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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对话 | 周春芽,不是复古,是一种对抗性的表达

 WQ_AI_LYS_999 2019-10-31

“周春芽:东南形胜”对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左起:谢晓冬、周春芽、漆澜

在当代艺术的大前提下,当代意识和传统内容的结合一直在被讨论、被争议。周春芽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领军人物也在不断探索这一议题,从早期的太湖石到园林系列,他通过油画这一西方表现形式来诠释中国传统题材,而在面世不久的新作中,更是创新性地与古人对话,前往王蒙曾经去过的地方,以新的视角诠释古人看到的世界。

在四十余年的创作实践中,他以油画、素描、雕塑等形式不断寻求变化与突破。10月26日,周春芽携新作来到龙美术馆(西岸馆)开幕其大型个展“周春芽:东南形胜”。同天,艺术家与学术顾问漆澜、嘉宾主持谢晓冬就此次展览进行对谈,深入剖析了周春芽在创作中的所思所感。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周春芽:东南形胜”对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永远要葆有
天真的一面,敢于去想象

谢晓冬:芽哥在您心中是什么一直赋予您创作的激情?是源于您的天性还是因为有明确的个人的创作计划呢?

周春芽:其实一路走过来,我画了很多的题材,也经历了很多事,我自己的体会就是,对一件事、一个人比较重要的就是投入了你的爱,那种真诚的感情是我的动力,画这朵花、这棵树、这个人,也是因为我很爱他们。对生活的这种热情、这种爱对我来讲是比较重要的。

谢晓冬:我也想问一下漆澜,作为他的老朋友您怎么看待他的这种爱和热情?


漆澜:春芽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很多东西我觉得好像不用去考虑这样的细节,但他就考虑到了,这种感性是很不一样的。我们可能就是听长辈的忠告或者是依靠前人描述,形成一种习惯了。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一种跳跃式的思维,这个跳跃帮他节约了很多的精力。他对人是非常真诚的,在面对画面的时候也非常赤诚,这是非常好的。我觉得艺术这个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天真比世故更加重要,永远要葆有天真的一面,敢于去想象。

周春芽,《具区林屋图-紫岩》,布面油画,250×380 cm, 2019 

周春芽,《具区林屋图-墨池》,布面油画,250 × 380 cm,2019


谢晓冬:您的文章也讲到了,周春芽一方面是天真,另一方面是较真,您觉得这两个维度在他身上是怎样协调的呢?


漆澜:他对自己其实非常较真,并且对自己较真的东西没有怀疑。我觉得他可能早期还会更加理性一些,语言上还有一些设计意识。后来他这种书写性有爆发力了,就彻底放开了。像现在这样一张画,我基本上是见到了绘画的过程,他的语感真的是直扑过来的。作为50后前辈,有种返老还童的感觉,这是非常难得的。我感觉我的画跟他的相比较,反而显得老气,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我可能有那么一点像杜甫的感觉,而他像李白。这种直觉敏锐的画家,他的生命力也是非常强大的。

周春芽,《具区林屋图-甲》,纸本丙烯,180 × 110 cm,2019
周春芽,《具区林屋图-乙》,纸本丙烯,180 × 110 cm,2019
谢晓冬:为什么您对很多事的热情会保持那么的纯粹?很感慨的一点是芽哥一直在跳跃性地变化,在应对这种变化的时候没有担心过吗?
    
周春芽:其实我没担心过,因为这个变化其实也是根据你的生活方式在变,你对你的生活充满热情、充满爱,你对你想表达的这个风景或者是这个事情,你始终保持着兴趣。没想过故意要去变,而是自然而然的,你突然一下对王蒙画过的地方感兴趣了,这个兴趣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人一生都要一直保持对事情的关注,你有兴趣才会觉得有意思。

所以其实很多人他虽然很年轻,但是他失去了很多热情和兴趣,当然每个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活比较顺利,有些人生活比较困难,在困难的时候怎么去保持这种热情?在最残酷的年代,在打仗的人也不忘记谈恋爱,说不定第二天就被子弹打死了,但是头一天晚上可能他还有时间做爱所以其实这是人性的展现。其实你只要在世一天,就尽量保持一种兴趣、一种热情,因为生活其实很复杂,有时候很顺利,有时候会遇到困难。不满意了要提意见,上午提了意见,下午还是要注意休息,还是要注意吃饭,和朋友喝喝酒、喝点茶,相互埋怨一下,要调整生活的节奏。

