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译了采访部分] Ia Remmel(以下简称IR):十月4号,你的第四张独奏专辑发售了,这是一张4CD包含52首斯卡拉蒂奏鸣曲的专辑。斯卡拉蒂时你最爱的作曲家之一么? LD:发现斯卡拉蒂的音乐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它很快占据了我思想的中心。我对斯卡拉蒂音乐的接触是非常个人化的。 当我对这些音乐刚开始产生热情时,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否在音乐会中演奏它们。斯卡拉蒂的奏鸣曲更经常地被用来作为音乐会的垫场或返场曲目,因此一开始我也这么做。然后我就听到了一些羽管键琴家,我发现他们觉得在一场独奏会中只弹斯卡拉蒂是很正常的。当我细细研究后发现,Christian Zacharias也弹过一套只包含斯卡拉蒂的音乐会曲目,波格雷里奇也这么做,他独奏会的一半都只弹斯卡拉蒂,霍洛维茨也这么干过。因此,我并不是第一个。斯卡拉蒂的奏鸣曲都是单乐章的作品,我通常会在独奏会的上半场弹10或11首他的奏鸣曲,我将它们按照调性分组,这样就能让曲目联系起来,形成对比,就好像他们是一个更大的作品的不同部分。 IR:多梅尼科·斯卡拉蒂是一位有些神秘的作曲家,我们对他知之甚少。 LD:是这样。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是亚历山德罗·斯卡拉蒂的儿子,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度过。他是葡萄牙公主玛利亚·芭芭拉的音乐教师,后者后来成了西班牙王后。玛利亚·芭芭拉显然是一位优秀的羽管键琴家,所以我想象她甚至能够弹奏斯卡拉蒂为她创作的最难的奏鸣曲。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相当密切,说来奇怪,他们甚至是同一年去世的。 另一件怪事是他的大部分奏鸣曲的手稿都不是出自他本人之手。我们没有这些奏鸣曲的草稿。一种说法是这是Padre Soler,法里内利或斯卡拉蒂的其他学生记下的他的即兴创作。学者Ralph Kirkpatrick在他关于斯卡拉蒂的书中搜集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传记片段,并对这些奏鸣曲作了分析。关于斯卡拉蒂的资料大多出自英国音乐史学家、作曲家和音乐家Charles Burney的记录,他是Thomas Roseingrave的朋友,后者是定居伦敦的作曲家和管风琴家。Roseingrave对亨德尔有很深的了解,他在去意大利时发现了斯卡拉蒂的才华。他是斯卡拉蒂的练习曲在伦敦的最早出版人。 IR:我总觉得这些奏鸣曲式虽然写于巴洛克时代,但与当时的其他作品并没有很密切的联系。 LD:斯卡拉蒂的生活环境给了他充分的创作创作,他不必取悦任何人。他生活在他在西班牙宫廷中的小巢穴里,被少数几个好友包围,其中就有法里内利,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宫廷也很喜欢他。据说王后甚至帮他还赌债,因为斯卡拉蒂很好赌,输了很多钱。 就这些奏鸣曲来说,他有很多的实验余地,它们总有一个“鞠躬”式的开场白,在随后的中间部分会有些奇异的西班牙甚至阿拉伯音阶,之后就来到结尾。斯卡拉蒂的奏鸣曲总是这样的结构:一个开场白,加入和声,加入节奏,奇异的旋律带出主要事件,然后打道回府。形式上就是ABA,ABA。 IR:你在斯卡拉蒂的音乐中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你对他如此亲近? LD:我所推崇的是斯卡拉蒂所达到的艺术成就,这些奏鸣曲就像是一道道小的数学题,他对此有自己的解法,用一种独到的手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有时候他在拉伸时间,另一些时候则压缩它。这是非常情绪化的音乐,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对它感到很自在,因为我自己也相当情绪化。 这些音乐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有时它会变得十分令人沉迷,同一个动机在回旋往复,不停地反复…… 这也是非常刺激心理的音乐,它在逗弄人们的心理。