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6270字，阅读时间约8分钟 位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市雪松街1810号的这栋豪宅，正被浓重的夜色所笼罩。 豪宅里总共有14个房间，院子里还有一个精致的游泳池。整栋豪宅的风格既简约现代，又被自然风光所包围，堪称低调而奢华。早在1992年，它的价值便已高达120万美元。1990年的电影版《使女的故事》还曾在这里取过景。 雪松街1810号的豪宅。图源：参考资料2 居住在这样的豪宅中，大概是很多人都非常艳羡的生活。 但在2001年的圣诞节到来之前，一起发生在这栋豪宅里的命案震惊了全美国。 12月9日的凌晨2点40分，达勒姆市报警中心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豪宅的男主人迈克（Michael IverPeterson）打来的。 报警音频 来自法医秦明 00:00 00:38 救护人员和警方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往现场。 到现场后他们发现，一切似乎已经太晚了。 凯瑟琳光着双脚，倒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附近，她的头部受了重伤，大量鲜血从她的伤口中流淌出来，将附近的地板和墙壁沾染得一片猩红。  案发现场。图源：参考资料2 伤势如此之重，救护人员已经无力回天。 得知这样的噩耗，迈克瞬间变得无比颓靡。 刚刚还流出眼泪的双眼，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让人很难不产生恻隐之心。 然而，在这个看起来纯属意外的悲剧现场，警方却发现了一些令人疑惑的蛛丝马迹。 根据迈克的说法，当天晚上，整栋宅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 的确，警方没有找到任何非法入室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财物丢失的情况。 这意味着，警方排除掉了外部人员闯入宅子杀死凯瑟琳的可能性。没有任何外部因素的干扰，一切都发生在这栋豪宅的内部。 在迈克的叙述中，他和凯瑟琳先是一起看了一部电影，还喝了一点白葡萄酒和香槟。 晚上11点30分左右的时候，两人来到院子里，坐在游泳池前聊天。  迈克和凯瑟琳。图源：参考资料2 他们聊了很久，大概在凌晨1点45分到2点之间，凯瑟琳穿着拖鞋回到了房间，她吃了安眠药，准备上床睡觉。而迈克一个人在外面抽着烟斗，独自坐了45分钟。 等他走进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凯瑟琳已经死在了楼梯下面。 按照迈克的说法，由于喝了酒，还吃了安眠药，凯瑟琳在上楼时意识不太清醒，加上她穿的是拖鞋，所以导致了意外的发生——凯瑟琳一不小心摔下了楼梯，意外死亡。 但现场的情况，却隐约指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首先，凯瑟琳的头部共有7处伤口，每个伤口周围都有大量出血，而后脑勺上那处裂口足有10厘米长。警方认为，如果仅仅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话，不太可能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口，也不会流出这么多的血。 并且，警方在迈克当晚穿的短裤上发现了可疑的血迹。在救护人员推开迈克家门时，他们曾亲眼看到，迈克正抱着凯瑟琳痛哭，所以按理说，他的短裤上有血迹很正常，但奇怪的是，他的短裤上除了正面有几片血迹之外，在右腿大腿内侧也出现了几滴飞溅的血滴，这更像是他在站立的状态下被溅上去的血液。 如果凯瑟琳摔下楼梯时，迈克并不在场，那他是如何在站立状态下溅上血液的呢？ 另外，凯瑟琳的颈部有一小块软骨（小编注：此处可能是甲状软骨骨折，但资料里没有确切的说法）破裂出血，法医认为，这是被人勒颈造成的伤痕；而她手上和胳膊上也有伤口，这些伤口像是她在进行自卫时受的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抵抗伤。 经过尸检，法医还发现，凯瑟琳从受伤到死亡，中间至少持续了2到4个小时的时间。 这与迈克所描述的两人的行动轨迹并不符合，按他的说法，凯瑟琳进屋45分钟后，他便进了屋子，发现妻子发生了意外。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迈克为什么只是在一边干等着，而不是立刻报警呢？ 根据法医的报告，警方认为，凯瑟琳并非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而死，而是由于头部遭到了钝器击打才死亡的。