周春芽,《剪羊毛》,布面油画,167.5 x 234cm,1981


对古画精神的兴趣

大于对具体笔墨的兴趣

 
谢晓冬:其实在新的绘画当中有一个跟古人对话的过程,最近的作品是跟王蒙穿越时空的交流,在漆澜你看来,周春芽的作品中他跟古人之间的交流状态是怎样的?
    
漆澜:春芽对古画产生兴趣,其实最开始接触的是八大的花鸟和怪石之类的作品,董其昌也接触了一些。但他是感性地接近董其昌,把那种感觉和韵味转化出来,画了一批实验性的山水;纯粹模仿水墨画效果的也有,尺幅比较小。后来又接触到石涛,再后来又是髡残。髡残很厚实,景象杂沓苍茫,这可能跟他在四川有关系,四川的景物就是这样子的。后来再往前面走,那就是王蒙了。

其实“东南形胜”最后确定出来这个展名,也是春芽、王馆长和我一起商量决定的。当时大概知道他的选题方面是要画东南这一带与文人画关系紧密的胜地。但最后决定焦点锁定在了王蒙,都是他突发奇想,我觉得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勇气。他跟我的知识体系不一样,我会寻求一个比较安全的线索,他是突然之间决定了,然后就不遗余力地去干。他真不是复古,而是一种对抗性的表达,我觉得在他这个年龄阶段做这件事情是很有意义的。

周春芽,《太湖石》,布面油画,149 x 119cm,2000

谢晓冬:芽哥您对古人是一种什么态度?
  
周春芽:其实我对元代艺术家的精神兴趣大于对他们笔墨的兴趣,我对这种局部研究不是很多。历史上的宋代在经济、文化等等方面在全世界都是一个高峰,但是后来宋代消失了,元代是外民族统治下的国家,但艺术家反而在这种环境下把中国绘画发展达到了一个高峰,以至于后来明代和清代艺术家都学习他们。其实我是对他们的这种精神的关注,大于关注他们具体的笔墨。

我一直在想,少数民族统治还不到一百年汉人又回来了,后来便产生了唐伯虎等艺术家,他们的画也是建立在元人基础上,但是他们不如元代艺术家绘画有力量,到了清代我觉得基本上就是沿着元代的艺术在走。到清晚期情况又变了,世界的交流更多了。所以我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在那种环境下能够把绘画的语言推到一个高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谢晓冬:有一天您会不会也把宋画当做课题去做一些创作,有这个方面的计划或者是考虑吗?
    
周春芽:宋画太完美了,构图、用笔真的是太完美了,它真的是一个高峰,在中国历史上,甚至在全世界我觉得宋画都是厉害的。但我还是喜欢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在里面,包括构图、用笔都是自然而然的那种表现手法。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不在乎与王蒙相比,

我有自己的语言和个性

 
谢晓冬:我们知道在艺术史上有一个问题是对话意识,张大千就是这样的,把古人的大画变小,小画变大。我们这次的展画基本上跟王蒙有共同的主题,去了同样的地方画了相同的场景,您这是出于什么样的用意?

周春芽:为什么选择王蒙,有几个条件。第一是我看过王蒙这三件作品原作,三组画都是根据王蒙的作品来进行的。为了看到这三幅画的原作,我们等了很久,终于在两年前等到了机会,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具区林屋》图展出了,我们就飞到台北去看了原作。过了一年多,听说沈阳故宫又拿出《太白山图》,我们又去看了原作。《丹山瀛海图》是在上博看的。
另外一个条件是王蒙画的画非常写实,有具体的地址,所以我们就去了宁波、苏州,找到了王蒙画的源起地点。

周春芽,《丹山瀛海图-石绿》,布面油画,170×300厘米, 2019 

除了我们对王蒙画的这几个地方有兴趣外,我研究太白山图发现,宁波的太白山是在宁波的鄞县,正好我母亲也是在鄞县出生的。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触动了我的寻根愿望,便又去找了一些家里的老照片,所以那幅画的开头是我的外婆,后来是我妈妈。其实很多都是不断在发现线索,最后把它串起来。

周春芽,《太白山图》,布面油画(四联画),250×1200cm,2019
周春芽,《太白山图》(局部),布面油画(四联画),250 x 1200cm,2019

谢晓冬:当您认真画这个题目的时候,后人一定会把您跟古人去做比较,您会有所担心吗?
    
