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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武功/ 我认识贾平凹

 老鄧子 2019-10-26

外地朋友相见总爱问:你认识贾平凹不?回答:我认识贾平凹。

我跟贾平凹认识有近半个世纪了,曾经在一次座谈会上贾平凹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进入这个圈子,认识最早的就是我。这话准不准确不重要,有一个事情确是这样的:

1978年,贾平凹大学毕业分到陕西人民出版社。那时礼泉县烽大队是先进样板,要编社史。省委宣传部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陕西人民出版社,贾平凹在出版社文学编辑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组织上派陈策贤组长带着平凹一行去搞调研和编撰,让我去做摄影。册子后来是1979年3月出版,所以我确定是1978年初夏去的,那年我们就认识了。平凹有几个故事对我的刺激很大,.对我的影响也很大。起初关中的风土人情,习俗世故对贾平凹来说还是陌生的一个世界。平凹想尽办法去了解和熟悉这个世界。烽火大队展览室有几亇女孩子讲解员,平常有客人来了当讲解,没客人的时候,就在大队医疗室当护士,照看就医的病人。平凹为接近这些女孩子,每到下午太阳暴晒时,就去挑园,坐在树上猛吃晒得温热的毛桃。结果吃出病来,送他去大队医疗室就医。这下有了接触女孩儿的机会。大约半年后,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写稿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认识的人,说贾平凹小说《满月儿》得奖了,全国短篇小说奖,小说人物的原型就是给他打针吃药的女孩子。我很感慨地说,咱也下乡,人家也下乡,人家回来收获的是全国短篇小说奖,咱弄了半天弄了个啥  ?  

还有一件事情,大家知道70年代,我们还是在为吃饱饭苦苦挣扎,整天惦记的是吃。记得有一天,作家邹志安去烽火大队看望贾平凹。除了商讨文学,也为混一顿不交粮票的饭。饭后,我们一起去泾河边散步。平凹走在前面,边走边学越南电影中一个神汉的动作并念叨咒语。我和邹志安走在后边,见他从布衣口袋取出白纸条卷了两根烟,递给平凹一根抽。虽说在野外,他们吐出的烟把我呛得咳嗽了半天。我说:你们抽的什么烟?邹志安从口袋里拿出烟说,抽的是旱烟。我说旱烟我知道,但是这个不像旱烟。志安说里边夹了些茄子叶叶。这个事情让我很震撼,震撼的是陕西作家的贫穷!俗话说自古秦军多苦斗。看看陕西作家在写他们经历过程的时候,都离不开困苦的生活,都离不开一个吃字。路遥的传记,贾平凹的访谈,陈忠实的自述,都离不开饥饿。我们陕西的作家,甚至全国的作家,在回忆自己历程时,都离不开为吃奔波。吃不饱三个字可以说是千百年来中国人的生存状态。所以,我觉得这是件很痛苦、很沉重的民族记忆。这些都不同程度体现在他们的作品中。

正因为有贫穷饥饿的经历,路遥会把文学创作当成改变自己身份的手段。我个人认为无论《人生》还是《平凡的世界》,都是励志篇。这也是他的书一直在大学图书馆里占据排行榜位置的原因。我们知道中国的大学生百分之七八十都是从农村来的,励志是改变身份和命运的唯一动力。就跟马河声一样,80年代进西安,没地方住,住在人家的菜棚下,马路沿子上,要改变就必须励志,就必须奋斗。

陈忠实先生的作品,我感觉他是在剖析种群的文化心理,是对民族文化及其社会功能的再认知。

而贾平凹先生的作品更多的是在写我们的现实,他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家,尽管他的小说可能会有一些想象,或者虚构,但其实他是真正的现实主义。他的作品是对自己同时代人精神世界其所以然的展现。就拿刚才大家介绍的《废都》来说,我看过很多关于《废都》的评论,甚至木南在前几年拍《废都》的纪录片时,许多专家都给了很高的评价。我觉得“废都”两个字太伟大了,提炼的很棒,这是老贾的灵性,感悟性所在。但是我个人感觉,小说中的'废都”只不过是一个废县或者废镇。老贾写了三千年文明留下来的一个文明古都,按理说无论怎样也应该是辉煌的残废。但是在《废都》里看不到辉煌的影子,看不到几千年来文化文明熏陶出来的贵族精神,绅士作派和农耕文化培育出的精致的文化文明气质,严重缺乏皇城根下人的那种感觉。而这正是20世纪后期西安的现实状况。这恰恰体现出平凹的敏锐与概括能力。

我是外行,不是文学评论家,但是我感觉《废都》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让我们去追问:三千年遗留下来的十三个王朝的都城,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一个废县甚至废镇?

