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和一封信 邢小群 昨天整理旧物,找出一张40多年前和明姜中学学生的合影。 ‘ 四十多年前,我在山西省洪洞县明姜中学教书。明姜离县城几十里,学生都是农民的孩子。当时我20几岁,刚刚从山西大学毕业,回到插队的地方,从挣工分的知青变成了挣工资的教师。我教两个高一班语文,还当十八班的班主任。我只比学生大几岁,知道学生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学生们喜欢听我讲课,说我的北京话好听。还愿意让我教唱歌。学校里歌咏比赛,我给他们排了个三部合唱,拿了第一名。 乡下孩子很朴实,他们喜欢你,就总想为你做点什么。比如,主动搬砖、和泥,在我的住处门外砌个小灶,让我做点想吃的饭菜;总有人悄悄地提来一桶清凉的井水,放在我屋檐下,让我用水更方便。当时周末只休息一天,那些路远的孩子,来回要走三四十里路,背来一周的干粮和咸菜,因为交不起几元钱的菜金,他们不入学校的伙食。离家近的孩子,也回家帮助干活。 乡下的学生在老师面前木讷,很少提问题。有时几个人一起来也问:天安门广场有多大?十六七岁的学生,多半住校。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都和教室一般大,一溜的土炕,睡下了是一排脑袋。班主任什么都管,深夜要检查炉子,看火封好了没有;天不亮,去敲门,催着起床出早操。乡村孩子睡觉有一丝不挂的习惯,我进到男生宿舍查房,常碰到他们不穿衣服,打打闹闹。他们看见女老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我喜欢他们的淳朴。可有件事让我很生气。我刚结婚不久,丈夫出差路过洪洞,到我们学校看我。那天,明月当空,新婚小聚,心情格外舒朗。借着月光,我忽然发现后窗处有黑影在动。再一看,叠着一堆脑袋。“好呀!有人听房!”“谁?”一阵脚步。待开门去看,已无踪影。学校一片平房。教师一人一间。房不大,简陋,但让人心静。前窗两扇,低,挨着门。后窗小,高,只为前后能通气。我的后窗下放着一大堆圆木,站上去,从屋里正好能看到窗外的脑袋。我认出了几个脑袋,是我班上的学生。第二天,就气着去找教导主任,宣布,不给这个班上课了。主任说,这儿有听房的习俗。老师们来了家属,就有人去听房。老夫老妻照样有人听,别说你们小夫妻了。没啥了不起,别在意。教导主任把那几个脑袋叫了去,训了又训,还在学校大会上宣布:今后谁再去听老师的房,是侵犯人权,是愚昧的表现,要绳之校纪。 没多久,我便调离了那个学校,回到山西大学教书。现在想来,一些人间事,我所以懂得那么晚,是因为了解的渠道都被堵塞了;乡下的孩子在该知道的年龄就知道了,虽然方式不那么文雅。 2017年夏天,我重返插队的小山村访友,又回到明姜中学故地重游。学校的面貌已今非昔比。曾经一片土土的校舍,如今是琉璃瓦顶,瓷砖贴面,教室、图书馆、办公室、教工宿舍、操场都很齐全的校园,但一个熟人都没有了。听说,在校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少,想让孩子念书的家长,都愿意送到县城读书;老师也千方百计地想调走。设在乡镇的中学,日益萎缩。 去年夏天,明姜中学十八班的郭小强意外地与我取得了联系。冬天,在北京当保安的张青孟、李丑古两位同学来看我。师生重聚,感慨万端。岁月无情,我当年的学生,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汉。 明姜中学十八班在母校举行毕业四十周年聚会,邀请我参与。不巧我在甘南旅游,行期无法更改,只好给他们去了一封信。这封信的全文是: 亲爱的明姜十八班的同学们,你们好! 祝你们家庭和美、平安! 我的信发到聚会上,他们宣读了,也给了我真诚的回应。 我和这些学生在明姜中学分手不久,他们就毕业了。那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当时高考录取率不到4%,明姜中学的学生参加高考,考上机会很小。十八班的学生,除了郭小强等个别人后来上了大学,其他人都回乡务农。男生有的后来到城市里打工。女生出嫁以后,大多留在农村或乡镇生活。他们现在也都当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我生命的长河里,和他们只是短暂的相遇,但他们让我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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