周春芽:其实我不担心这些问题,你画出来的画有没有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个性,这个是最重要的,题目其实不重要,题目只是一个借题发挥,就是我产生这个画的初衷是什么,它是一个线索,就像有些艺术家说他自己是创新和前卫的,但是不能光听他说,关键是他的作品。

你的作品对别人产生的这种真实的印象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说是对古人的借鉴,但是最后画出来的画没有自己的个性和自己的语言,画出来不说是王蒙,你连一个现代的五流艺术家都不如。一个艺术家怎么去探索,有哪一些新的想法,这个是比较重要的
谢晓冬:无论你有意无意,旁观者一定会做比较,漆澜在你观察来看,芽哥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漆澜:有朋友把他跟张大千比,其实他跟大千不一样,大千是属于典故型的艺术家,像杜甫、辛弃疾写诗填词里面有很多的典故,但是他像李白,做诗不需要太多的典故。典故是什么?以人家的成说来形成一个意象。周春芽好像没有一个典故,都是自己全新的叙事情节和语言。尽管是跟王蒙对话,但你在他画面中真的找不到王蒙的影子。昨天有人说好像也有黄宾虹的感觉,但是你细看跟黄宾虹也是很不一样的,其实他是一个玩语法关系的,巧借了语法但根本不会去用别人的词语,所以他画的是全新的画。

画家难免吸收别人的东西,我们都在吸收前人的成果,我们的母语有很多系统都是不断吸收,不断堆积下来的。当然,你在感知前人绘画语言的时候,你有没有自己的特点是很重要的。周春芽看到古人原作的时候,他是想象还原现场的信息,想象他身处在这里应该怎么办,他想的是这个事。

周春芽,《太白山图》(局部),布面油画(四联画),250 x 1200cm,2019
周春芽,《太白山图》(局部),布面油画(四联画),250 x 1200cm,2019

谢晓冬:自宋代起艺术创作中开始用范式或者是典故,并且在后来作为传统延续下去,但漆澜说周春芽不是这样,他也在与前人交流,但不通过用典的方式,而是还原现场。芽哥您同意他的说法吗?

周春芽:我在看王蒙的时候,也看莫奈,但一落笔,脑子里就只有自己。

漆澜: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他在画太白山天童寺左下角那水池的时候——就是她母亲身后往左的那个边角上的水池——我一直在看他这个地方会怎么弄。结果他举重若轻,留白的水面跟光影巧妙的衔接、叠加在一起,那个边角上的巧妙处理很耐看,既有中国绘画书写的感觉,但同时又有强烈的光影暗示,感觉水光里面还有气泡。他的感觉通道是开放的,可以轻松的找到语感,但思维又不是单线条的,不会执着于具体是王蒙还是莫奈。我们写作或者是绘画最害怕的就是单一思维,这是最可怕的,一旦你形成单一的思维了,它就不能立体了,更不可能发散了。

周春芽,《太白山图》(局部),布面油画(四联画),250 x 1200cm,2019
周春芽,《太白山图》(局部),布面油画(四联画),250 x 1200cm,2019

