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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夜》被某些人赞为「孤篇压全唐」,这个评价是否过誉?

 123xyz123 2019-10-22

天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古往今来,能像屈原这样,面对苍茫大地,迷茫不已进而发问与日月星辰之间的哲人,实在屈指可数。大多数人,或受时代背景束缚,或受自身境界限制,只顾埋身于世间琐事,无法将自身抽离出来,去思考更广袤的宇宙人生。

然而在屈子以后的将近千年,初唐时期诞生了一位名叫张若虚的诗人,他带来了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这首诗里有着另一种冠绝天下的天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两句诗看似简单,但其背后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即初唐的背景。众所周知,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璀璨的一页。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将中国带上巅峰状态。而初唐和盛唐间又有着区别,初唐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一切都在为盛世做准备。但盛唐在光鲜亮丽的外表后,却能嗅得一种奢靡的气息。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我们就能清楚地感知这一点。所谓物极必反,盛唐,就如《红楼梦》中的贾府一样,在繁荣中没落。而张若虚所处的初唐为他营造的是一个广阔,充满了生机与力量的时代环境。大唐中的“大”即是一种胸有万物,心怀天下的气象。这种大环境下的人,更容易有大格局,大视野。张若虚能在江畔追溯发问人类的起源、宇宙的开始,就一定能隐约感知到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开始。

所谓地利,就是“春”“江”“花”“月”“夜”,关于这五个字怎样断句的问题,我更倾向于将它分为五个意象——张若虚在一个春天的夜晚来到江畔,看江水绕芳甸,看明月照鲜花。开头两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一下子就将人带入一个气势宏伟,流光溢彩的画面中去。这样美妙绝伦的意境最能催生一个人的哲思。但光有这些还不够,真正深远地禅境,需要一个空明的环境,因此就像蒋勋先生所说,此时此地,这些景色又开始在张若虚的眼里做起了减法。“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月色如白霜,所以即使在空中流动,也似乎是静止的。这是哲思诞生的准备——静。“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水天一色,没有些微灰尘。圆月高悬,淡若烟雪,这是哲思诞生的前调——空。接下来两句,对天发问,一切都水到渠成。江边上什么人最初看见月亮,江上的月亮哪一年开始照耀着人?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评屈原的《天问》说,“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不管是屈原还是张若虚,他们所问出的问题都是无法探解的谜,可也正因为如此,“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两句才能振聋发聩,有一种亘古的大宇宙意识。

人和,就是张若需本人的才气和胸怀,“大家”历史上从不缺少,而能以孤篇成大家的,实在凤毛麟角。或许他的作品,只是未被人关注,未必比其他人少。但其作品中,表现的心境和胸怀,力压众人却是无可争辩的。作品角度能上升到宇宙洪荒的真的不多,而能将追问推向深刻和极致的少之又少。广为流传的苏子《水调歌头》中有一句,“明月几时有”看似问的超然物外,但后一句,“把酒问青天”虽也是问天,但从潇洒轻松的苏子口中问出,就缺少了厚重的力道。而《诗经》《黍离》里,重复三遍问天,“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余党绪先生在思辨读本里评价,“这一问,问的是苍天,但归根到底,问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思考生命的想法,却终究问的是自己是谁,与张若虚相比,胸怀格局难免相形见绌。为何?因为张若虚问的,是人类是何时出现在江畔,是朗月何时散发出光芒,一种回溯人类乃至宇宙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直入心扉。

这样有力的天问抛出后,一般人很难收尾,因为往后的每一句都可能成为画蛇添足,张若虚却很淡定,他马上笔锋一转,归于平凡和实际。闻一多先生说他无忧愁也好,李泽厚先生说他有忧愁也罢,都无关紧要了。张若虚自己也是一笑置之。“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太复杂的他不知道,但人类和江月的存在都是绵延长久的。太广阔的思考容易产生孤独感,自然而然地,由月生情思。

如此一来,这一极具价值和内涵的天问,就自然地被含在全文里。《春江花月夜》惊艳的地方太多,而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全诗最令我叹服的就是这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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