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京 新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国画院院长。教授,硕士生、博士生导师。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国家画院特聘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特聘美术创作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我是一个笔墨派 ——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周京新电话访谈 苏州写生之一 60cm×90cm 纸本水墨 我是一个笔墨派,我认为笔墨绝对不是一个束缚人的东西,而是一个能够激活人的东西。 采访者:正观美术馆记者(以下简称“正”) 受访者:国画家周京新(以下简称“周”) 正:这次展览名字叫做“正观味象”,将对回归传统做一个学术上的探索和梳理。那么您认为什么是传统呢?传统对中国画的发展有什么价值? 周:中国画的传统是比较复杂的。明清以前,传统主题内核一直在步步延续,层层积淀 , 不断发展 , 这种内核也实际体现了传统文化精神 — 儒、道、释的交织,这是大的文化背景。就传统中国画本身而言,应该说五四运动以前的延续发展比较准确地传承了传统精神,五四运动以后的发展,则走得比较远,远到几乎自己不认识自己,利弊都是有的。概括起来讲,传统中国画语言的主体就是笔墨,无论是坚持、反对还是误解,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比较成熟的传统中国画笔墨语言至少有二千多年历史,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中国画一直在走构建笔墨、丰富笔墨、净化笔墨、延展笔墨的路,出现了一批了不起的大师,他们各自不可替代的贡献中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既文脉纯正又开天辟地。在我看来,笔墨是中国画之本,笔墨是中国画艺术表现的核心原则,所有构图、造型、线条、色彩、工笔、写意等等都是笔墨的派生系,都与笔墨相互关联,不可分割。在中国画的不断发展面前,传统是一个标准,这个标准的价值是一种永远不会衰竭的力量:支撑所有开了窍的好画家去纯正地开辟新的天地。 苏州写生之二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吴冠中先生笔墨等于零的说法,意思就是“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您怎么看? 周:一个画家如果断定笔墨的价值对自己来说等于零,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他还另有一番特别的、有价值的作为,那是很牛的,不靠笔墨也能画好画!但据我所知,所有真正算得上笔墨的东西,并没有一种是可以“脱离了具体画面”而“孤立”存在的。假如我说:脱离了具体的人的脑袋、孤立地存在着的头发 , 是价值等于零的头发……这有什么意思呢?这种正确的废话 , 说它干吗? 我一向认为,传统中国画最独特、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笔墨,虽然它不是一个单纯技术性的东西,但它也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精神性的东西,因为笔墨的独特技术性是无法回避的,撇开了技术性,笔墨就无从谈起。笔墨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东西,是一个蕴含丰富的独特世界;笔墨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东西,是一种法度严整的独特技术。一味鼓吹精神,拿笔墨当遮羞布的,往往是技术低能、假装高深;一味强调技术,拿笔墨当劳动活计的,往往是精神苍白、徒劳无益;一味强调要传统,拿笔墨当祖坟守着的,往往是不思进取、难有作为;一味强调不要传统,拿笔墨当碍事儿的绊脚石的,往往是一知半解、不知所云。近一个世纪以来,专业中国画界对笔墨的认识每况愈下,是因为许多画家越来越不研究它了,越来越把它简单化了,越来越不懂真正的它了,以至于总是把它看小了,看空了,看偏了,看死了,最糟糕的是,把根本够不上笔墨的东西当成笔墨,最流行的就是直接拿速写当笔墨,好似把广场舞当成芭蕾了。 苏州写生之三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您是在强调不要轻视对笔墨的研究,那么在您看来精神性和技术性是什么关系呢? 周:我认为,笔墨的精神与技术就像血和肉,一定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厚此薄彼或一分为二都是自残行为。精神与技术的关系是相互依托、相互促动、相互生发、相互转化的。是笔墨,就应该精神内涵与技术质量俱佳并融为一体,且能呈显出独特的个性气象。技术质量差,精神内涵低,进而缺乏独特个性者,那都算不上笔墨。我是一个笔墨派,我认为笔墨绝对不是一个束缚人的东西,而是一个能够激活人的东西。 正:也就是说笔墨既要传承又要发展。既要研究学习,又要为我所用。