这在他如何运用反复中就可以看出,比如说人们期待会有四次反复,但斯卡拉蒂却给出五次,人们期待两次,他则反复三次。你无法预测将要发生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弹出斯卡拉蒂的所有反复是非常重要的,我这么做也是因为当人们第一次听到这些奏鸣曲时并不能一下子抓住所有东西,但接下来他们还能再次听到。 IR:斯卡拉蒂使用的和声和转调在他那个时代很不寻常。 LD:人人都说斯卡拉蒂的和声怪异,但它们其实根本没浪么怪,他只是使用一些诸如碎音的效果。他的转调也并非史无前例。不要忘了,在巴洛克时代,也包括文艺复兴时代,怪异和特殊的事物很受人们喜爱。比如在杰苏阿尔多的和声中就有更疯狂的东西,我们只是不太熟悉那个时代罢了。 不像浪漫派的音乐,人们总能从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当然,这里有心动的时刻,某些个人化的、悲剧性的沉思。但是斯卡拉蒂的音乐中几乎包括所有这一切。 IR:欣赏音乐需要背景知识,但如今人们只期待从音乐中获得特定的情绪体验。 LD:对听众来说,斯卡拉蒂的音乐确实比其他的音乐更难明白。比如,在我看来,肖邦也是一位非常复杂、雄心勃勃的作曲家,他的音乐的本质也是很难听懂的。但每个人都自以为听懂了肖邦,他们只是听到了某些他们在电影和广告中已经听惯了的音乐,并且也不再想从中听到任何不同的东西了。 文学的情况也一样,即便是最有名的作家,也不是因他们自己所希望的作品而举世闻名的。比如,在莫扎特音乐的爱好者中又有几人知道他直到第14号钢琴协奏曲才把它当做自己的作品1呢?他在给他父亲的信中写道:今天我才真正创作出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当然,这是对莫扎特神话的嘲讽,说什么他在六岁就写了自己的第一部交响曲,但现在又有谁在乎他六岁时写的那部交响曲呢?虽然那时他已经具备了技术能力和丰富的音乐经验,但这个六岁的作曲神童并不是那个能让我们认识的莫扎特。 现如今,莫扎特、巴赫、肖邦的音乐无处不在,甚至出现在葬礼和婚礼中。但这些作曲家并不是为这些场合而创作音乐的。当他们梦想获得成功,梦想得到鉴赏家的认可时,他们并没有想着为全世界创作,最高的奖赏就是贵族头衔了,对斯卡拉蒂来说,正如在他那副最著名的肖像画种所展示的,就是皇家授予的勋章,这比任何艺术成就都更显要。 如果说我对斯卡拉蒂很感兴趣,我感兴趣的还有他作曲的那个时代的思想面貌和世界图景。在那个时代,人们拥有大把时间,尤其是那些宫廷中富有的特权人士,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只是呆在那里,感觉到自己的无聊。你可以想象一下,当年在马德里的中心,那些在露台上的慵懒时光,周围是阴凉的漂亮花园,一小时接着一小时的空虚无聊。对我来说,这就是斯卡拉蒂音乐的图景。既然大家都很无聊——那就让我们一起在音乐中打发无聊吧!而现在,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到那样的时代了,这就是我说斯卡拉蒂的音乐是某种冲击的原因。它并没对我们的生活方式说出多少东西。如果你去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那就是我们的世界,工业时代的观念,我们从中听出了火车的节奏,把音乐推向高潮,听众也因此得到满足。 但在那时并没有跟这种高潮的相同的感觉,人们听音乐,并不期待从中听到那些大渐强和高潮。这里有沉默的时刻。这是小剧院,音乐是非常剧院化的。 我喜欢这样的音乐,当我弹奏它时,我便进入了斯卡拉蒂的时代。布莱兹·帕斯卡对时间也有同样的意识。顺便一说,他们还都对科学怀有共同的兴趣,斯卡拉蒂对科学很着迷,他在里斯本参加过一场关于空间的学术大会。那时,人们还有时间坐下来、思考和闲谈恒心和行星,讨论世界的演化,没必要时刻看表,掐准钟头。时间就是时间,当你置身时间之中,别无他物存在。当我弹奏斯卡拉蒂时,别无他物存在。 这是极端的音乐,只有不多的音符,没有强音,甚至没记下力度变化。如果你想要进入这样的世界,你必须接受这些规则。当你听拉赫玛尼诺夫或柴可夫斯基时,他们并不要求你接受任何规则,他们所使用的音乐价值观是每个现代公民都懂的。但斯卡拉蒂会强迫你接受他自己的规则。这就像是纸牌游戏,如果不接受规则,你就没得玩。 IR:你想对你的这张录音作出何种说明么? LD:这张录音对我来说就像是对这位作曲家的真爱宣言。我不想在其中加入噱头,只是尽可能弹得清楚,让听众可以听到作曲家本人的想法。