但这两种死亡方式存在很多共同点，在没有掌握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也没办法贸然得出定论。 尤其是在外人看来，迈克和凯瑟琳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这对夫妻都不是第一次结婚，但他们并不介意彼此的婚史。凯瑟琳带来了一个女儿，迈克则带来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养女，这七口人组成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至少，在外人看来，住在豪宅里的这一大家子亲密无间，并无罅隙。  一家七口人。图源：参考资料2 但这种丰饶和美的生活似乎只是这个家庭所展露出来的一面。 迈克的职业是一名作家，写过几本畅销小说，在报纸上开有专栏，在当地小有名气，还曾经参加过市长选举。但辉煌只属于过去，这些年来，迈克一直没有新书面世，而凯瑟琳也正面临着失业的危机，虽然居住在豪宅之中，他们的经济情况却捉襟见肘。 警方发现，凯瑟琳名下有725000美元的人身保险。如果她的确死于意外，迈克将拿到双倍的赔偿。 这会不会是迈克的杀人动机呢？ 在警方决定对迈克进行更深入的调查时，他们并没有料到，这并不是发生在迈克身边的唯一一起“意外”。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迈克还不认识凯瑟琳，他正跟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帕蒂（Patty Peterson）生活在德国。 迈克家有一个邻居，名叫利兹（Elizabeth McKeeRatliff），同时她也是帕蒂的同事，所以两家人常有来往，关系也还比较亲密。利兹的丈夫在1983年去世，留下利兹和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对丈夫的思念让利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家庭事务和工作都让她疲惫不堪。 利兹。图源：militaryjusticeforall 出于好意，迈克开始帮助利兹处理各种事情，甚至主动为她起草了一份遗嘱，遗嘱的内容主要是：假如利兹出现了意外，将由迈克和帕蒂共同或者单独作为她的两个女儿的监护人，直至成年为止。 就像契科夫墙上的那把枪最后肯定会响一样，这份遗嘱也将会在某一个冬天生效。 1985年11月25日早上，保姆芭芭拉来到了利兹家，还没有进屋，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屋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但与此同时，屋子里非常安静，既没有利兹起床的动静，也没有两个孩子吵闹的声音。 芭芭拉不安地推门进去，环顾左右。 当她把视线转移到楼梯上的时候，她看到了倒在楼梯底部台阶上的利兹。 芭芭拉的心顿时砰砰狂跳，她大喊了几声：“利兹！利兹！你没事吧？” 但利兹没有反应，她穿着黄色的靴子躺在台阶上一动不动，身体附近是大量的血液，有一些已经开始凝固了。 这一幕是如此让人眼熟。  在法庭上作证的芭芭拉。图源：参考资料2 芭芭拉急忙跨过尸体，冲到楼上，看到两个孩子安然无恙，都还在睡梦中，她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打电话报了警。 接着，她跑到隔壁，敲响了迈克的家门，说利兹发生了意外。迈克和帕蒂便跟着芭芭拉来到了利兹家。 芭芭拉哭着说：“利兹的身体还有温度，她应该还没有死。” 但迈克走上前查看之后说：“已经没有体温了，她已经死了，你感觉到的是地暖的温度。” 后面的事情，跟凯特琳的案子差不太多。 警方没有在利兹家发现任何强行进入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丢失。血迹集中在楼梯底部的地板和墙上，其他地方并没有血迹。这也的确很像是摔死的现场。 迈克告诉利兹的朋友们，利兹得了脑动脉瘤，应该是脑出血让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当时的法医在进行尸检以后，也给出了相似的判断。他认为利兹是出现了自发性颅内出血，从而导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发生了意外。 利兹就这么死了，她的尸体被送回了美国，跟她的丈夫埋在一起。两个女儿的监护权和利兹的遗产都交给了迈克夫妇，由于利兹的亲属知道迈克夫妇跟利兹的关系比较亲近，所以他们对这份遗嘱也没有太大异议。 