周春芽:我觉得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最后呈现出来的好的语言,应该是你自己的。但是,中间也有很多的借鉴,我觉得年轻的时候,在刚刚学画的时候,借鉴的可能会多一点,其实你看很多大师,他们的早期作品都有受某个艺术家的影响。但是稍微成熟一点,他一定凝聚成了自己的语言。所以像我现在画画,大多数的时候其实是靠我自己的经验,靠我最初学习艺术时的那种单纯的训练,形成了一种习惯,其实每个人的习惯就是你的个性。但是,中途有可能会对某一个艺术家的闪光点感兴趣,但是你要马上避开他,如果你画出来像莫奈的画那就惨了,或者画出来像王蒙的画那就真的惨了,所以说你画出来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一定要跟别人不一样。我在80年代去德国留学了,1980年代末是世界上的绘画革命的时代,是一个艺术的峰顶,当时我也没完全看懂,而真正能看得懂是回国以后了。但是我德国留学收获最重要的、最真的就是,感受到了他们的个性意识。因为在艺术展览里面,这么多艺术家,每个人都在画画,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作品,你的作品能不能脱颖而出,哪一个观众能够在这么多的作品里面被你的作品吸引,吸引他以后还能在你的作品面前多停两分钟,走了以后还不能忘记,这个是很难的!所以说我们艺术家一定要有自己的个性。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古今中外都要看,

好的东西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

谢晓冬:现在很多人认为四王当中王原祁的成就是最高的,芽哥您觉得他给您什么样的启发?
    
周春芽:其实“四王”的绘画我虽然接触得比较早,但是后来真正喜欢的只有王原祁的,因为他画得不是那么死板,感觉画得比较松动,而且比较完整。“四王“在中国绘画史上一直是比较保守、因循守旧的,但是因循守旧里面王原祁经营得很好,经营得特别有意思。

周春芽,《豫园一景》,布面油画(双联画),
280 x 360cm,2012

谢晓冬:您之前有一段时间会谈到董其昌,您现在还爱董其昌吗?
    
周春芽:有点移情别恋了,我感觉董其昌是比较中规中矩的,性格还是过于阴柔了点。但是,他是把“中规中矩”做得特别好的,字也写得漂亮,画得比较精到。

谢晓冬:现在移情别恋了王蒙是吧?您觉得王蒙好在哪?

周春芽:我觉得他的构图是非常严谨的,他的用笔又非常松动,而且他的画特别写实。我觉得很奇怪,你看他画的《太白山图》,我去考察他画的地方,画得太像了,他对生活的观察是非常仔细的。听说他在天童寺住了不少时间,一看那画就是下了功夫画的,他对艺术的态度我是佩服的。其实我有一段时间喜欢倪瓒,我喜欢他画的那些树,非常有意思,但感觉他每一幅画都有点一样,过于风格化了。


我喜欢八大山人,他的石头画得特别好。后来我看到石涛,他的造境非常神奇,很有想象力,他把人画在树上,我觉得现在的画家都没有这么大胆,他是用那种很随意的笔触,很自如地表现。所以这些兴趣点都是在不断地变,但是这些兴趣点对于我自己的创作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以前在德国留学三年,这三年都不在教室里面上课,就走遍了美术馆、博物馆,我就想去看他们的画,了解他们的历史,看那些艺术家是怎么过来的。古今中外我都在看,多看其实是有好处的,多看你才不会去偏执地模仿某一个人的东西,当然,好的东西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谢晓冬:您比较看重西方的艺术家,他们对您有哪些帮助?

周春芽:我最早接触的西方艺术是俄罗斯的艺术,当时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觉得要当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家,我就每个礼拜去图书馆翻画册。那个时候成都市的图书馆只有俄罗斯的画册,当时我还不知道有什么印象派、梵高、毕加索,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家是俄罗斯的。
后来改革开放以后,“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然后就开放了。上大学时知道还有一个印象派,看了印象派以后,后来又了解了表现主义,但那个时候是老表现主义,后来有抽象表现主义。出国之前是这样的,一出国之后才知道还有新表现主义,很惊㤉,绘画原来还可以这样画。所以每个时期可能都会发现自己感兴趣的艺术家或流派,每个时期的艺术家对我们都有不同的影响。
周春芽,《石头与杂草》,布面油画,161 x 130cm,1993

写书法会上瘾,

书写也成为了创作中的兴奋点


谢晓冬:芽哥您最近几年开始写书法了,这是因为有了新的认识和想法吗?
 