在这里我将继续我的想法,把某些东西带回到我音乐道路上的主要角色,斯卡拉蒂就是其中之一。我特意挑选了一大套曲目:让自己忘我于斯卡拉蒂的世界中,也让听众们忘我于其中。有些最著名的奏鸣曲我不想再录一次——只有当我有某些特别的、很想与人分享的东西时我才会弹奏那些著名的作品,就像我弹舒伯特、肖邦或李斯特那样。我认为斯卡拉蒂的音乐是对我们时代诸多问题的一副解药:它的机智能够治愈我们大部分的神经症。 IR:我们不可能在一次采访中就展现你多面的个性,但我们还是再谈一谈你生活中的最重要部分吧,这就是作曲。你积极投入于此,已经写出了几部作品,并已在不同场合中演出。作曲是如何进入你的生活的? LD:我开始作曲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跟我用听的演奏和即兴创作是结合在一起的。当我决定将我少年时代记下的某些“好点子”塑造成形时,我就开始写音乐了,我当时记下了一些要素:旋律的片段、节奏、和声模进。我把这些记在笔记本里,在一段时间内忘掉它们,然后当我回头再看,如果还是觉得它们很好,我就捡起它们。这些点子就像是灵光一闪,我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灵感,从电影中、从书籍中,从突然流入我大脑的旋律中。 我意识到自己灵感的主要源泉是调性的、功能和声性的音乐。我遵循我所尊崇的大师们的足迹。我的朋友,作曲家Charly Mandon为鼓励我继续学习和声技巧提供了很多帮助,最初,我通过直觉、相当无意识地使用和声。Charly还向我介绍了两位当世的法国作曲大师,Jérôme Ducros和Stéphane Delplace,与他们的相遇鼓舞了我追寻自己的道路。 目前,我的计划是完成一套大的室内乐作品的“作品1”,我会在其中使用我早年最好的点子,我现在正在根据波德莱尔的诗歌创作一套歌曲。 IR:你如何看待现今新音乐的状况?它应该如何发展? LD:现在的情况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作曲家、演奏家和听众越来越感觉到音乐实验在走向死胡同,音乐越来越不作预先安排,更多的人感到所有这些“要求”都不知道花时间去理解和重视。 作曲家需要回到更简单的形式和调性和声,显然一个重大的改变正在到来。在陷入无调性一个世纪后,这确实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你完全依靠调性写作,并以为这已经是一个重大革命,那你就错了。挂九和弦(sus9)和三音旋律在我看来并不是调性音乐的复兴。我为当代音乐中缺乏复调感到苦恼,太多的织体,却没有足够切题的音符。在未来,如果作曲家和演奏家能够相互接近,那会更好。 IR:在取得柴赛成功的四年后,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体面的职业生涯,你是怎样看待你所取得的成就的,你认为自己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LD:我觉得这不好说,这四年来我从未止步,我其实根本没有时间反思。但我对自己所取得成就很感到自豪,特别是为能跟像普莱特列夫、克莱默、捷杰耶夫,Vladimir Spivakov, Janine Jansen, Martin Fröst, Camille Thomas, Joshua Weilerstein, Jérôme Pernoo这些伟大的音乐家合作而心怀感激。确实不太好应付柴赛后那些蜂拥而至的演出邀请,但我真心为过去几年来所取得的成就感到很高兴。 我仍在实现着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其中有很多都已经实现,还有很多待实现。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已经从这些艺术成就中获得了充分的信心。献身于艺术始终是我的唯一宣言,我绝不可能利用它为自己牟利。 我想继续做我已经在做的事:演奏经典名曲,但是忠实于我在乐谱上所看到的,而不要按照任何既定的学院规范来演奏它们,同时,我也会演奏鲜为人知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有很多是值得被全世界认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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