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笔墨当随时代”? 周:笔墨“随时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元人的超逸,宋人的雍雅,值得我们学习借鉴,但不可照样子去“追”。一说学习借鉴就跟风,照样子去“追”古人的“风气”,是笔墨探索过程当中的一个误区,也就是说:一定要把自己装扮成古人才有笔墨,或者是若不把自己装扮成古人,笔墨就好不了,这就不是笔墨的问题了,而是我们这些画家的问题。 画画是个人的事情,你的笔墨如果不是你,“随时代”就跟你没关系,你的笔墨如果是你,你的画就是这个时代的。“时代”应该是由每一个独特的个性构成的,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有像天堂一样美好的东西,也可能会有像地狱一样苦难的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出现的。一个画家如果喜欢天堂的感觉,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来了,可能非常具有时代感;一个画家如果喜欢地狱的感觉,以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来了,也可能非常具有时代感。然而,如果一个画家总想让自己变成嫦娥,或者变成钟馗的模样,那我觉得就有问题了,因为嫦娥和钟馗虽然都是好人,但老早以前就已经有过了,没必要再复制了。 苏州写生之四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也就是说笔墨也好、时代性也好,都不能复制。 周:对!复制是艺术的陷阱;复制是艺术的地狱;复制是艺术的死敌;复制是艺术的一种灾害。如果我们认为某种很好的绘画风格里面体现了“时代感”,它出现以后,大家都照这样复制就“随时代”了,这是大错特错的。一切照搬照抄,雷同模仿,都是“随时代”的误区。 正:提到笔墨这种修养,您是否可以谈一下文化修养在中国画创作中所起到的作用,您认为艺术家所需要的修养都包括哪些? 周:我认为文化修养应该是画家终其一生的追求,不能只是某一个时期、某一种阶段、某一种场合的需要,画家时时刻刻都需要修养自己,相当于人需要新鲜空气一样。但文化修养要避免一些误区,就是只注重知识层面积累,只注重画里做做效果,只注重嘴上说说快活,而忽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自己的实际作为。我认为,修养首先看为人德行,即便是一个十分有个性的画家,也首先应该是一个德行达标的人。自以为修养很高,画得很好,很了不起,平时做人做事却损人利己,唯利是图,毫无顾忌,毫无廉耻,甚至没有底线,这种“修养”是缺德的修养。我相信,一切损人利己,唯利是图,毫无顾忌,毫无廉耻,甚至没有底线的“修养”支撑起来的所谓艺术个性都是不真实、不干净、不值得称道的。 苏州写生之五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人格高画格亦高”想必就是这个道理。那么感悟力呢? 周:感悟力是画家综合修养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很重要,却替代不了感悟力。绘画是特殊的创造性劳动,一个好画家应该有一种能够灵魂出窍、天马行空的特殊感悟力。画家的感悟力如果不够,或者干脆没有这样的感悟力,那么再多的知识在他脑子里也会是废物,再好的毛笔在他手里也会像烧火棍一样,再怎么了不起的题材在他笔下也会成为垃圾。 正:您强调的一方面是修养,另一方面是感悟力。那么具体怎么做呢? 周:修养离不开学习、研究、体验,真正用心去学习、研究、体验了,就会有效果,这些方面具体怎么做因人而异。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善其身”,也就是洁身自重,善思善为,让自己的身心尽可能地保持洁净,让自己做人做事的底线尽可能高一些。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要面对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比方说不随手扔垃圾,不随地吐痰,不闯红灯,遇到排队不插队,晚上开车尽量不开远光灯 , 等等。我每次出去写生都要带着一次性垃圾袋,每天结束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把周围的环境收拾干净,如果同行的人丢了烟头,我会让他们捡起来带走,他们捡不干净我就来捡,这样做我心里才踏实。 正:修养应该是反映到小节上的。 周:是的,小节是大节的影子,德行是修养的根基。若平时千方百计地攀权附贵,不择手段地追逐名利,转过脸来就号称自己在画里面有很伟大的精神追求,那一定是骗局,骗自己、骗别人 , 也弄脏了“艺术”这二个字。我坚信,高尚的精神与高超的技术一样,都只会在干净的地方生发出来。 苏州写生之六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您对于写生的看法是什么? 周:对于我来说,写生不是去打草稿或收集资料,写生就是创作。我喜欢面对实景、人物直接进行创作,现场完成作品。这时候我就像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舞台不是在剧场里,而是在自然实景中。