不管为妥。军事愈办愈难,有非一言所能尽者,诸惟心照。

兄国藩草。

致诸弟(咸丰五年六月十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春二、维五来营,接奉父亲大人手谕并诸弟信函,敬悉一切。

此间自五月十三日水战获胜后,三十日该逆七十余舟上犯至青山一带,我军出队迎敌,又获胜仗,夺回余去年所坐之拖罟船外,又夺贼战船五只,军心为之一振。六月初七日、初九夜两次风暴,营中坏船十余号,应修整者二十余号。

十三日派人至南康对岸之徐家埠,水陆搜剿。其地去湖口县七十里,贼匪督率土匪在该处收粮,诛求无度,民不聊生,因派水陆六百人前往搜剿。真贼十余率土匪三百人与我军接仗,仅放两排枪,该匪即败窜。追奔十余里,焚贼馆十余所,焚辎重船百余只,击毙十余人,生擒七人。十四日收队回南康。十五日水师至湖口探看贼营情形,该匪坚匿不出,迨我军疲乏将归,逆船突出大战。我军未约定开仗,人心忙乱,遂致挫败,被该匪围去长龙船一号,杉板船二号。三船共阵亡五十余人,受伤二十余人,军士之气为之一减。

今年内湖水师共开四仗,两胜两败。湖口一关,竟难遽行打出,不胜焦灼!塔军门在九江十三日打一胜仗,杀贼三百余人,亦无益于大局也。

自义宁州失守,不特江西省城戒严,而湖南亦有东顾之忧,盖义宁与平江、浏阳接壤,贼思向此路窥伺长沙。罗山现回江西省,拟即日进攻义宁,以绝两省腹心之患。若能急急克复,则桑梓有安枕之日,否则三面受敌,湖南亦万难支持。大乱之弭,岂尽由人力?亦苍苍者有以主之耳。

余癣疾未愈,用心尤甚,夜不成寐,常恐耿耿微忱,终无补于国事!然办一日事,尽一日心,不敢片刻疏懈也。

陈竹伯中丞办理军务不惬人心,与余诸事亦多龃龉。凡共事和衷,最不易易。澄弟近日尚在外办公事否?宜以余为戒,步门不出,谢绝一切。余食禄已久,不能不以国家之忧为忧,诸弟则尽可理乱不闻也。子侄辈总宜教之以勤,勤则百弊皆除,望贤弟留心。

即问四位老弟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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