周春芽:书法真的是非常有意思的,我以前真的不了解。我真的讨厌“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怎么把书法都停了,我到老了才发现书法真的是上瘾,我现在经常会写写书法。但是书法如果真的写得好的话,你要把它当作艺术来看,除了练练写字还可以练性情。

另外书写是我的一个兴趣点,但是怎么去用这个笔,其实最开始还是一个习惯,最开始学画的时候怎么去用这个线条,用这个线条怎么去表现实物,也许书写性是我适合的语言方式,就是在用线条的时候感觉比较自由和放松。但是你要控制它不能完全是那种没有边际的放松,有些地方要放松,有些地方要画得很细,所以这是一个节奏感,这是特别重要的。节奏感稍微没有掌握好,太拘谨了,结果越画越写实,就想用笔画把它破坏一下,破坏了又觉得画面上少了一些东西,于是又要想办法补充。一直在这些地方琢磨,一直在破坏,又一直在寻找。
所以你们看我这次展览,为什么有两张或三张有点像一样的?其实就是在反复研究这个用笔,有时候用腻了,那就放松一点,画了一次形成的这种感觉,画完了以后,你发现用腻了这个用笔反而还有意思,画腻了说不定也有它特别的味道。我同行的朋友来我那儿,有时我们就专门研究用笔的问题,用笔的确是绘画艺术家非常重要的语言表现问题,它不仅仅是方法,甚至承载了一个艺术家所有的灵感、知识和理想,用笔是绘画艺术家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先说大的那两张,说实话我开始画了一张,我充满了热情和激情,画完了又总觉得还可以表达得更好,很想用笔把它破坏了,但是又舍不得,干脆把它放下了,重新来画第二张,画了以后我又反过来看那一张,这个时候又觉得那张其实也很有意思。我最初的设想是按照纸上的色彩,对比比较强烈的,后来一上画布,又想起来它的色彩削弱一点,更突出用笔,所以更多用黑色白色在里面,但是又觉得颜色不够,上面画了破坏性的颜色进去,所以是中途都在变。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有些人觉得第一张好,有些人喜欢第二张,这也是一个学术讨论。
另外一个为什么画了三张呢?其中有两张构图是一样的,只是色彩不一样,我是想看两个色彩不同、背景不同的感受分别是怎么样的,把这个画立体化起来,主要突出它的石头,这三个不同的构图是不是能产生不一样的感觉,我想找一下,但是前面两张和后面三张还有点不一样,后面三张是我故意把这个题材用三种不同的色彩构图表现,其实也是在研究它,想要把这个主题表达得更充分更透彻。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色彩也是非常重要的,中国古代的艺术家对色彩的理解可能不一样,在西方也是变化的。
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也有色彩,但是它的色彩是为了表现实物。把色彩作为独立的一个学科,作为独立的表现是从印象派开始的,光学的发现,可以画外光了,颜色一下子变丰富了。我的书写性里面,很注重色彩表现,但有一段时间,为了更纯粹地研究用笔,我干脆画黑白的,那个画起来很过瘾。但是,后来又觉得学了半天色彩不用它太可惜了。这次我就把两者结合起来,是一个综合的方式。

谢晓冬:您自觉的书写性是比较晚还是比较早?
周春芽:应该是比较早的,其实这个展览见证了我从头开始艺术的一个轨迹,这个轨迹其实在画里面是可以看出来的,你看我之前画的有一张是第一届广州双年展的作品,就是黑色的线条、黑色的人体,其实那个时候就有点开始的。而藏族系列作品的时间更早,是我留学回来以后开始注重用笔的作品。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谢晓冬:漆澜您是怎么看待芽哥的书法的?在他过去这几年中,您觉得他的理念是如何演变的?

漆澜:这个问题很大,有好多个层次。我觉得从理性来讲,中国的书写本来就是文化基因上面的东西,文字书写与图形书写是共通的。所以中国的绘画语言也是线条式的,不像西方那样,在二维的平面上去模拟三维,这是根深蒂固的,这个传统非常强大。而且中国的文化里面还有一个传统也是非常强大的,那就是文字的至高无上,尤其在文官政治时代,文字的表达对视觉表现是居高临下的。因此,书法对绘画的影响也是居高临下的。因此,画画叫写,赏画叫读画

周春芽开始认真练习书法应该是搬到嘉定以后。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其实推荐了很多比较雄壮刚猛的碑帖给他,因为我觉得他会喜欢粗重大的这路书风。但是他不感兴趣,他却喜欢钟繇。他写得也很认真,进步还是蛮大的,积极性也很高,我也很惊讶。