保姆芭芭拉和利兹的其他朋友都不相信她是发生了意外。 但因为没有证据，并没有人相信他们。 直到16年后，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了凯瑟琳的身上。 这两个死亡现场是如此相像，都出现大量的血液，两人的死因都不明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受害者都跟迈克相关，她们的死亡指向的最终获利者似乎也都是他。 天底下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为了查明利兹的死因，警方决定开棺验尸。 在取得利兹亲属的同意之后，警方将她的棺材挖掘了出来。
利兹棺材的挖掘现场。图源：参考资料2 由于在下葬时进行过防腐处理，利兹的尸体保存得很好，她身上的皮肤又黑又坚韧，表面有少量霉菌。 经过检测，法医发现利兹的头部有7处不同的伤口，左眼下有淤青，眉毛处有撕裂伤，嘴里有一小块瘀伤，上牙龈出现了撕裂，左手背和左手腕上有瘀伤痕迹。 最重要的是，利兹的头骨内部有干血斑点，这表明死者在生前受过伤。 随后，法医小组给出了鉴定报告，认为利兹的死是由钝器击打造成的，否定了之前德国方面给出的“自然死亡”的结论。 这大大增加了迈克的嫌疑，因为利兹去世的那天晚上曾在迈克家吃饭，后来还是迈克把她送回了家，迈克是利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成年人。 但迈克并不承认自己杀死了利兹，也不承认自己杀死了凯瑟琳，他认为这两个女人的离奇死亡只不过是巧合，他是完全无辜的。 随后，迈克花费70多万美元，聘请了律师团队和专家团队，专家团队中包括著名的华人神探李昌钰，当时他已经凭借辛普森一案闻名美国。
李昌钰在案发现场。图源：参考资料2 李昌钰勘查完现场后，认为凯瑟琳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导致死亡的。 他解释，凯瑟琳先是从楼梯顶部摔下来，倒在了第二或者第三级台阶上，她的头部撞击到了地面，造成大量流血，紧接着又撞到了门框上，导致她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凯瑟琳醒了过来，但因为地面上有大量血液，她没站稳，又摔了一跤，彻底昏倒了。 这也就解释了凯瑟琳的头上为何会有那么多处伤痕，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凯瑟琳从受伤到死亡，中间至少持续了2到4个小时的时间。 现场的墙上还有大量喷溅状血液，此前警方认为是凯瑟琳在遭受殴打时产生的。但李昌钰认为这是凯瑟琳在咳嗽时造成的，这并不是凯瑟琳的体内出血，而是头上的血流进了鼻子或者嘴巴里，呛到了她，而她在咳嗽时把血液溅到了墙上。 李昌钰的说法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也只是一种假设，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他表示自己没法百分之百排除凯瑟琳的头部遭受钝器击打的可能性，但是按照他的判断，凯瑟琳从楼上摔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李昌钰在法庭上。图源：参考资料2 但陪审团成员觉得，李昌钰并没有从更全面的角度来分析凯瑟琳的死因，只是抓住了一两处疑点来为迈克辩护。他的这段辩护并没有完全打动陪审团，因为警方又提供了新的证据，这让迈克的杀妻动机又多了一种可能。 迈克的另一重隐秘身份被揭露了出来。
线索来自迈克的电子邮件。 警方发现他之前曾跟一个叫布拉德（Brad）的男人联系，而布拉德的职业是一名男妓。 在来往邮件中，迈克询问了布拉德的收费标准，并且约他见面，布拉德也答应了见面，但随后布拉德却放了迈克的鸽子。 在获得不被起诉非法卖淫的保证之后，布拉德出庭作证，他说迈克约他见面，就是要和他发生性关系，但他当天因为有其他的事情，所以没去赴约。
法庭上的布拉德。图源：参考资料2 迈克承认自己曾跟布拉德约会，而且也跟其他男人约过会，发生过关系。但他声称，这些事情凯瑟琳都知道，她并不介意，甚至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因为这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但在警方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要知道，凯瑟琳之所以跟前任丈夫离婚，就是因为她无法忍受他的出轨。 难道经历过一次痛苦的婚姻后，凯瑟琳转变了自己的态度，不再介意迈克婚内出轨吗？ 按照凯瑟琳公司同事的证词，案发当晚，因为有些文件需要传给凯瑟琳，他便给凯瑟琳发了电子邮件。凯瑟琳很有可能是在使用家里的电脑接收文件时，发现了迈克的秘密。如果她知道了丈夫出轨的事情，很可能会引发一次争吵，从而导致了她的死亡。 当然，这依然只是警方的推论。 因为双方的证据都不够完整，陪审团的讨论非常激烈。 最终，他们得出了一致的意见，认定迈克的一级谋杀罪罪名成立。 迈克被判处终身监禁，并且不得假释。