我喜欢这种自然的创作方式,眼前的一切都是鲜活自然的,那是一种滋养,也是一种享受。 正:那么写生与传统的关系呢? 周:自古以来,写生与传统的关系就十分密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嘛。只是,现在西画观念主导下的写生与传统中国画的写生不一样,一个基本上是看着画,一个基本上是看了记下回去画,各有所长。 写生也是传统的一部分。不过中国画传统里面也有不足的地方,也有许多缺憾,比如传统画论当中许多说得很好的东西,实际上往往是做不到位的,就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很了不起的,但我看只有少数大师做得到,大多画家是在师别人师来的“造化”,在得别人得来的“心源”,没有自己的作为。所以我一直认为传统中国绘画理论比传统中国画更了不起。 传统和写生的关联完全在于各自的感悟。我认为,通过写生可以感悟传统经典形成的路径,明白经典语言是怎么来的,以便自己去追求经典精神和品质,因为,堪称经典的笔墨语言一定是感悟造化而来的。写生是一种态度,是感悟造化、构建笔墨语言过程中的一种很棒的研究方式,体现出来的,则是一种讲求学理的科学研究态度。传统里的所谓“师造化”,往往更加注重修造境界,就是“得心源”。这样一种由外而内,内外交融的过程应该是人的内心生发灵机、外感而悟化、一种品位的升华。它是自由的,但也是有规矩的,那就是经典光芒照映之下,你的东西立不立得住。那也是一种为有创造潜质的人设置的标准限制,是谋求自由时必须挣脱的枷锁,也是构建新的完美时必须冲破的既有的完美。这两个东西看似是很矛盾的,像冰与火似的搞不到一块儿,而中国画恰恰就是在这种矛盾中寻求平衡和发展的。写生作为传统的一部分,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应该强调和追求经典性,无论是继承借鉴还是推陈出新都应该讲求经典。这就要求画家首先对经典性标准要有准确的理解认识,并真正对经典具有敬畏之心,真正在心里晓得好歹,而不是嘴上说着经典,手里搞的却是垃圾一样的东西。“外师造化”者真正能够“师”出名堂来,“中得心源”者真正能够“得”出感觉来,形成属于自己的经典,有实实在在、不可替代的贡献,在历史上留得住,那才是画家的本分! 苏州写生之七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您去自然当中感悟到的东西,跟您的出发点,写意,写心……是由内而外的结合,是吧? 周:是的。其实写意就是写心,技术层面的写意是精神层面的写心的一种实际呈现,所谓表现就是将自己眼睛里实际看到的它的那个它,搁在心里有标准、有个性、有章法、有目的地臆造一番,得出一个我的那个它。我认为,自然当中那些个原版的真家伙,对于绘画表现来说应该是有心有意地参照,并以我的方式取舍改造。这与无心无意只照搬,以及有心有意却不参照,是不一样的,前者会很被动,后者会很概念,一个丧失了自由,一个放弃了鲜活,都不是成功的写生。 正:您的作品是不是表达了对笔墨的热爱? 周:是的,我热爱笔墨表现。笔墨已经成了我灵魂深处的一种自然畅意的释放,我喜欢笔墨表现所有的那种既很科学又很自由、既十分艰险又非常快活、既极端复杂又极端简单的活力。笔墨就应该是笔墨,笔墨更应该是“我”。 正:绘画是科学的么? 周:我认为绘画很科学,笔墨的原理就是非常科学的。当然,这和自然科学不一样,绘画不强调必然性,但却是有规律可循的。绘画有自己严整的学理,当我们在“师造化”的基础上准确深入地把握住了这一学理的规律,继而修养成了能够灵活运用它的“心源”,并由此而直入真境,全无障碍地释放出自己神采……那是多么快活的事儿! 苏州写生之八 60cm×90cm 纸本水墨 正:对您影响比较大的画家,或者您特别喜欢的画家有哪些? 周:我喜欢的画家古今中外都有,比方说:贯休、法常、梁楷、八大山人、徐青藤、任伯年、黄宾虹、德加、雷诺阿、塞尚等等,都是我喜欢的画家。以前我还喜欢黄山画派的梅瞿山,不喜欢石涛,后来我硬着头皮买了石涛全集回来,读过之后我又开始喜欢了。喜欢与不喜欢是可以改变的。不过我对任何一个自己喜欢的画家都决不去模仿,我觉得,他们值得我学习的不是语言形式和具体方法,而是潜藏在形式和方法里面的原理。 正:非常感谢您!我们的展览就是要对写生价值做一种新的探索。您对正观·味象这个展览有什么期待吗? 周:我认为“味象”这个题目非常好,“味象”这两个字放在“正观”的后面,或者放在“正观”的前面,即“正观·味象”或是“味象·正观”都非常好。这样能够体现出一种当下视角对传统经典的审视,也具有一种标题设计的美感特质,展览标题的视觉美感也很重要的。正观美术馆在组织展览的时候,在考虑市场价值的同时,也很注意考虑学术价值,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但有一点对正观来讲可能会是一个一直有的难题,就是:每次都要找到一些好画家,这个的确不容易,我能理解,所以我建议不妨多去挖掘一些优秀的年轻画家。我觉得,年轻画家可能暂时不够成熟,但是只要有苗头,就值得关注和推介,比起某些很成熟、很老套、也很不敢恭维的“著名画家”,优秀的年轻画家一定更有价值。 正:谢谢您! 苏州写生之九 60cm×90cm 纸本水墨 苏州写生之十 60cm×90cm 纸本水墨 注:图文来自网上,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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