27年前,1993年《废都》首发时,我在钟楼前为他拍了3张照片,一张是贾迷排队的,一张是蹲在旁边迫不及待翻看有关情节的,再就是平凹低头签字的。后来在废都要被查封的时候,日本中央公论社要出版他的书,找到了我在日本摄影界的同行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平凹拍张生活照。平时我很少拍私人照片,可以说这是我唯一一次受命给贾平凹照相。那是个晚上,我到他住在西北大学的家里,用自费购买的反转片完成了这次委托。书出版后,日本中央公论社给我寄了一套样书。

由于这样的交往,我和贾平凹就熟悉了。我们虽然共同住在一个城市里,来往却并不多,各自为生存和事业奔波。正所谓见了也无事,不来总思君。

贾平凹先生对我的摄影曾给了很大的鼓励和帮助。1997年我和朋友拍摄《四方城》,岀书时平凹认真阅读书稿,热情撰写序文。2O1O年,当他知道深圳要为陕西摄影群体举办《回眸西北风》影展时,他欣然接受担任主编的邀请。要知道,那时的语境氛围是在批评《西北风》作品。老贾却看到了这些作品的价值,可见他不但有眼力,而且有担当精神。

大凡艺术大家,都有广泛而深厚的修养。常常一通百通,平凹就是这样,把艺术的核抓住了,就不会说行外话。我读过平凹关于美术、书法、音乐、摄影等许多评论,不但从未见到他说过行外话,而且常常都有与众不同的见地,使人受到启发和鼓舞。

在绘画上,平凹没有接受过班科教育,传统地看他的画谈不上技法。他作品的幽默、趣味、讥讽、意蕴所形成的气场早已把人们带入了一个艺术形而上的天地里。而他那粗黑、稚拙、奔放不羁的笔墨正是他创造的技法,或者叫平凹绘画语言。跟他接触了几十年,半个世纪,虽然我们经常不太见面,但是确实是心心相印,他的书、字、画是我们联系系的'媒人'。

平凹的文学艺术作品是对我们整个民族文化心理的审视与剖析,同时也是对现实生活的揭示和对自己心灵的疏理。而我们当下的很多美术作品,包括摄影作品,大都是些无病呻吟和扎势卖弄的花拳绣腿。老贾的不同,在于正视现实,直观自己,尊重体验。因此他的作品就质朴,就厚重,就有人间烟火味。把自己的对人生、对生命的尖刻感悟转化为自己的语言,或者是文字,或者是绘画,或者是书法,都有感而发定会与受众产生共鸣。我认为凡讲故事的艺术,一定要有情节和细节。情节结构故事,细节呈现真实。平凹的绘画,想象力很丰富,但细节很具体。可以看出他对生话的熟悉和敬畏。摄影也是这样,要捕捉细节,而不是人为导演一些概念化的,张牙舞爪的东西。辛弃疾的词意被丰子凯用绘画展现出来,二人都i注重了生活中的细节。“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正剥莲蓬'。老贾是否接受了中国文化的传承,也未可知。

老贾的艺术确实太好了,太美了。但不是一般的漂亮、好看。他的美是一种甘涩的合谐,多味的搭配,现实与幻想的碰撞。

我们年轻的时候,过了很多苦日子,但是为什么我们回忆年轻的时候,往往是快乐的心情,因为孩童是不懂苦难的,不知道世事的艰难。但是当我们通过艺术手段表述自己历程的时候,恰恰是对一种对美好追求的精神支撑了我们的求索。生命到了成熟阶段,有了体验,有了经历,有了对生存环境真切的认识,再用艺术回应广大老百姓为生存、为生命、为吃饱肚子来追求吃饱肚子的时候、艰难奋斗的时候,其作品怎么能不感动人呢!

贾平凹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马不停蹄'。一般人到了60岁以后,就金盒洗手,马放南山了。可老贾到现在还年轻,想象力还很丰富。用得上一句古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我所敬佩的,也是必须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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