陪审团成员。图源：参考资料2 但迈克并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当庭表示上诉，但由于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他并没有上诉成功，此后一直被关押在监狱里。 直到2014年，转机出现了。 迈克的律师发现了新的证据。
当年，有一名叫杜恩（Duane Deaver）的警察曾参与迈克的调查工作。 迈克的律师发现，在另一起案件中，杜恩因为作伪证被起诉了。他顿时意识到，杜恩可能也在迈克的案件中犯下了相似的错误——为了能够快速给迈克定罪，而篡改了证据。
在法庭上作证的杜恩。图源：参考资料2 同时，律师还发现了当年警方办案时的一个程序漏洞。 当时凯瑟琳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经过DNA检测，这就意味着，警方没有彻底排除掉存在其他凶手的可能。这是警方调查工作的严重失误。 因为这两个外在的因素，迈克的案子有了转机。 已经70多岁的迈克终于获得假释，回到了家中，但是他的罪名并没有消除。凯瑟琳的女儿和两个妹妹也没有善罢甘休，她们认为警方不应该把迈克放出来，而应该继续把他关在监狱里。 为了了结这一切，迈克选择了阿尔弗德答辩（Alford Plea）的形式进行认罪。 阿尔弗德答辩是一个美国的法律名词，意思是被告人不承认自己有罪，但承认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有罪，因此做出认罪声明。 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案件的证据链不够完整，依然存在疑点或者漏洞，但被告不认罪，原告也不妥协，社会影响又那么大，总不能让这起案件一直悬置着。 阿尔弗德答辩就是对这样一类特殊案件进行折中处理的方式。 原告会觉得，尽管是阿尔弗德答辩认罪，但被告就是认罪了，正义得到了伸张，被害者没有无辜死去；而被告则觉得，这只是阿尔弗德答辩认罪，我并没有真正地认罪，只是为了结束这件事情，才不得不选择的。 就这样，迈克的杀妻案暂时告一段落。
坐在法庭上的迈克。图源：参考资料2 对于凯瑟琳的家人，这种认罪或许也是一种交代，能够让他们在失去亲人之后，在情感和法律上获得安慰。而对迈克来说，这两段往事就此尘封，刑期结束后，他可以隐姓埋名，继续生活。 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时，那两个死去的女人的面孔，是否也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关于她们的死亡真相，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让我们想到了轰动一时的辛普森杀妻案，同样是因为证据链的不完整，即使辛普森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人，法庭却无法做出有罪的裁决。小站之前介绍过的美国留学生阿曼达杀人案，也是如此。 这些让人“意难平”的案件，几乎都是因为办案过程中的失误，造成了法律上的漏洞，导致真相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这也提醒着我们，办案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严格按照流程进行。为了真相大白，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大胆假设，但在实践的过程中，只有小心谨慎，才不会产生遗憾。 （Netflix也曾经根据此案拍摄了一个纪录片《楼梯悬案》，纪录片中讲述了与本案相关的更多细节，但对本案的真相，也有比较明显的偏向性，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去看看。） 看完这篇文章，相信有很多人都会像小编一样发出疑问： 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和被殴打致死，这两者的区别，法医到底能不能看出来呢？ 老秦的分析 来自法医秦明 00:00 03:09 题图来源：参考资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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