2004年我给他做了一个对话,就聊到了书写这个话题,他当时就说过,觉得以前的那种肌理语言已经形成了一种障碍,不过瘾,于是直接以书写来代替。2004年那个时候可能就是周春芽开始比较自觉的有书写语言了(更早的书写实验在1993“中国经验”展的作品中就开始了)。接触髡残应该是2007年的时候,语言变化比较明显;后来2013年豫园系列推出来的作品,已经很明确地在元人绘画中找感觉了,这个准备期是很长的,前面也有反复的摸索。他对传统书写的研究和吸收没有禁忌,没有束缚。他不像我们国画科班都是循规蹈矩的。他早期爱用榛形笔和扇形笔,在肌理底子上画,他画太湖石就是这样画的;后来特别喜欢用扇形笔,绿狗系列用扇形笔比较多;再后来喜欢上平板刷,像现在的山水,平板刷用得特别多。工具也是换了几次,这才找到了现在的感觉,摸索时间也是很长的。现在他用这么宽大的刷子,可以精准的、随心所欲地画出非常精微的细节,扁方宽大的刷子,已经转化成他手中可以笔笔中锋的一种特殊的书写工具了,也就是说他的语言已经经过他“编码”了,从工具上就保证拉开了与前人的差异,所以肯定与前人不一样。

春芽作画时悬空的准备动作,是我所有画画朋友里面最多的,就像篮球运动员在投篮之前一样,全神贯注的瞄准,然后一下子投进去了,稳准狠。所以说在这个过程当中,传统中国画的笔墨到他那里,经过诸多个性化的转化,工具材料、色彩、手感,以及绘画习惯等等因素的叠加,其实就是“加密”了,语感自然是独特的了。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深沉、温柔、刺激,

将色彩与用笔不断融合


谢晓冬:有很多朋友对周春芽的作品用色非常赞叹,漆澜您怎么看待他的绘画在色彩方面的成就?
    
漆澜:其实春芽每个时期的色彩是不一样的,比如说《若尔盖的春天》,这是吸收了印象派后期风格的作品,他自己的绘画风格成熟了以后,也有一段时间其实画得蛮沉郁、蛮忧郁的,使用褐色、黑色比较多。再后来比较刺激的绿狗系列出来了,色彩一下子就爆发了,在那个时代的审美风气里面,放射出青春朝气,也有一种野性暴力的因素在里面,这是非常刺激的:色彩的饱和度很高,用笔的速度非常快,充满爆发力。

周春芽《若尔盖的春天》,纸板油画,130 x 150cm,1985
“周春芽:东南形胜”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19
周春芽,《大乔小乔》,布面油画,254 x 360cm,2010
周春芽《桃花》,布面油画,200 x 150cm,2010
再到桃花系列,温柔滋味又冒出来了;再到园林系列,有意强化了语言和主题物象的冲突感,古老的园林与绚烂的色彩形成了奇妙的结合。这次就可以看出来,刺激性的色彩收敛克制了。可能考虑了色彩和主题的匹配,对自己身世的追忆,献给母亲的献礼,所以色调控制得很有分寸的,甚至使用了很多的灰色,以前这种灰色用的还是比较少的。另外,新作很注意控制厚薄,不像以前的材料有那种眩目感,显得含蓄、内敛。春芽的用笔和色彩这两样东西是整体的,分开都不对,他现在就是在努力融合这两个东西。他的画画给人感觉像是一气呵成的,但不是,他的用笔处于拆解与联缀之间,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玩世不恭,对吧?相反,他其实是非常认真的,但最后又呈现为一种松动和流畅。那种看上去最潦草的形迹背后的严肃和认真,非常耐人寻味,我觉得就是一种绵劲儿,一种内功。“得来全不费工夫”,但其实是更费工夫的工夫。
 
“周春芽:东南形胜”对谈嘉宾合影
左起:谢晓冬、周春芽、漆澜

“周春芽:东南形胜”将展览至2020年1月5日,展期内相约龙美术馆(西岸馆),沉浸于周春芽不同时期的作品,感受他创作中跳跃式的变化以及与古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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