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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初春，一位本已卧病在床的老人抱着一叠乐谱，匆忙地从瑞士赶往二百公里外的德国。心绪烦乱的他，恍惚中乘上了方向相反的列车。待他辗转折返，终于赶到法兰克福时，他一生钟爱的女人已经下葬，终究未能见她最后一面。
几天之前，他得知了她的消息，即刻写信给她的女儿：
如果你知道最坏的情况就要来临的话，一定要让我知道，我才能在那双亲爱的眼睛仍然张开时赶回来。因为，当她的双眼合上时，也是我的生命结束之时。费尽周折的旅途没能让他完成信中的心愿，他那双混浊的双眼久久地凝视着她的墓碑，有传言说，在她的墓前，他展开了那叠乐谱，小提琴的音色如泣似诉——他亲手为她演奏，他想，她听到了，每一个爱的音符。他比她小14岁，此时，他爱了她整整40年，终生未娶。
勃拉姆斯
一个半世纪之后，1997年度普利策诗歌奖获奖诗人丽泽·穆勒在她的诗集《一起活着》中，为勃拉姆斯和克拉拉写了一首诗： 2
43年前，20岁的勃拉姆斯拜访了罗伯特·舒曼。刚刚弹奏了几个音符，舒曼就打断了他。这并非无礼，而是舒曼想让妻子克拉拉一同欣赏，他认定眼前的年轻人是个天才，有理由让同是音乐家的克拉拉认识他。这彻底改变了勃拉姆斯的一生。他很可能是一见钟情，就在见面后的第二年，在给20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约瑟夫·约阿希姆的一封信中，他抑制不住地向友人倾诉： 我深信除了爱她，我对她已经不可能有更多的关注和仰慕了。我像是被她施了魔法一般。我时常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悄悄地用手搂住她……克拉拉使得天堂的美好在我们面前显现。按现在的理解，这是一个初涉爱河的毛头小伙子爱上一个有夫之妇、甚至是师母的故事，如果舒曼好好活着，年轻人的冲动激情会随着时间变化，要么消退，要么沉淀，勃拉姆斯只不过站在爱情的站台上，他不可预知爱情的轨道将带他去往何方。见面后的第二年，舒曼因精神疾病发作投河，获救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两年后病逝。这两年里，勃拉姆斯照顾着这个已经有了六个孩子的家庭，他不时地写信给在外演出的克拉拉，告诉她舒曼的病情，告诉她家里的孩子多么顽皮，但他已经教会了他们写字。在这些信中，也许，克拉拉会想起舒曼，正是在舒曼20岁时她遇见了他；此时，她怀着舒曼的第七个孩子，遇见了20岁的勃拉姆斯。同样的年龄，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一往情深，她明了，勃拉姆斯会像舒曼一样爱她，后来，她在给孩子的信中说道： 你们几乎不认识你们亲爱的父亲，你们太年轻了，还无法感受到这种深刻的悲痛，因此在那些糟糕的岁月里，你们几乎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安慰。实际上，你们能够给我以希望，但这些希望并不足以支撑我度过这般痛苦。于是勃拉姆斯出现了。他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分担我的悲伤，拯救我破碎的心灵，激励我的思想，在任何时刻、任何情况下鼓舞着我的精神。总之，他是我最完全意义上的挚友。勃拉姆斯明白。两年后，舒曼离世，勃拉姆斯默默地搬离了克拉拉的家。此时已经有传言，说克拉拉的第七个孩子实际上是勃拉姆斯的，为了保护他挚爱的克拉拉，他选择安静地走开。克拉拉，我亲爱的克拉拉……我在对你的爱中，体会到了至上的幸福和安宁。每一刻，我都比上一刻更想念你，在这种渴望之中，最多的是欣悦的心情。就是这样。即使我对这种感情已经了然，但是我从未感受过此时这样的温暖。这段话写于1855年8月，舒曼离世一年之前，勃拉姆斯在克拉拉家照顾孩子们的时候。但舒曼离世后，勃拉姆斯却选择了离开，再也没有如此炙热的表白。有人说，他写了无数情书，但不再寄给克拉拉。 每创作一首曲子，他都会寄给克拉拉。在创作《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时，他写信给她说：“我正为你画一幅可爱的肖像。”3
作为钢琴家，克拉拉听懂了勃拉姆斯的每一个音符。在这位德国古典主义音乐时期最后的作曲家那平静、均衡的音乐作品中，克拉拉听懂了他极力克制的浪漫。相比而言，勃拉姆斯音乐上的“对手”，用浪漫主义旋风冲击古典主义的柏辽兹，比他幸运得多。1827年，24岁的柏辽兹对扮演过朱丽叶和奥菲利亚的歌剧演员哈里特一见钟情，但哈里特却认为这个穷困潦倒的莽撞青年，只不过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疯子。 
哈里特肖像画
柏辽兹确实疯了，他将所有浪漫和热情倾注在交响乐《幻想》及其续集《莱利奥》中，他要让每个音符都成为爱的表白，只为她能够听到。 喔！朱丽叶，我心所渴望的奥菲莉亚，要是我能找到她，要是能深吮一口悲喜参半的爱情之液，在秋日暮色中，北风猎猎刮过野石草丛，在她怀里沉沉而伤感地睡去，那就好了。 当台上的演员道出这一段独白时，在包厢中观看的哈里特再也坐不住了——“我再也不能怀疑了，他说的就是我，他还爱着我。” 不只哈里特听懂了，现场很多人都懂了，一个年轻观众对作家海涅说：“看到前面包厢的女人没？他就是柏辽兹苦恋的女人。感谢这份热情，我们才能在这里听到《幻想》这首狂放的作品。”第二年，在钢琴大师李斯特、作家席勒和海涅的见证下，柏辽兹与哈里特举行了婚礼，如愿娶了心中的朱丽叶。克制的勃拉姆斯，做不出疯子柏辽兹那样浪漫而大胆的举动，但这性格和行事风格迥异的两个人，都确信心爱的人听懂了自己的每一个爱的音符。有些歌，是只唱给一个人听的，她恰好听懂，那便是最美好的旋律。
4
为了不让世人对这段爱情肆意非议，勃拉姆斯曾在晚年与克拉拉约定，销毁这一生中往来的信件。他烧了，但克拉拉的女儿及时劝阻了母亲。克拉拉同意了。她明白，有的人爱得轰轰烈烈，可有的人偏偏爱得深沉，有的爱浪漫而洒脱，有的爱却沉默地走了一生。只要她稍稍回一下头，或是倦了累了想靠一靠，勃拉姆斯永远在他的身后，张开双臂拥住她。他不曾真的离去，她永远在他心里，直到她的生命终结。心爱的人逝去后，勃拉姆斯也失去了命运的旋律，在克拉拉墓碑前演奏的那部作品《四首严肃的歌》，也正是他最后的作品，这是他为她的77岁生日准备的礼物。注：
本文内容的细节与其他版本或有矛盾：
1，有记载说，勃拉姆斯是接到克拉拉去世的报告后才赶往法兰克福的，而非赶去见她最后一面；
2，按常理推断，勃拉姆斯应将《四首严肃的歌》乐谱放在克拉拉的墓碑前，而非用小提琴演奏。
